第161章 后来

    院中, 贾敏原本正坐在藤椅前赏花，突然有个小丫鬟过来报信：“将军府的王太太带着刘大奶奶过来了。”
    她说的将军府是贾敏的娘家，王太太指的是她侄媳妇王熙凤, 而刘大奶奶就是王熙凤的长媳了。
    她们提前送了帖子，贾敏是知道她们今日会过来的，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她是不想在这时候见她们的, 但这已经是她们第三回送了帖子上门，贾敏也不想让自己娘家人太没脸，索性就接了。
    没多久，丫鬟就引着王熙凤和刘大奶奶进来了, 立刻就有人送上茶点。
    贾敏：“你们也是来的巧了, 南边的荔枝上市了, 庄头用冰送了一篓子过来。”
    那是他们南边自家的庄子, 加上有自家的船, 所以最早的一批荔枝成熟, 庄头就赶紧想办法送了一些到京城。
    王熙凤立刻笑了：“那可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今日有口福了。”
    他们家在南边也有庄子, 荔枝自然也是有的, 但想要吃到新鲜荔枝可不容易，这种水果摘下来后太难保存了, 都是制成罐头和干果送回京来。
    以前林家得了什么新奇的吃食, 姑母是经常派人给他们送些过去的, 是从什么时候这些好东西不再往他们那边送了？
    是从茂哥儿他祖父去了以后吧。
    到底那是姑母的亲兄弟, 就连分家出去的二老爷在世时, 别的没有, 吃的喝的姑母是不会吝啬的，他们故去以后，姑母对他们两房的态度就淡了不少，偏偏琏二和林表弟分隔两地，感情这么多年也没有以前年少时深厚了，现在琏二出事了，自己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林家为琏二奔走。
    姑母接了帖子就没有回音，自己难道不知道姑母的意思吗？
    但朝中弹劾琏二的折子接二连三，看着林家没有反应，那些御史的攻势越发凶猛了，再这样下去，琏二不丢官，也要降职，他一个举人，官位本就爬的艰难，历经半生才爬到知府的位置，难道又要跌落回去继续往上爬？
    王熙凤怎么甘心？
    她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琏二多少遍了，但为了他的官位，为了自身的诰命，为了孩子，她还是要厚着脸皮来为他说情，求林家出手。
    只要林家愿意搭把手，王熙凤相信，那些御史肯定会给林阁老一个面子。
    但是贾敏根本不给王熙凤开口的机会。
    等她们品尝了荔枝，又给她们详细的介绍桌上的点心：“这是用了海外一种名叫可可果的东西做的，吃起来有些苦……”
    她在说话，王熙凤当然不能没礼貌的打断，刘大奶奶更不会做这样的事，她见这个架势就知道婆婆的打算多半要落空了，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索性抛去别的心思，专心听姑奶奶说话。
    等她们离开的时候，王熙凤都没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她不是不能强行打断，但姑母的态度如此鲜明，她何必把场面闹得太僵？贾家要仰仗林家的地方太多了。
    她们离开后，贾敏顿时就沉默了下来，看着自己面前仍旧赏心悦目的花朵，再没了那股欣赏的心情。
    贾琏被弹劾的事她当然知道，她当晚就问了儿子知不知道这事，结果儿子说：“我知道，在弹劾之前就知道了，表哥自从升了四品官之后就有些飘了，母亲不用管。”
    贾敏知道，儿子这是要敲打敲打贾琏了，闹成这幅局面，想来他飘的不是一星半点。
    贾敏甚至觉得，这次的弹劾未必没有儿子的手笔，但这话是不能和娘家透露只言片语的，他们知道了，怕是要生怨了。
    没多久，贾琏就被降了官职，从四品知府降为五品同知，皇上还给他挪了个窝，去了另一个更偏远一些的地方。
    从这点来看，皇上还是觉得贾琏好用的，虽然是有些毛病，但能干实事，能啃硬骨头，自然不会把人闲置。
    贾琏如今这个结果也在林烨的意料之中。他能升到四品是靠着自己的实绩，他一直在各个贫瘠的地方轮转，现在还在西北吃沙子，所以哪怕他是个举人，入仕这么多年，也熬到了四品。
