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兴致盎然、被否决

    犹如黑色铁塔一样的钻探站，在白色的冰层上日益增多，从高空俯视，好似鼻上的黑头。
    玻璃钢主结构能让其在百年内保持稳定。至于最主要的防火问题，这是建造在冰川内的建筑，比起地表通风的高层建筑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钻探站控制室内，显示器上出现了下方的冰层，已经有一艘神殿派的战舰停泊在此！
    破冰会谈即将开始。
    均摘星支开了原本要替自己下去的谈判专家，盯着幽深的洞口，打开了手臂上的电子平板。界面上显示了洞口低频声波的折线。幽暗空旷的洞口中，宛如海妖魅音。
    这是冰层下神殿一方的通讯方式，这种声波讯息的意思：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让联邦的对话者下去。
    均摘星套好了驾驶头盔，抬起了手，手掌中浮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信息光点，融了进去，在手掌心汇成了一个光团，然后陡然挥手向下一挥舞，光团迅速发射到下面，领域炸开了四次，而走直线的信息光点更是折射了四次。
    领域对这艘苍龙战舰进行精准的测绘后，均摘星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一旁的履带卡车上，一架四米高的大型机甲站立起来。这个大型机甲比起一千年前的作战机甲是完全不同的，动力采用核燃料棒，功率可以达到喷气战机的功率，双足上的六个喷射口，可以让这个三吨的机甲直接借助反冲力在空中长期悬浮。
    八百年来，联邦的核物理技术得到了极大发展，尤其是在对水之星的魔导器进行研究后，得到了很多控制重核元素的方法。
    机械座舱打开，均摘星踏了进去，操控这台机甲踏入圆形的寒冰洞口。
    均摘星对洞穴的情况轻车熟路，在碰到冰窟中待命的那六个教团机甲战士时，也没感到意外。
    均摘星如此大胆地与教团机甲战士一起向下走。这让坐在苍龙战列舰里的人员也不禁紧张起来，对他们来说，此次见面也是一场冒险！联邦完全有可能诈骗神殿。
    尤其是现在，均摘星这样毫不含蓄的架势，让教团高层有点慌。
    机械教团最高负责人斯特纳，则是面容镇定地看着冰窟传来的画面，挥手让其他人各回岗位。
    四十分钟后，均摘星从苍龙战舰的水池中钻了出来。
    四米高的机甲在战舰舱库中略显高大，而战舰舰舱周围的人拿着能量枪械指着均摘星。迎着这些人的粒子枪口，机甲的舱门直接就这样打开了。
    带着信息目镜的均摘星，目光轻轻扫过这些家伙，从机甲上走下来。身后的机甲座舱大门缓缓关上，均摘星无视了身边诸人的枪口，径直走向了隧道门口。
    如此从容气度，反倒是让均摘星面前这些拿着武器的机械学徒们自感失措。
    此时均摘星的领域开着，思维速度飙到一千倍，腰间的高能纳米工具随时待命，所以这些学徒们是不是决定扣动扳机，对均摘星来说都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当均摘星走进了大厅中，斯特纳暗暗地点了点头。这位穿着机械齿轮教服的大人物，在舰长的陪同下，随着闸门打开站在了均摘星面前。
    均摘星露出程式化的笑容：“请问，您是机械之主的信徒吗?”
