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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温车载晋世子随队缓行如何?”穆天子思忖道。
    景昭摸摸上光的额头,烧得烫手,便回奏道:“依小臣之见,还是让晋世子原地休养最妙。天子初定徐乱,请尽快还京,召集诸侯,主持
    朝局,才是要务。”
    毛伯班赞成。
    “小臣留下照料晋世子。”景昭又奏。
    商议间,鲁世子擢部下侍从进来对主子附耳咕哝了几句,鲁世子擢面色一沉,即刻对毛伯班咕哝了几句。
    毛伯班听完,不由朝服人道:“晋公子,你放跑了楚公孙?!”
    服人仰起脸儿。
    “走了祸胎,走了祸胎!”鲁世子擢扑通拜倒,“……天子恕罪!小臣见那个人精狡诈桀骜,再想起胶舟之恨,深恐他以后必定为患中土
    ,思量着早除他才对。所以,小臣私下对与他最亲近的晋公子谈起过这事,希望晋公子帮忙,结果,遭到晋公子拒绝。现在楚公孙不辞而去,
    多半是晋公子向其泄露了小臣的密谋,小臣虽是一片忠心替大周着想,不过,怕是结下了周楚再一桩恩怨了……”
    穆天子心中何尝不想除熊渠,此刻教他句句说中,免不了对逃了熊渠大为不满,灼灼地盯住服人,一声不吭。
    “且慢!”大夫元遮住服人,“鲁世子,谋大事者,该找的是可担大责之人,怎能谋于小儿?我家公子未满十三,新丧父君,您却在他兄
    长病榻前把您的失败全推给他,我们做小臣的,可不答应!”
    鲁世子擢怒道:“一介大夫,也配和世子耍泼?!”
    良宵趋前:“小臣们身为晋国公族,当效死本宗君侯,效死大宗天子,倒没有放任别国君侯欺我宗主的义务!”
    师雍待全场寂然,悠悠地补充:“……我家公子,在麟谷可是亲手斩了徐王的头哩……”
    这是大功一件。而且是绝对忽视不得的大功一件。
    穆天子神情为之舒解,亲自搀了服人:“你留下,待你兄长康复,一同来镐京受赏……”
    服人鼻子一酸:“……是。”
    一个月后。
    镐京。宫城。青阳堂。
    这是鼎鼎大名的明堂四堂之一,今番被选作迎接天子凯旋升朝的地方。天子已到镐京都门,眼看就要入宫。
    “你一生聪慧,何至于此?”太子伊护身着礼服,准备迎接父亲,他看着一样盛装的苏显,大为感慨,“唉,比你先到的陈侯夫妇,已将
    事情向司寇备述详细,司寇心爱此女,眼下与夫人都病倒不起了……陈侯夫妇就罢了,你也来,事情好象不好收拾。幸亏,陈侯夫妇和你都很
    明智,没在半途拦住天子申诉。须知天子向来不喜在军中处理内争,你们若奔至军中,吕侯公主便要先被天子厌恶几分了。”
    苏显道:“太子,小臣决心已下!”
    伊护摇摇头,然后说:“我得提醒你。前驱传回消息,随从天子归来的队伍里,独独没有立下大功的上光,听说他刚取得胜利,就得了重
    病。似乎他没来得及对天子说起吕侯公主的事呀。……你就算同陈侯夫妇一起闹,毕竟不是吕侯公主的亲眷,加上无有上光支撑,也许会闹得
    自己没趣。”
    “即使是小臣一人,小臣亦无所畏惧!”苏显不改初衷。
    “显君,显君,曾如高空之云,不拘形迹;到头来终不敌一个情字,坠为凡泥……”伊护欲言又止,太息连连,“你自己看着办吧……”
    过了一会儿,陈公澜戎上堂,跟苏显相见,彼此心照不宣,同仇敌忾。
    忽然,殿外钟鼓齐鸣,欢声沸腾,穆天子及参战诸侯的仪驾进了宫门,直行到堂下。以太子为首的群臣,前往拜舞朝贺。
    穆天子目之所及,尽是笑脸;耳之所听,尽是赞歌,于是难掩满心喜悦,挽着儿子伊护,有说有笑,行过甬道,升上台阶,重登久违的宝
    座。
    等他坐稳,诸侯百官依次叩谒称寿,又是好一堆大夸特夸他英明神武的华辞丽藻,讲得穆天子眯眼点头,十分受用。
    苏显整理了一下思绪,提气出班。
    还未抬脚,只闻殿门禀告:“齐公夫人同鲁世子夫人求见!”