    贾琏之前一直有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但可能是到了四品以后，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往上升了，那股心气没了，越发放纵自己，女色荤素不忌，搂的钱越来越多，甚至他私底下还敢跟那些皇子接触！
    林烨这次出手敲打，一个是看在贾敏的面上，第二就是免得对方借着贾家牵连到林家了，要说那些皇子对贾家这么热情没有自己的因素，那不可能，就看贾琏能不能回过味来了。
    这也是林烨最后一次干预贾琏的事，人心易变，他要是劝阻，或许对方还会以为自己阻碍了他的大好前程，毕竟他林烨不能预知谁才是下一位真龙，要是被他给押中了呢？
    有了从龙之功，他未必没有再往上爬的机会。
    林烨确实不能预知谁是下一位真龙，但就贾琏接触最多的那位，林烨觉得皇上眼睛还没瞎到那地步。
    这些东西林烨谁都没说，包括贾敏，林烨觉得王熙凤也不会知道贾琏的打算，他在外为官多年，王熙凤只偶尔过去小住，自从娶了儿媳妇进门，王熙凤再没有去贾琏任上小住过，夫妻之间如今要说感情有多深厚是没有的，但利益相关，王熙凤绝对不会希望贾琏的官位往回走。
    王熙凤确实不知道贾琏主要是因为想要站队这点让林家袖手旁观，她看到的就是御史弹劾的那些。
    收受贿赂，官商勾结，还有荤素不忌！
    他们孙子都有了，琏二还为老不尊，一点都不顾及家中的体面！
    他好女色，自己难道没给他送貌美的丫头？
    怎么就把那些香的臭的都往身上拉？
    眼看着他又成了五品的同知，王熙凤被气得好几天辗转反侧。
    外人看来他们将军府日子过的花团锦簇，但只有自己才知道他们的日子过的怎么样。
    现在大房和分出去的二房相比，看起来是大房的日子过的较好，有爵位，琏二还为官多年，有政绩有人脉，但下一代呢？
    王熙凤不由苦笑，她生的两个冤孽都没有什么读书的天赋，老大是个白身，已经放弃了读书，只在家中打理家业，小的那个好一些，但琏二说如无意外，能考中秀才就到顶了，未来他们兄弟要怎么办？
    再看二房，刚分出去的时候二房看着弱势，但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当初宝玉得了老太太那丰厚的私房，哪怕他后来出家了，私房还在。
    她那“好姑妈”在宝玉出家没多久就承受不住打击没了，湘云生下了儿子，她手里有自己的嫁妆、有宝玉的私房，日子过的并不差，而且她儿子还有读书的天赋，如今是个秀才，听说举人有望，更别说二房的贾兰了，他继承了贾珠的天赋，高中进士，他是冷情冷性了些，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二房的人。
    还有叶姨娘生的那个贾琢，叶姨娘低调多年，在二老爷去世后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她养出来的孩子根本不低调，虽然受天资所限只考了个举人，但他最得林家欣赏，他考中举人后就主动申请去了南洋为官，还把叶姨娘也带去了南洋，据说叶姨娘在那边过的也是人人称羡的老封君的日子。
    为此，赵姨娘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贾环倒也不是不孝顺，但他不是官身，只是个秀才，靠分给他的那份家业和族中的夫子一职过活，探春日子倒是过的威风，但远在天边，赵姨娘自然羡慕叶姨娘了。
    越想，王熙凤越觉得自己胸口闷的慌。
    大房二房早就分家，她也不至于盯着二房的东西眼红。
    但自己的儿孙以后很可能不如二房的儿孙有出息这点让王熙凤着实不痛快。
    在王熙凤思考这些的时候，她是下意识把贾琏那些庶子给排除在外的，要是这些庶子中有出息的，那还不如二房的人有出息，二房早就分出去了，但要是庶子出息，他们抢夺的可是自己亲生子孙的资源。
    ……
    贾琏收到降职的任命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枯坐。
    这次要去的地方可真够西北的，快要接近边境了，但那地方是交通要道，随着和西域诸国越发多的商贸往来，地位越发凸显，从这点来看，在皇上心里自己还是有点分量的吧？
    想到这里，贾琏不由苦笑出声。
    他的头发已经见白，他还有时间爬回四品吗？
    贾琏心中一片茫然。
    他开始反思自己过去这两年的所作所为。