    斯特纳点了点：“我是（你找的人），均摘星先生，您看起来真的很年轻。”
    均摘星展开了手掌，大量的信息光点在掌心形成了一个漩涡，而全身的法脉体系亮了一下。这让周围的人不禁拿起了枪械。
    而见到这一幕的斯特纳抬起手，示意周围的人不要大惊小怪。
    均摘星收回手中信息光点，光粒慢慢泯灭，朗声道：“我是本人，不存在替身，请问，您现在是否有异议？”
    这样开门见山地表达自己身份，打消了机械教一方的顾虑，更是留下了“胆色十足”的印象。
    斯特纳点了点：“请问均摘星先生，你是指挥官吗？”而一旁的傲心兰，则从显示惊人富能度的数据中回过神，诧异地抬头，心里惑然：“是啊，情报上均摘星不是大制造师吗？”
    均摘星没承认也没否认：“上位指挥官是战术技能达到大成后的称呼，我还在学习。并且，我的主专业并不是指挥官。好了，快点切入正题（手指指了指上面），冰层上面的可不放心我长时间下来（上面的战造者正在跨星际通讯告状，只是星际通讯有延迟）。我此来是为了表示有诚意，无论未来何等发展，今天双方的信任是一切开始的基础。”
    斯特纳看着面前的均摘星，不禁思忖：“有胆色，年少，才高。可惜是在无信者的阵营。”
    这位主教脸上挂着微笑：“阁下很有趣。你这次来，是想和我们说什么呢！”
    均摘星：“不可否认的是，你我双方之间现存的矛盾很复杂，在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但同样现实的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你我都要忍受双方的存在，我希望双方能够找到某些共识，来减少现在的冲突。”
    斯特纳顿了顿：“神的荣光，不允许我们向无信者妥协。我希望你能够站在神圣的一方。”
    均摘星心中一恼“给脸不要脸”，面色如常地继续劝说道：“交流不等于妥协。宇宙历145年以来，我们在战争中已经产生了相互交流。这不，我方在水之星上的治理开始倾向于这里的文化特征，而贵方的机械科技的百分之七十来自于——”
    均摘星话音未落，一旁的教士斥道：“住口，机械是来自于伟大机械之主的赐予，是你们这些异教徒擅自盗取机灵，你们迟早会被机神惩罚的。”
    均摘星摊了摊手：“好吧，是我冒犯了。”
    斯特纳深吸一口气，他开始觉得面前半大的孩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引入教内，不过依旧保持着神职人员那如父如师的笑容道：“孩子，有所醒悟了吗？”
    均摘星扭头看了看周围，并且头盔目镜上弹出了时间（这是示意时间不多，自己马上要上去）：“对了，我想问一下，我过一会是回得去的吧。”
    一旁的机械祭司冠冕堂皇地想要传道——显然是准备用宗教高尚的借口，强留均摘星。
    然而他没说出口，斯特纳摆了摆手说道：“孩子，你可以放心，我们的神比你想象的要光明。”
    均摘星双手合十，睁大双眼问道：“那么敢问，机械之主，是否允许我在冰层表面制造一些机械的原材料呢！嗯，三六开，你三我六，剩下一成交给机械之主。”
    ……
    宇宙历837年1月。
    均摘星乘坐飞船抵达了水之星卫星轨道上的绝宕要塞。刚刚走进钢铁基地内，一个十级人工智能就指引均摘星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大厅中。
    由于均摘星擅自和水之星宗教人士见面，故人工智能判定均摘星世界观可能存在“被宗教蛊惑”的风险。经过三百年前的教训，联邦对外地年轻人的思想情况是非常敏感的。当然，也不会“宁错杀，不错放”，毕竟都是高级人才，能开导，就开导。
    均摘星坐下后，界面上弹出很多方框，可以点小吃，也可以点歌，气氛上很轻松。
    该人工智能：“均摘星大制造师，联邦第四战区指挥官，将在十分钟后对您进行质询，请您在这里稍等。”
    均摘星点了点头端坐在金属椅子上，闭上眼睛进行等待。大脑进入了休眠，唯有思维容器在缓缓运转。
    均摘星此时是非常淡漠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感情。此时绝对理性占据思维，均摘星的碳基大脑休眠结束后，这种神性状态则会消失。
    十分钟后。
    联邦第四战区指挥官血泉璀星，以及十六位上位职业者的投影出现在大厅中。
    血泉璀星看了看均摘星：“均摘星大制造师，你好。”
    均摘星站了起来，对着这位英雄位控制者敬礼，同时说道：“长官好。”
