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仍然

    宋青小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此时才缓缓的苏醒。
    所有的迷团在梦醒之后都被解开，明白了自己失去力量的原因。
    她在山村之中被山叔等人唤醒，因八百年前曾经立下的誓约，被唤来此地，误打误撞解开层层封印。
    在巨大的提线魔魂的掌控下，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场景中，参与了阿七的出生、幼年、少年，直至最后成长封印的过程。
    以浑身力量为代价封印了阿七之后，失去了修为的宋青小变成年幼时期，出现在山村之中，等待着八百年后与阿七的相遇。
    中间的每一次与阿七相遇，既是参与过往，也是她与魔魂力量相继恢复的过程。
    这个世界兴许是一个特殊的轮回，到底是先有相遇，还是先有封印，宋青小已经说不清楚，但她很有可能是被困在了这个循环之中，需要找到一个特定的契机，才能脱困。
    她睁开了眼睛，环顾着四周。
    除了满天密密麻麻垂挂的干尸之外，玉台已经坍塌，一排排佛像金身已经被损毁。
    跌落在地的行商队伍们在残垣废墟之中哭嚎着乱爬，挤坐在自己的身侧，大殿之内一片狼藉。
    “唉……”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想起了八百年前的那个已经入圣之境，最终却决定兵解自身，以半神之境的修为‘修补’寺庙的老僧。
    他牺牲自我，才能将被魔气损毁的魔像修补，助自己一臂之力，镇压了当年已经魔化的阿七。
    却没有想到，八百年之后，会被一群意外闯入此地的行商队伍因为贪婪而将佛像破坏，变相的把封印彻底毁去。
    而这群原本以为挖到了金子的行脚商人们，可能也没有想到，一时的贪恋会换来这样可怕的结局。
    虽说已经明白了自己失去的力量是在天道寺中，随着寺庙封印的破解，力量也在缓缓的回归。
    可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令宋青小真正恢复至当日封印魔魂的巅峰之境。
    相反之下，八百年的时间长流中，哪怕魔魂一直是被封印在寺庙之中，但他心怀仇恨，有此地数不清的尸体的怨气以及黑暗的力量滋养，其成长速度格外惊人。
    随着封印的破解，宋青小力量的回归，它的力量更加可怖。
    此时的巨大提线魔魂的身体已经已经占据了半个大殿，最初出现之时，呈幻影状的身躯，随着封印的破裂，已经趋于凝实。
    原本与他形态相差不多的青冥令所化的魔体，此时在他得势增大之后，反倒在他映衬之下显得小了许多，颇有些不敌他的气势。
    “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提线魔魂的口中，发出尖锐而高亢的笑声。
    笑声之中带着浓浓的戾气，使得悬挂于头顶之上的尸群受到了黑暗力量的感染，跟着发出怨恨的尖叫声：
    “杀死她……”
    “杀死她……”
    “杀死她……”
    “你看到了吗？”巨大的提线魔魂往前一探头，那些与他紧密相系的尸体也跟着以古怪的姿势往前偏移。
    每一具尸体的脸被风干，露出漆黑的眼眶与黑黄的牙齿，像是一张痛苦与怨恨相揉合的黑暗面具。
    “她回到了当年，仍然是相同的选择！”
    他的眼珠望向了青冥令，语带嘲弄：
    “她仍然是如此虚情假义！再一次回到过去，仍是封印了我们！”
    “在她的心里，每一个凡人的性命都重要无比。”
    “她不愿意杀死这些贪婪的普通人，换取回到过去改变一切的机会；天道寺中，我们明明是为了找到她，才决定献祭，最终她出现的时候，却是毫不留情的封印我们。”
    “八百年！八百年啊！”
    他的那张黑气缠绕的巨大面庞一下变得格外狰狞，尖厉的大喊：
    “我们留在这里，与这些怨灵为伍，就为了等一个承诺。”
    她当年只说了一句等她，可是却并没有留下等她的时限。
    被封印的天道寺中，除了有当年魔化的阿七之外，还有死在寺中的那将近一千名僧人。
    这些僧人当年因阿七而死，成为了他的祭品，对他的怨恨可想而知。
    在天道寺封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生活在无尽的孤寂与尸群的诅咒之中，永不得安宁。
    最可怕的，是这种日子仿佛没有尽头，看不到希望在哪里。