    爬上四品后，他是放纵了一些，没有以前那般克制自己，这次被弹劾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但他以为没事的，他收的钱不多，和众多同僚相比，他吃相并不难看，也没有鱼肉百姓，皇上还不至于对他下手，其他方面的是私德问题，这点也就是说出去难听了些，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被打倒。
    他知道皇上要他做什么，在公事上，他并没有放松，所以这次弹劾他本以为不会掀起什么水花，但结果怎么会这么严重？
    而且这次林家没有帮他不说，还没有任何只言片语送来，表弟他是对自己不满了吗？
    为什么？
    贾琏知道表弟是自己的大腿，他到了那个位置以后根本不用他出手帮自己做什么，自己的路无形中已经受到了照拂，贾琏也很乖觉，有什么大事必会写信给他。
    想到这里，贾琏把他们来往的书信全都拿了出来，一封封的看过去，发现在他上四品之前，每隔几个月就有一封书信，但他上了四品之后，通信就锐减，大半年都不一定有一封信，而且信上的内容也越来越简洁，察觉到这点后，贾琏呆立当场。
    越想，背后的冷汗越多。
    他翻来覆去的看表弟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只写了几句话，他之前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再看那几句话，颇有些意味深长。
    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
    这个时间点还跟他和某位皇子接触的时间对上了，这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是不是表弟已经知道了？
    这时候贾琏的脸色已经隐隐发白，心中生出惶恐来，他知道表弟的禁忌，他是个坚定的保皇党，不会站位任何一位皇子，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偷偷下注自此以后就不再管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失态的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贾敏也正和林烨说起贾家。
    她在为王熙凤叹息：“她最近张罗着给她家老三请夫子。”她生的第二个儿子排序第三。
    林烨：“有些晚了，她要是能狠下心，不如对孙子严格一些。”
    在他看来，王熙凤对两个亲生的儿子太溺爱了，之前不着急，现在大了才着急，他们性子已经定了，迟了。
    贾敏不由默然，好一会儿才道：“她这也是因为丈夫久离家，不忍心对孩子太严苛。”
    林烨：“溺子如害子。”
    在林烨看来，哪怕就是没有天赋，考个秀才，或者是童生还是没问题的，但现在王熙凤生的那两个儿子还是白身。
    读书苦，他们不愿意吃这份苦，哪来的天降甘霖？
    好在他们品性敦厚，也没有什么野心，就算未来没有大出息，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是一条路。
    贾敏叹了一口气:“是这个道理。”她有些幽幽的看了一眼儿子，他对自己儿子倒是狠心，有些时候她看都看不得，要是在她眼前发生的，她肯定会去阻止，到时候也是害了孩子吧。
    林烨问：“母亲想帮忙？”
    贾敏摇头：“一代人管一代人，连侄孙的事也管，我手还没这么长。”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而且贾敏也知道一条上进的路，这条路众所周知。
    如果王熙凤能狠得下心，给儿子捐个官，送到南洋那些地方去，未必不能走出一条路来。
    那些地方是捐官唯一能变成实官的地方，但仍旧没多少京城子弟愿意前去。
    不外乎路途实在太过遥远，气候差别大，还要和诸多不通教化的异族人相处，一个不好，就会死在他乡。
    要换成贾敏面临这个局面，她也不一定能狠下这个心。
    不是谁都能和贾琢和周连运一般在南洋混的风生水起的。
    周连运就是南洋官场上那块鲜明的牌子。
    他年轻时冲动离家出走下了南洋，多年回来后不仅带回来了太平教教主的尸骸，还捐了个官，如今已经成了南洋的三品大员。