    笑容非常知性的璀星示意均摘星放松坐下：“不要客气，知道我们传唤你上来的原因吧？”
    均摘星：“知晓，去年年末，我与水之星机械之主神殿进行会面，敲定了初级贸易协定。”
    均摘星看了看会场上众多裁决者，鞠了一躬说道：“诸位前辈，我认为这次接触对我们有利。”
    均摘星打开了自己冰川的梯田地图——由于均摘星私自跑下去会面，所以白觅海很生气，让均摘星自己向上面解释自己的方案。
    一位专门从磁云星赶来的大制造师说道：“这个，我们都知道了，你的绿冰方案，很不错。但是你的方案如果要对下方输送粮食……这？”
    均摘星：“想要绿了南北极冰川区，必须要配合我们。他们在冰川下，我们为他们供给的有机物只占绿冰计划的百分之一不到。而整个绿冰计划中，百分之九十的有机物将作为氢燃料，碳单质将单独储存。而电能将会供应给他们，作为矿石采集生产的能源。”
    均摘星扭头看了看血泉璀星：“元帅大人，在这里我想说一个词，可持续发展。”
    璀星点了点头，手指指了指：“说说看。”
    均摘星：“一个人拥有一座山，山上长满了树，一天他想要盖房子了，拿来了斧头，一年之内将山上所有树木全部砍了，那么他突然暴富，但是山的生态被破坏，几十年都恢复不了，他的致富道路是不可持续发展的。而如果调查好山体滑坡，在山体上伐树、补树，同时放养家禽，在缓坡套种经济作物，这是可持续发展。
    可持续发展和不可持续发展对社会形态的影响在于，后者不用改变生活习惯，因为捞一笔，就必须走了，按照旧的习惯去下一个地方捞第二笔；而可持续发展，则是为了维持这个模式，必须要将自己的生活生产习惯变为匹配这种长期经济模式的新文化。”
    均摘星走到了水之星投影上，指着南北极说道：“现在，当太阳光被冰川上的绿田运用，我们将食物和大量能源，与冰川下面的宗教势力换取矿物，在这个模式下，在两百年尺度上，经济会进入持续发展模式。
    在更长远的生态角度上，碳单质会被抽离大气圈、水圈、甚至岩石圈（石灰岩）。对于这个世界上所有人来说：一旦走到了这条道路上，两极的冰川会扩大，水之星的人类会不可逆地转换他们生产、生活，甚至日常观念。”
    均摘星点开了一个资料图，资料图是冰川上定居的设施。这一系列设施高端产业链都在冰表，而海底只适合矿物开采经济，所以和他们贸易，占据主导的始终是冰面。
    均摘星：“将会出现冰川上的族群，和冰川下的族群。冰川表面的人口预计会发展到五亿人，而冰川下方的人口，在得到食物供应后，可能会达到一亿人。”
    这时候新晋级的白觅云大声斥责道：“这是胡闹，你是想重新武装水之星的宗教分子吗？还有，你那五亿人，难道不会被极端者们渗透吗！”
    均摘星看着这位对自己使眼色的师姐，摇了摇头说道：“有时候退一步，可以赢得更大的胜利。”
    均摘星指了指冰川表面说道：“只要我们现在就做好宣传，悄无声息地将绿冰计划和民生挂钩，那么这五亿人在未来必定是站在冰川下人的对立面。”
    血泉璀星将所有人的声音禁言，她盯着均摘星问道：“为什么？水之星上的宗教势力思维入侵可是非常强的。”
    均摘星说道：“因为利益，碳的利益，冰川上人类的住房、交通管道，还有物资输送管道都需要碳。当我们建立这种碳消费后，任何神殿，若是解决不了碳的问题，他的理念都会破产。
    我们人类这种生物如果沉迷于享受，对某种有利于享受的物质的索求是非常贪婪的。我不相信任何一种宗教信仰，能够遏制一个族群的生物性上的贪婪。当气候变化，当冰川下方的势力，对冰川上面的人类势力的固碳消费进行质疑时，那就是矛盾发展的时候。当然，矛盾不会在一开始就爆发。”
    均摘星指了指自己说道：“当一个族群听到另一个族群的指责，先是会后退几步，而另一个族群则是会站在自己的利益角度上，顺势进一步继续指责，而先前后退沉默的一方就会心生仇恨。地下宗教势力的主干依旧是人类，他们注定会犯这个错误。”
    冰川表面人类族群大肆固碳消费的同时，地下冰川势力只会站在道德高点上指责，不会站在冰川表面的人类的立场思考，该如何替代固碳材料消费。
    冰川表面的族群一开始会稍加退让。但是冰川下的宗教人士根本就没有换位思考，他们会将退让直接看成自己的胜利，变本加厉！宗教一派的人在这个时候有多强势，就会遭遇多强的反噬！
    均摘星指了指水之星的三座石灰质山脉。
    均摘星：“而且我也给了冰川下的人贪婪的方向，他们可以开采这里作为碳源卖给表面。而废料石灰质被塑料桶封存好，丢入大海中。”
    这是一个带有隐患的方案，一旦塑料桶发生破碎，海水酸碱度会大幅度变化。然而贪婪一旦开始，没人会思考几十年几百年后产生的问题。而一旦这里矛盾激化，冰表的人就会关注这一点，对冰川下方的人更逆反！
