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决战 上

    墨玖醒来的时候，身边漆黑一片。摩天轮上的灯光没了，小吃店里的灯光也没了，呼出的气也是纯白色的，远近几百米静悄悄的也没有一个人影。想来这必定又是在鬼域里。只不过，这次他的身体是可以动的。看来，这次芷敏或多或少想和他产生一点互动。

    作为一个经常晚上跑到黑灯瞎火的小巷里去兜圈子的行者，墨玖在没有灯光的夜里认路还是很靠谱的。不过当他找到游乐园的出口时，发现大门是锁住的，而大门上面的装饰品是尖针形的，这否决了他翻墙出去的可能性。

    “哈……你把我困在这个没电没水的游乐园里是想玩大型监禁play么？”墨玖知道他说话芷敏应该听得见，便朝天苦笑喊道，“关在游乐园里真是既有监禁又有play啊，啊？”

    空气实在太冷了，说一句话都要花上很大的力气才能让面部肌肉动起来。才这么点话已经让墨玖的下颌骨隐隐发酸，只怕再过一会儿他可以直接冻成冰雕。墨玖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要么让自己身体暖和起来（估计不可能），要么就去找到芷敏想让他在鬼域里看到的东西。

    鬼域这个东西，说到底就是个闹鬼的域。自从前天撞鬼之后，墨玖就在脑子里找过关于它的信息了。这里是表意识与潜意识的交错点，是人以强大的精神力，比如执念或者怨念，直接将意识传达到别的大脑中的时候介于非植物神经与植物神经影响之间的中间状态，简单地说就是反映意识但不能直接受到意识左右的幻觉世界。当然，即使是幻觉，冻着也确实不好受……而且时间长了，等神经元开始习惯这种幻觉状态了，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都不好说。

    走过了在现实里去过的小吃店，打靶摊，鬼屋，墨玖都没看到芷敏留下的任何提示。在这种黑白，呸，黑色世界里，除了像上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芷敏那样的发光体以外，什么都和游戏里的背景没差，即使去和他们互动也没有任何用处。终于，在找了很多个地方之后，墨玖看到了发光体的所在。透明的亮光形成的芷敏正坐在一只长凳秋千上，晃悠晃悠的。她看上去比现实里的芷敏要小一些，但是长相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墨玖怀疑这是小时候的芷敏或者是她臆想出来的某一个自己。

    小芷敏看到靠近的墨玖，往秋千的一边挪了挪，示意墨玖坐到她身边来。墨玖坐了过去，呵了口气暖暖手半开玩笑说：“我不是萝莉控，你换了头像也没用的。”

    小芷敏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和现实里的芷敏很像但是更清脆一点。就在墨玖以为这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的时候，她却突然低下头去用很消沉的声音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墨玖脑子短路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作为这起事件的女主角，芷敏从头到尾一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着人的摆布，就连知道内幕的墨玖都不告诉她事实真相。而她自己，直到罪鬼抽干她的精神，附身到她身上的那一刻为止都一直在想办法告诉他

    “原来如此……我以为你在我和罪鬼说话的时候昏过去了，原来没有啊。”墨玖托着下巴思考着说，不过他马上改了口，“不对，我想应该是别人告诉你的吧，从我在你的鬼域里醒来看来，你应该比我早醒，已经等着我了。”

    小芷敏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质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墨玖一皱眉头，这是不想和他聊天的节奏？

    “知道了只会让你觉得难受，而且你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觉得你不知道会更好一些……”他如实回答。岂料，小芷敏完全不像听进去的样子，竟然第三遍发问了：“为什么瞒着我？”

    墨玖心下一惊。连续的两次作答都没有获得对方的回应，说明对方认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果在不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前就不能被放离鬼域的话，在自己无法主动离开鬼域的状况下这里会成为一个时长不定的囚笼。一旦在这里的时间久了，现实生活中没有意识的自己的身体就算运气好被人发现也很可能被当做植物人看待，而运气不好的情况下，活活死于长时间没有补充水分和食物而导致的体能缺失都是有可能的。这还算好的，假如回答次数是有限的，那么在次数消耗完之后，墨玖完全相信面前这个小女孩会突然变成一个厉鬼扑上来把他撕碎，那末伴随着鬼域里的自己的意识死亡，自己的身体里的大脑与神经系统也会瞬间萎缩变质导致脑死亡和瘫痪……