    他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而已。
    没多久，出乎意料的事来了，贾环和贾琮这哥两居然商量一致决定南下了，为此赵姨娘哭了一场，但她没有反对，反倒主动收拾包袱，开始处理家当，等捐出来的官身一到，一行人就拖家带口的上了船南下。
    贾敏有些恍惚：“……南边就这么好吗？”看儿子在海外置办的那么多家业就知道他日后肯定会让一支子孙去那边扎根。
    林烨目视南方：“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差。”
    现在林家看着一切都好，等以后呢？
    这片大地从来不缺主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起风云，他只是想着留一条后路罢了。
    用不到最好，万一真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有别的支脉存活。
    “母亲，我以后会在南边找个地方立个衣冠冢，要是有人能发现的话，就能看到我在里面留给后人的礼物。”说到礼物二字的时候，他的神色有着明显的促狭，贾敏看了，怔了怔，她有多久没在日益威严的儿子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了？她笑了笑：“别说那不吉利的话，你想放些什么？”
    林烨笑眯眯：“嗯……放些能让后世的君子会心一笑的东西吧。”
    贾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随你心意，不过你不怕没人发现你的礼物？”
    林烨摇头，语气肯定：“不会的。”他会把证据留在自己的墓中，他多少也算是个名人，不管是盗墓贼还是后世的官方动手，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
    数百年后，他的墓地因为地震，地下水脉改变，他的墓葬因为即将被水淹被保护性发掘，他墓中众多保存完好的古籍、字画得以重见天日，为此历史界发生大地震，不知道有多少学子面临教材改变和知识点增加的噩耗，在把所有书籍都搬出去了以后，他的棺也被送到了新的地方，不过在他的棺椁移开之后，居然发现了一幅刻在石板的地图，并且在其中一个地方刻了“礼物”二字。
    众多考古人员和林家子孙：“……”
    真会玩。
    他们立刻扫描下来，并且很快就发现了这地方在哪里，连夜飞过去开挖。
    然后发现了一个形似墓地的地下室。
    里面满满的也是各种书籍字画，这里有部分和墓地的古籍重复，另外的部分都是周边国家、地区乃至西洋国家的书籍资料。
    记录之全面，比某些没有史官的小国自家留下来的史书还多、还全。
    消息传出来后，这些国家的历史学家立刻飞了过来，蜂涌想要借书。
    消息传到网上后，众多网友心情复杂。
    “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林大人。”
    “看纪录片的时候我心都失序了，那幅图一出来满脑子各种宝藏，结果……都是资料书orz。”
    “我是学世界史的，林大人我恨你，你再也不是我的偶像了！”
    “说个好笑的，有些国家厚颜无耻说自古以来我国的某些地区是他们的，这些资料一出，又一次实锤他们是我们藩属国（这里点名批评小偷国），居然还敢倒反天罡。”
    “小偷国，多给一个眼神都算我输。”
    “不是，难道你们眼里都只有这些资料吗？那些都是学生和相关学者应该关注的，我们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地下室最后挖出来的那块石板吗？”
    “言之有理，谁懂，我看到那块石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那天晚上就做梦梦到我穿越回去和林大人促膝长谈了。”
    “这算是古代的漂流瓶吧？”
    “我2g网我先说，那块石板怎么了？”
    “那块石板刻着一行字:[后世的君子们，你们好呀]——承你们这些前行者的恩惠，我们确实好，你也好，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