    这时候会场上所有人陷入了思考，他们理解了均摘星的意思。
    “当你因为另一个人的指责，已经很努力地下很大功夫，用一种方法来规避另一个人所说的不好，而那个人依旧在指责你的方法，他自己却不提一些有效建议时，就是想让你去承担所有责任。这必然会让人们心里形成间隙。”
    均摘星看着这些大人物，最终道：“我们要让我们的敌人多一些敌人。当我们敌人的敌人依赖于我们时，会将全部的精力用来对付我们的敌人。”
    然而璀星突然笑了。
    她看着均摘星摇了摇头说道：“那么这场较量的最终结果呢？扶持冰表面人类取胜是吗？”
    璀星的眼里是：“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均摘星：“那就要看联邦如何规划水之星了。我姑且想问诸位前辈一句，对于水之星，诸位是认为以尽量压制现在的威胁为主？还是说？——（此时走下座位，做出演讲状）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将水之星变成一个思想、意识形态、经济、文化，甚至是血脉、种族，都趋向于我们的星球。”
    均摘星注视着血泉璀星：“如果要执行长远规划，就不可能有简单的方案！绿冰计划实施后五十年，给了他们一定的能力和自信，必定会出现一次战争，而我们那时候打赢了战争，才会让冰川下的教派弱化战斗意识！
    因为一个复杂的社会，物质上得到的，比精神上得到的，要更难放弃！”（当物质上得到了享受，精神上就很容易放弃信条，而物质上始终没满足，精神上反倒需要得到填补，放弃不得。）
    在百年千年以上的大战略布局上，当代这些政客们，还真的没资格说均摘星年轻。
    会场顿时哑然。
    均摘星走上前，抬头盯着这位控制者的表情：“所以你问我，是否思考过我的方案有什么不良结果，那么我想问的是，联邦的决心是什么？”
    被均摘星贴脸一问，这位联邦的英雄位控制者，脸上不禁动容起来。
    她可以对均摘星的方案付之一笑，但是联邦对水之星现在的治理，已经渐渐地以平衡为主。这是历史上玩烂了的套路，可时间一长，纯属是瞎折腾。例如奥卡在大陆上平衡了上千年，最终还是被普惠斯消灭了。
    年仅十七岁的均摘星，一下子提到了联邦在水之星上战略问题的本质。
    然而璀星现在却不能拍案决定，因为联邦现在的确缺乏决心。
    核心关键在于“文化”。联邦现在统一的基础之一，在于土之星的文化是唯一先进的主流文化。而这个主流文化，联邦也不敢让其随着自己在星空中扩展而扩散，因为无论用何种方式治理其他星球，星球的地域隔阂会造成天然的文化隔阂。
    联邦不害怕一个落后的水之星，却担忧一个略微先进的水之星，让指挥官们再度对这个星球投入不该有的希望。
    白觅海这样的指挥官充斥着对水之星不屑一顾的态度，对联邦来说，挺好的。
    ……
    故，质询会末。诸多人类要员，判定均摘星并无变节倾向后。
    璀星对均摘星说道：“联邦对四星同化的规划放在了下个世纪。”
    察觉到了这位女士的某些意思后，均摘星盯着周围的人，缓缓地点了点头：“既然下个世纪才能做好准备，那么……”
    璀星皱了皱眉头，打断道：“你休息一下。”
    均摘星看了看璀星的表情，看出了所谓的‘四星同化计划’放在下个世纪讨论，其实是明日复明日。
    均摘星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冕下。多谢你告诉我答案。”
    璀星：“看来，你误会了什么？”
    均摘星：“我没有误会什么。我想，我在这里已经停留完毕，下个月，我想回磁云星。”
    璀星愣了愣，想要挽留，然而心中有愧，叹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均摘星，我很高兴你来水之星。”
    均摘星默念道：“水之星！浪费时间。”
    参与质询均摘星的人员，在均摘星离开后，写下了自己的意见。
    裁定团的总意见：均摘星虽绝对无变节可能，但最好还是先遣返磁云星，隔断和水之星宗教势力的接触。
    血泉璀星个人意见：这孩子，太容易执着于某些事，这在科研上是好的，但是在政治上，有些事应该稍稍放开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后再看。
    正在土之星千鳌岛椰林城相亲的白觅海发来意见则是：水之星没人能管住他，再让他在那儿上蹿下跳，迟早要出事（被神殿的人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