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倒影游戏

    太阳开始西斜了。

    从大树之间的缝隙里面，能看到王城埃尔贡达在夕阳里面散发出的光辉。

    现在的我，左手攥着一根长矛，右手端着一面圆盾。

    正独自穿行在铺满红叶的森林里。

    对，正是王城埃尔贡达前面的那片，火红色的森林。

    猛兽，和猎物们居住的地方。

    几个小时之前，迈斯皮尔说过的话又在我的脑袋里响了起来。

    “试炼的第一部分，纯净的杀戮”

    “在明天中午的太阳照亮我的王座之前，带上你狩猎的成果，回到这里来”

    突然，迈斯皮尔那种讥讽式的笑脸也从我的记忆里蹦了出来。

    迈斯皮尔侧过身准备回到王座上时，用一双银白色的眼睛，不屑地瞪了我一眼。

    “你可以像小毛孩子们那样，爬到树上摘一些果子回来”

    “也可以像不适合上战场的，软弱的老人们那样，寻些野菜回来”

    “或者，像其他和你一个年纪的英勇的精灵们那样，带着狩猎得到的肉回来”

    迈斯皮尔那家伙，这样一番讽刺下来，我不是就只能选择那些可以拿得出手的猎物了吗。

    但是要抓到这样的猎物需要运气。

    有的职业猎人也可能在林子里逛上三天三夜而完全一无所获。

    总之，我的试炼，第一步就受运气的影响很大。

    而且，迈斯皮尔还嘲弄似的向我强调了一句。

    “别以为王城旁边的森林里就是安全的”

    “我不会把战士送到火鸡场里去狩猎”

    “凡是红叶覆盖的森林，都是猛兽出没的标志”

    我抬头看了一眼，红杉树的树皮虽然是灰褐色的，但所有的树叶都像火焰一样红。

    简直像是血染过的一样。

    在夕阳里面效果更加吓人。

    还好我是在乡下长大的，虽然不是猎人，但至少也在山沟沟里乱窜过。

    知道辨识什么是可以吃的，对于怎么躲避凶猛的野兽，也还是稍微有点概念的。

    不过。

    试炼的主题，还是让我觉得有点微妙。

    有很多的电影和小说，主人公在融入一个远古的部落时，都要经历这样的一个试炼。

    其目的大多是，让参加试炼的人证明品质和实力，变成部落中受尊敬的一员。

    这种做法来自于亲近大自然的萨满教义。

    世间万物皆有灵魂，不论是赐你食物的羊或者鹿，还是以你为食的凶猛的狮子和老虎。

    他们的生命都是来自大自然，一如我们自己，因此平等地对待，尊敬，和畏惧，都是必须遵守的。

    广义上的萨满教很常见，我们国家里也有。

    但迈斯皮尔口中，这个试炼的目的则要简单直接的多。

    “让全家填饱肚子”

    想到这里，我不禁歪着下巴做出一个无奈的嘿嘿笑脸来。

    迈斯皮尔的说法虽然有点通俗，但好像背后投射着世间真理。

    在我向迈斯皮尔询问，所谓的纯净的杀戮，是不是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融入自然。

    好比一头狮子只是在饥饿的时候才会杀戮那样？

    而迈斯皮尔的回答则更让我吃惊。

    “我们本身就是世界环流的一部分，我们所做的任何行为皆是自然法则支配下的产物”

    “声称要融入自然，这种好像自己已经超脱自然的说法，才是狂妄之极”

    “所以，不论你是想要嘲弄你的猎物，对它发怒，或者憎恨，都无所谓”

    “最后，你只要成为活着啃食猎物身上的肉的那一方，就可以了”

    “只是有一点”

    迈斯皮尔用一种极其郑重的眼神向我解释说。

    “不能用魔法”

    “魔法是脱离自然而存在的东西”

    “是收集和利用世界的洪流，来违反规律和法则的东西”