    苏显一震。
    伊护见状,站起喝道:“朝堂非经特许,不允妇人进入,请她们有事别处去候着!”
    话音未落,齐公夫人辛姬光着脚,披着发,妆成女犯模样,牵了也是跣足蓬头的丹姜闯上堂来!
    “天子做主!”辛夫人按下丹姜,双双跪倒,“臣妾闯堂有罪,已做罪服,但请天子听了臣妾母女奇冤后,再行惩罚!”
    鲁世子擢看到岳母、妻子,自然维护:“乞求天子成全!”
    苏显暗叫不好,却瞅见毛伯班趴在穆天子耳畔小声嘀咕,而伊护、澜戎都向他示意稍安毋躁,只得暂且忍耐。
    辛夫人知晓场面已定,整一整衣衫,扬声道:“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大祸的苗子,正是当初天子册成长史的吕侯公主。”
    “又是她?”穆天子情不自禁说。
    辛夫人起身,到茫然不知何事的景昭面前:“事情得从卫国内乱讲起。……卫国内乱,吕侯公主被扣在卫宫,晋世子与宋世子因为平素与
    吕侯公主亲密无间,领兵助卫侯去讨,为了替卫伯正名,晋世子还从我齐国借了大旗,我齐国待他是怎样一番恩惠啊!卫伯你说,可有此事?
    !”
    确有此事。摸不清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景昭没办法,点一点头。
    辛夫人接着转到澜戎面前道:“好!……说起晋世子、吕侯公主两人,那时候并没在平了卫乱后各自归国,而是同车同宿,一路到了陈国
    宛丘。您有见到他们吧,陈公?”
    澜戎颔首:“见到了。但吕侯公主不归是因为身患重疾,不便行动,晋世子则是为照顾她,至少在宛丘逗留期间,两人并无逾矩行为。我
    能保证。……可,齐公夫人莫非派人跟踪了他们?对他们行踪这样了解……”
    辛夫人早有所料:“这便是晋世子、吕侯公主再受我齐鲁恩惠之处!我女丹姜,得知吕侯公主有疾,念在同晋世子表亲的面上,遣有医师
    苇仓随行治疗。苇仓甚得宠信,晋世子、吕侯公主当然对他提起陈国之行,事后,苇仓对我女转述,了解他们行踪也不足为怪!”
    她再转到苏显面前:“其后我女婚礼上,有刺客行刺我女婿鲁世子,刺客虽一死一逃,却遗失了一把名唤‘灵光’的宝剑,剑身刻有‘晋
    世子上光用剑’字样。经查明,是那吕侯公主的从人,为了报往年镐门之乱时,怀疑我女婿鲁世子故意纵容戎人掠走吕侯公主的仇,意图杀我
    女婿。为了平息这件事,晋世子私下约出我女儿,利用表亲亲情,以玉箫换走了宝剑!显世子,好女婿,这几件事,你也在场,你可否认?!
    ”
    她掏出袖中的锦囊,投掷于地,赫然露出断为好几截的赤玉箫。这支由世间稀有之玉制成的箫,当时因光君而驰名京都,在座诸侯都不算
    陌生。
    苏显冷笑着看向丹姜:“赤玉难得,倒也是可能仿造的。我不是真赤玉箫的主人晋世子,不必问我真假,您请继续。”
    辛夫人不甘示弱,也是冷笑:“这以仇报恩,连累我女儿的晋世子、吕侯公主,最终停在曲阜郊外,堂堂的一国世子和一国公主,竟然不
    行六礼,自成婚姻,和淫奔一般无二!”
    一语既出,如水投油,青阳堂顿时喧哗一片。
    景昭勃然大怒,跳脚叫道:“你胡说!”
    “天、天子……”堂下寺人、武士一迭声地喊,“晋世子上堂!”
    喊声一没,就见几个侍从半扶半拦地架着虚弱的上光出现在殿门。
    辛夫人势如猛虎:“来得正好!”
    她上去指住上光,咄咄相逼:“你可承认,你和那吕侯公主结成了夫妇?”
    上光推了侍从,站稳脚跟,慢慢拨开辛夫人的手指:“……是又如何?我因病耽搁了大事,一清醒便日夜追赶天子车马,没想到,您到得
    比谁都快……”
    “大事!”辛夫人道,“好,咱们来说说邹城那件大事!”