    他的思维在寒冷的空气里高速地运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鬼域，完成这一个目标的手段是答对芷敏的问题，问题是芷敏只提供问题不提供提示，就算向她索要提示也只能得到一个被提出多次的问题，还可能消耗了一个可能的回答次数。

    “冷静，冷静……芷敏想要什么……”压住有些控制不住的急促呼吸，墨玖抱着头喃喃自语。他回想了一下这几天芷敏对自己干了什么：周六之前，被罪鬼牵着鼻子走；周六，遇见自己，被自己发问了关于恋爱的问题；周日，同周六；周一，用鬼域给自己看了了她分手的那一幕……

    墨玖本能地觉得芷敏是想向自己求助，可是这和她的问题对不上。

    他抱住头重新思考：“为什么瞒着我”是一句疑问句，对方是想知道我瞒住她的理由，但是我已经告诉过她，莫非是因为她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她想听的？不对，她应该有那种程度的自知之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一连两次碰壁，墨玖双手十指交叉抱在了脑后，手肘撑在膝盖上。

    要不放弃对对方的精神状态的推理，直接从问题上入手？

    墨玖越想越深，却依然什么都想不出。一边的小芷敏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像个不投币就不会动的机器娃娃。

    终于，墨玖在各种各样完全无法证明的推测中崩溃了，他颓丧地用手捂着脸，垂头丧气地说：“我不知道。”

    小芷敏没有第一时间重新向他发问。墨玖以为这才是标准答案，惊讶地抬起头，才发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好几个光人。他们互相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但都是远离中心那个光人的。而中心的那个，正是现实中的芷敏，垂着头，咽着泪。

    墨玖愣了有几秒钟，突然明白过来了一切。

    给自己看和前男友的分手并不是为了向他求助，因为她知道复合不了。她真正想让墨玖看的，是大家怎么对待她的——远离她，讨厌她，不在乎她。男友是这样，朋友也是这样，而现在在他身边的小芷敏正在通过质问的形式暗示——墨玖也是这样。

    芷敏想要表达的意思非常简单，“我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错，你们为什么都要我来唱黑脸？”

    墨玖张口结舌了一会，抿了抿唇，看向那个小芷敏。

    “对不起。”

    世界顿时变亮，阳光、温暖和真正的芷敏重回眼前。墨玖移动了一下头部，感觉到脑袋底下似乎枕着什么软软的但比大腿和枕头要硬上一些的东西。

    “卧槽……好热……”在下午的阳光底下从鬼域中醒来的墨玖嘟囔了一声，坐起身来。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的芷敏看他好像也没什么事了，拍拍屁股就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帮你的朋友么？我总觉得他好像被压制住了。”她淡淡地说着，声音却是比上摩天轮的时候有力多了。墨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空中踏虚而行的林枫似乎只能靠滞空能力拖开和身形灵动的罪鬼的距离，偶尔给他两发弩箭，而罪鬼则完全游刃有余，林枫的弩箭他根本鸟都不鸟。倒是林枫一旦被罪鬼抓到，被揍的样子好像那每一拳都可以要他命似的。

    墨玖知道罪鬼敌强则强，但这更加说明群殴是无用的，更何况自己手里没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去了也是白搭。而那个在林枫的记忆里出现过的米苏则坐得远远的，喝着一杯星巴克超大号的咖啡在那边观战，那眼神简直是看电影一般闲适……

    “喂，你不去帮帮那家伙吗？”墨玖走到米苏身边问。对方的回答则是一个摇头加上“他只给了我杀你的钱，没给我杀罪鬼的钱”。

    “继承了‘情感’的人居然能这么冷漠！？你就不怕罪鬼把林枫给怎么样了么？”墨玖大跌眼镜。

    米苏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道：“林枫杀不死罪鬼，罪鬼杀不死林枫，我出手干什么。”