    当初的阿七本身就已经受了魔气的影响，心灵已经遭到了腐蚀。
    宋青小的封印举动，犹如给了他重重一击，捣毁了他最终的信念。
    他一面抱持着微弱的希望以及无尽的绝望，熬过了很多年的时间，最后终于崩溃。
    “你忘了我们决定分裂之时的誓言了吗？”
    巨大的提线魔魂往青冥令的方向缓缓逼近，阴声道：
    “你忘了曾经发誓，找到她的时候，要她付出代价，将她彻底吞噬吗？”
    “我们上了她很多的当，她根本不爱我们，为什么你还不愿意回归，与我彻底融为一体？”
    “从始至终，陪伴你的只有我，你忘了吗？”
    落入皇室之手，被流放九幽之冥，前往天道寺寻找娘亲，以及后来长长的封印时光，一直都是魔魂与他相伴的。
    最了解自己的，只有自己。
    巨大提线魔魂的话仿佛一根根针，扎入了青冥令的心里。
    那令牌所化的魔魂之体的眼眶中，突然流滚出两行泪水。
    它在炼化自身之后，早与魔气融为一体。
    哪怕修出魔魂，也是通体漆黑。
    可是此时它眼眶之中涌出的泪珠，却是晶莹而纯粹，不带半分杂质。
    “为什么……”
    它转过了头，望着宋青小，缓缓出声。
    这是宋青小得到青冥令后，第一次听到魔魂的声音。
    它的声音似是少年，却像是背负了无数的阴郁，显得沉重无比。
    “为什么再次回到过去，你还是选择要封印我。”
    她是带着记忆而回，知道自己是谁，也明白八百年前，自己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为什么到了最后，她仍会做出当初一样的选择？
    “因为我必须要这么做。”
    巨大提线魔魂的力量已经强大无比，宋青小被魔意压制。
    力量还有一部分在封印之中，青冥令此时的动摇使得情况对她格外不利。
    但她在面对青冥令的问话时，仍是十分冷静的说出了这样一个回答，使得青冥令的眼泪掉得更凶更急。
    “我真恨你这个样子。”
    她仿佛永远都是这样，镇定而冷静，面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的心灵。
    在它心目中，她冷漠而无情，意志强大而坚定，与阿七记忆之中，那个令他向往无比的温柔女子，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兴许我所追求、所执意等待的，只是我内心深处的幻影。”
    那泪珠无声的滴落，青冥令喃喃出声：
    “她不是你……”
    它早就不是当年阿七的样子。
    八百年前，在天道寺中相见时，阿七就已经被魔气腐蚀，几乎不成人形。
    而在八百年后，阿七将自身本体炼化为令牌，所幻化出可怕而没有脸面的魔影，可能也是下意识的想要掩盖过去的自己。
    可是此时在它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庞上，宋青小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年幼的孩子的脸庞，在无声的哭泣。
    “嘿嘿嘿……”
    巨大的提线魔魂发出阵阵阴冷的讥笑声：
    “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晚。”
    “过来，与我合二为一……”
    “只要我们合体，当年曾经发过的誓都会出现。”
    “我们可以拆除这座困住了我们的寺庙，我们可以破开时空，回到过去……”
    “你可以选择回到我们出生之时，改变历史。”
    “杀光天魔卫，屠灭天道寺的和尚们！”巨大提线魔魂的声音变得阴森诡异，杀气腾腾：
    “没有了他们之后，我们可以顺利出生。”
    改变张小娘子入魔的结局，他们不会流落至后来的结局。
    “也可以选择回到地窖，将她留下来，让她永远也出不去……”
    他轻声的诱惑：
    “到时你想要她不走，她就会一直在那里……”
    巨大提线魔魂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戳青冥令的内心。
    他逐渐开始动摇，额头上的那淡淡的‘青’字令印记，在逐渐的淡去。
    双方之间的联系在减弱，宋青小望着它，它的气息从一开始的伤感，变得平静。
    好似随着烙印的淡去，它与宋青小之间的情感也在一点一点的被抹去。
    ‘青’字由上至下逐渐消失，仅剩了最后的一点残余，化为一个小点，留在它的眉心。