    上光镇定地应着:“您在场么?有何资格来说?宋世子,你是在场的。”
    苏显得他邀请,师出有名,立即接口:“适才齐公夫人口口声声称作医师的苇仓,根本不是鲁世子夫人怜悯吕侯公主的病,安排去帮助治
    疗的人,而是个被安排去诱捕吕侯公主的奸细。他假借治病,骗取晋世子同吕侯公主信任,最后抓住征徐初期,两人分隔的机会,成功地劫持
    吕侯公主至邹城,交给鲁世子夫人。鲁世子夫人……将疑似吕侯公主的女子破面断肢,当作烄妾,在雩祭上活活烧死了……”
    辛夫人高呼:“奇冤之奇,就在这里!”
    她拽住澜戎:“宋、晋二世子大闹雩祭,就是听信了陈公夫人造出的谣言,错把我女儿丹姜为恢复古礼献上的烄妾认为是早失踪在徐人袭
    击下的吕侯公主所致!”
    澜戎拂袖:“齐公夫人尊重些!我家夫人因与吕侯公主交谊非浅,受了晋世子嘱托寻找保护失散的公主,才循着踪迹追去邹城,揭发鲁世
    子夫人这椿罪行!”
    “少来这套!”辛夫人恶狠狠地道,“你家夫人从前在齐宫做客时,因一点小事残杀宫女,被我告上朝来,丑行四闻,所以对我齐国一向
    心怀怨望。那苇仓虽是齐臣,其父却为你陈国废公子,因此他真名,是叫妫仓!你家夫人在找寻吕侯公主路上遇到他,得悉他实际身份和吕侯
    公主失踪的事,就与他攀亲,令他一同作假,先是传话给尚在战营内的晋世子,再是传话给迎亲途经邹城的宋世子,惹得二世子争相破坏重要
    的祭祀。……宋世子杀了主持祭祀的大巫,晋世子逼死了妫仓!……我知你夫妇必不甘心,果然又闹到了天子这里!”
    澜戎气得手足直颤:“……你、你……诬人清白,歪曲是非……”
    他斯文惯了,盛怒之下指责别人也彬彬有礼,一句过分的话都讲不了,憋出八个字,马上就教辛夫人的一连串驳斥淹没。
    一位世袭勋贵,一位公室夫人,吵得不可开交,实在难看。穆天子不辨曲直,先一拍扶手:“都住口了!”
    争论戛然而止。
    “齐公夫人代她女儿说完了的话,我想该轮到我了。”上光平静地道。
    “你也住口!住口!”穆天子好端端一回庆典被闹得千疮百孔,令他非常烦躁,不分是谁,全部不准出声。
    上光犟着脖子,异常强硬:“小臣不能从命!”
    穆天子一怔。
    “小臣今天站在这里,是要重复一遍小臣在邹国祭台所发的誓言!”上光挪到丹姜处,蹲下来,直视丹姜的双眼,“你必须说实话。临风
    是不是烄妾?她是,我绝对要亲手杀了你;她不是,把她还给我!”
    “我不说。”丹姜启口,“你奈我何?”
    上光展颜:“说了,还有两条路走;不说,只有一条路……死!”
    鲁世子擢受这一唬,赶前来救,上光霍然拔出“灵光”,抵拢他的喉咙,迫得他动弹不了。
    这一拔剑,堂上堂下的武士大惊失色,纷纷围上来,包绕住他:“逆臣无礼!天子堂上拔剑者,一律处死!”
    穆天子诧异又恐惧:“你胆子太大了!这是不可赦的重罪!”
    上光不为所动:“天子见谅。小臣殚精竭虑,争功逐荣,不惜带病奔忙,一不图封,二不图赏,为的就是预先赎罪,有仇报仇。谁都别来
    挡我!”
    苏显亦抽剑在手:“好样的!我也拔剑了!……世上有种说法,善人不寿,恶人长存,我本不信,今日见了齐公夫人的表现,总算深信。
    善人循善,凡事周全;恶人怙恶,凡事破坏。天下的事,皆是破坏容易周全难,所以善人总不及恶人迅疾,被彼所欺。”
    辛夫人抱着臂,看着这一派剑拔弩张的场面,反而沉静:“光显二君尽管动手,天子面前诛杀封国宗室,还谈的什么善恶?我女儿绝对不会承认没做过的罪孽。……我唯有一句话:我女儿有个好歹,齐国不与你晋宋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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