    “因此对于不能释放魔法的对手，则不能用魔法与之对抗”

    “那不公平，所以不干净”

    之后迈斯皮尔带着我离开王座大厅，来到一座圆顶的宫殿前。

    随手从门口的墙上，拿下一只长矛和一面圆盾递给我。

    “你的猎物不会穿盔甲，所以你也不能穿”

    “但因为他们可能会有牙和爪”

    “所以你可以有矛和盾”

    精灵王迈斯皮尔。

    似乎是一个非常看重公平的家伙。

    不得不承认，他虽然给我一种非常讨厌的感觉。

    但他的品格却感染了我。

    以至于……

    迈斯皮尔在问我，要不要和艾丽打个招呼再去的时候。

    我摇了摇头。

    然后我拿起我的矛和盾，转身走上那条云梯。

    简直好像在和迈斯皮尔倔着一口气一样。

    之后的事情就不那么好意思说了。

    我一直走啊走，直到半小时前，才从入云的石质阶梯上走了下来。

    太阳都已经西斜了，已然是黄昏。

    走了这么远，又饿又累，关键是口渴无比。

    话说……

    我记得从飞行船上经过这一片森林的时候，看到有很多小河来着。

    哦！

    运气不错。

    流水的声音。

    我已经在森林里穿行了半小时，从刚才看到的王城的距离来判断，大概也已经稍微有点深入森林了。

    循着水流的声音，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水虽然很清澈，但没有那种纯净的感觉。

    不，准确说是没有白冠树峡谷里那种纯净的感觉。

    这片森林里的树叶和树枝会腐败，因此带着些微的闷腐味。

    但尽管如此，这水的味道也堪比人类世界的自来水。

    沙沙——

    轻微的动静。

    我站起来，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会儿之后，不远处的林子里，一堆树叶下面，钻出来一只兔子。

    哎——？

    我本来以为精灵世界里的生物会和人类世界相差很大，结果，竟然有我熟悉的物种出现了。

    不过，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就有点不上台面了。

    就算我能在它钻进洞穴之前追上它，或者用陷阱来抓它，这个猎物对于迈斯皮尔那种苛刻的态度来说也太小了。

    “跑吧，兔子，你很幸运”

    我朝着那个小东西说了一句，它的两只耳朵机警地对着我，似乎在观察我是不是个危险的捕食者。

    没有时间和这个小玩意胡闹了，我拿起矛和盾牌，开始沿着河走了起来。

    水源。

    这个意外的收获让我找到了策略。

    在庞大的森林里胡乱地转圈，不如沿着河流寻找。

    寻找来饮水的动物留下的痕迹。

    唯一的麻烦在于，就算是夏天，再过一个小时，森林里面也就会全黑下去。

    不要说狩猎，在不能使用魔法的前提下，连保命都会变得很困难。

    小鬼……

    我猛地一惊。

    虽然心里没有明确地听到艾丽的声音，但确实有这样一种感觉：艾丽刚才叫了我。

    小家伙终于耐不住了吗，似乎是使用了心灵感应的样子。

    难道说迈斯皮尔没有向艾丽解释我去做什么了吗。

    还是说，正是因为迈斯皮尔告诉了艾丽我去做什么了，她才会使用心灵感应呢？

    现在，这种一个人孤身呆在森林里的感觉，让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没有在离开之前向艾丽打个招呼。

    一如我在几次出门拼命的时候，没有跟刘晓打过招呼一样。

    “什么都阻止不了你去冒险呢”