    它眼眶中的泪水已经干涸，逐渐往巨大提线魔魂的方向靠近。
    巨大的提线魔魂已经难掩心中的喜意，挣扎得更加激烈。
    那些牵制他的力量在消失，他一旦与青冥令相合，将会变得更加强大。
    哪怕是宋青小当年留下的封印，也会困不住他的。
    而随着青冥令内心的情感消失，它会与他更加契合，变得恐怖无比！
    “嘿嘿嘿……”
    “哈哈哈……”
    “呵呵呵……”
    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们的口里，也发出猖狂而得意的诡异大笑。
    双方身上的黑气相翻滚，逐渐结合之际——
    青冥令却仍是还没有彻底死心，扭转过头来，看了宋青小一眼，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如果，如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会不会，”它的眼中，残留着最后的一丝微弱的亮光：
    “……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不会。”宋青小摇了摇头，回答了一声。
    这话音一落，青冥令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湮熄了下去。
    “他们就那么重要吗？比我重要吗？”它问话时，语气平静，将巨大的失望与痛苦掩藏在内。
    它问出这话，却像是放弃了索要答案，深怕她说出的话，不是它想听的。
    青冥令的身影任由自己被黑暗所吞噬，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任由巨大提线魔魂身上的黑雾将它包围，‘拉扯’着它，往巨大提线魔魂的方向靠过去。
    “不完全是这样的。”宋青小说道：“因为过去是没有办法被改变的。”
    她看着它的背影，缓缓的开口：
    “一旦改变之后，出现的结果是我无法预料的。”
    历史改变之后，许多事情的结局将会截然不同。
    “如果八百年前，我不将你封印，那么你不会在后来的岁月之中，与魔魂之体分裂。”
    它不会将自己炼化为玄天级的顶阶法器，流落于神狱之中，最后通过范五的手，落入宋青小的手里。
    “我如果没有和你相遇，不会给你打下烙印，自然也不会有我们这一场相遇。”
    而宋青小与青冥令之间要是没有这一场缘份，当然也不可能会触发这八百年前的特殊场景。
    “兴许遇上你和你母亲的，是其他的人。”
    有可能是另一个神狱的试炼者，也有可能是八百年前场景中另外的人。
    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青冥令，在听到她的这一番话后，不知为何，那早就已经死寂的心仿佛又重新被注入活力。
    它遭黑暗吞噬的眼睛之中，‘嗖’的燃起一丝亮光，且这亮光越来越亮，逐渐要将黑暗驱散的架势。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我不愿意。”
    宋青小淡淡的道：
    “就算没有魔魂的指引，我在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若是仍让我选择，我依旧会回到八百年前。”
    她顿了顿，看着逐渐开始挣扎的青冥令身影，缓缓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仍然会在你母亲生产之时离去，将你丢在洪流之中。”
    仍然会在地窖之中，在那样的时刻远离。
    “天道寺中，我无论做多少次选择，还是会将你封印。”
    这不仅仅只是关系天下黎民，天下苍生，还有关系着她与他之间的联系。
    “因为如果没有这些经历，你不会是现在的你，你有可能不会再跟我有交集。”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霸气：
    “如果你所受的这些苦楚，最终是为了跟我相遇，”她放低了声音，轻轻的道：
    “那么就算给我一百次，一千次机会，我仍然会将你封印！”
    宋青小的话残忍又无情，但对于青冥令来说，却又如同世上最动人的，宛如淬了毒的甜言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