    墨玖用同样贱兮兮的笑容回应了他。

    “iwantto

    playagame……”

    过了一会儿，墨玖从米苏身边离开到了芷敏身边。

    “谈砸了？”芷敏正抱着膝坐在那，看墨玖回来了米苏却无动于衷，想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墨玖耸耸肩，挠挠头，坐到她身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米苏告诉你了？”

    “嗯。”芷敏依然淡淡地应道。墨玖一时间也没法回应她，两人之间很微妙地弥漫起沉默来。终于，墨玖先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嘿，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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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枫果然和预先想的一样被打得体无完肤。在用障眼法（用“必遂”扭曲光和空气振动的前进方向让旁人无法视听能力范围内的异动）围上的角斗场里，罪鬼已经教他做人了好几次。事实上，在墨玖没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死了两三次。

    “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想对我复仇，虽然我能感受并且吸收你身上的负面情感，倒是没想到那些是针对我的。但是……”罪鬼躲过一枚飞矢，抢上一步抓住林枫的大衣一角，往地上一砸。林枫后脑勺受到重击，眼前一阵眩晕，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他摔在一旁。

    “……都现在了还来找我寻仇，你是在说笑吗？”罪鬼不紧不慢地走到躺在地上的林枫面前，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冷笑起来，“若是那些人还活着，小孩都能打酱油了吧……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就差点让其中一个为你生下……”

    他还没说完，一支箭矢就从他腮边划过。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林枫放下十字弩，有气无力地嘶吼道：“你闭嘴……你和我……都是……怪物……我们都不该、哈啊、哈啊……都不该活着！”

    罪鬼嗤笑一声，双腿一盘坐在他身边，像是小孩子玩沙滩上的沙子一样将手伸向林枫的伤口，撕开皮肤，抽出些令人作呕的组织，一边玩着一边用戏谑的语气道：“我只是一个咨询犯罪的策划师罢了，你才是怪物不是吗？你看，是你先去算计你的朋友们的，啊，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你从一开始就没把他们当做过朋友呢？就连那个女孩，哈哈，你看你的表情是多么狰狞……你只是拿她当做母亲的虚像而已，向她索求爱和理解，哼，你真的爱她吗？呵，杀她的时候我倒是看你和杀其他三个一模一样，毫无迟疑，一击致命，就像拍爆一只气球一样，嘭！”

    说着，他手上一使力，林枫的右臂像一只被捏爆的气球一样，碎肉、碎骨、血浆和软组织爆得到处都是。林枫惨叫一声，竟是没有疼晕过去。

    “你比我虚伪多了，你利用所谓的朋友们对你有用的地方为自己服务，末了又觉得被自己榨干价值的朋友没有留着的意义。啊，这或许不是虚伪，说是傲慢会更恰当一些吧。你看你的表情，别摆出那种想要否认什么的神态，你自己都知道这是事实，”罪鬼把林枫的十字弩扔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伤口，恶意地笑着，“你的人生只是在不断地寻找逃避的地方而已，当你找不到了，你就找个理由将自己的性命草率地处理掉。你是不是觉得和一个犯罪狂魔同归于尽很有范儿？哼……以为我会奉陪你的自尽表演，你也是蠢得令人惊讶呢……”

    说着，他站起身来，既然林枫死了那么多次也没能死掉，他也不会费神给他来上什么致命一击什么的。然，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米苏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车轮战法？”罪鬼不解。

    米苏平静地应道：“你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罪鬼有些疑惑，他倒不害怕这几个人把自己困在这里是想对自己干什么，因为只要他们身上流露出负面情绪，罪鬼就会变得不可战胜。只是，对方理应也知道这一点，在毫无战斗意义的情况下依然不允许他离开，这让罪鬼很难理解。

    米苏“嗯”了一声，作势思考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

    “墨玖说他会让你死在这里，今天，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