    刘晓的那句话突然从我的记忆里浮了出来。

    呼——

    我深呼吸了一下。

    不愧是被成为天才的英雄的刘晓，即使不在我身边，仅仅是她的一句话，就鼓励了我，让我振作了起来。

    不错，现在什么都阻止不了我，我要去冒险。

    在天全黑下来之前，策略终于见到了成效。

    四瓣的足印，而且不止一只，大的足有桃子那么大，小的只有核桃那么大。

    鹿，而且是带着小鹿的鹿。

    少说也有三四只。

    它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移动很长的距离，因此是理想的狩猎对象。

    心里一阵兴奋。

    这是自从听见迈斯皮尔说要赐给我一个名字以来，我人生中第二兴奋的时刻。

    虽然迈斯皮尔对于这场试炼的评价仅仅是‘填饱肚子’。

    但对于我来说，不论是面对恐惧，还是对抗孤独，或是施展智慧，都是在这场试炼中才意识到的。

    大概，这些东西对于那个似乎已经无所不能的精灵王来说，确实不足一提。

    不过对我来说，确实是人生中第一次，收获这样宝贵的经历。

    我端起盾牌，左手抓紧长矛，低俯着身子，加快了脚步。

    感觉到风在我脚下蹿，好像被什么远古的灵魂给附身了一样，甚至每一脚踩下去，都没有丝毫的动静。

    在夜幕的保护下，我感觉自己俨然变成了长着尖牙和利爪的猎食者。

    似乎我的眼睛能够发出光来，在昏暗的森林里看清落脚的地方。

    似乎我的全身都被坚强的筋肉包裹着，被柔顺的毛皮覆盖着，在林木间穿梭的时候不受丁点儿的阻力。

    不知道追了多久，不论森林还是夜空都被一阵无法刺破的浓黑给覆盖了起来。

    黎明前的黑暗。

    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人类的身体没有太多的体能，但这个世界里的魔力却时时刻刻补充着我的精力。

    嗅嗅~

    突然一股没有闻到过的，某种动物身上散发出的骚臭味传进我的鼻子。

    我赶紧放慢脚步，让自己悄无声息地缓慢前进。

    下风处。

    运气棒极了。

    在这片黑红色的森林里，在这个充斥着魔力的世界里。

    我感觉到我所有的感官都被扩张开来。

    这种感觉——棒极了！

    沙沙，踏嗒嗒……

    逐渐地，几个黝黑的身影在林木间闪过。

    像幽灵一样。

    但我现在知道，我的猎物，已经近在眼前！

    我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臂，让我持着长矛的左手变得蓄势待发。

    继续压着身子和响声，无声地前进。

    从它们的身后一点一点地靠近。

    林木间树叶发出的微微沙沙声和来自鸟类的咕咕叫声掩盖了我的脚步。

    好运的下风把我的气味隐藏了起来。

    我举起左手，抓紧自己的长矛，好像一只猛兽张开大嘴露出獠牙。

    一只体型较大的鹿低头去啃食什么的瞬间，我的脑袋里面感觉流过了一丝电流。

    本能告诉我，机会来了！

    扑——

    不带着任何喊叫声，不带着任何愤怒，而是在一种快要撑破心脏的兴奋感中，冲了出去。

    啊喔吼——

    哎！？

    从我身旁不远处，不，就在我身旁不到两米的近处，树丛中，一团黑影和我一起蹦了出来。

    同时发出一声足以震动我骨头的怒吼声。

    我立马一脚踩稳地面，让自己停了下来。

    而那团黑影似乎也被我的出现给扰乱了，没有继续往前冲出去，而是嘭嗒一声，落在了我面前。

    那几头鹿发出一阵惊鸣，立马四散乱跑开去。

    但我没有时间再去管他们了。

    只感觉后背上一阵闷热，脑袋里面所有的神经都顿时绷紧了。

    微微的星光从树梢上照下来，照在这团黑影上。

    光是匍匐着身子，就有一米多高。

    宽阔的膀子，矫健的四肢，流线型的腰。

    一条粗壮的尾巴有力地挥动着，似乎对我的突然出现表示出了极度的愤怒。

    黄灰色的皮毛上点缀着白色的斑点，一双青铜色的眼睛看上去像两只淡绿色的灯泡，两只军刀一样的獠牙反射出白色的寒光。

    一只……剑齿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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