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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我对何这个孩子,还没有太深的感情。”苏显放下酒爵,“但他让我忆起小时候的你,未免甚为怜惜。话说回来,是什么缘故
    ,使你们都显得那么畏惧谨慎,捉摸不透?仅仅是由于嫡庶之分?”
    公子熙跪下:“捉摸不透?兄长,不,臣弟对兄长的耿耿忠心,兄长尽可剖臣弟胸膛一观!”
    苏显轻轻摆手,暗示勿要吵到鲋祀:“我不是受辛,你也不是比干,别说得这么过不去。好了,今日我召你来,是因我接到晋国来书一封
    。不妨直告你,你将娶的徐嬴氏,看起来在晋国闹了点小小的乱子;我思虑了一番,她已算是我宋国之妇,我们总不能看着她惹恼晋侯,被囚
    处惩罚。你不若趁着新正未至,去把她接回来吧,届时她也好与鲋祀、何同告家庙,正式入宗。”
    “诶?”公子熙大感突然。
    “一应所需,我已嘱咐夫人与礼官们准备。反正,好事趁早不趁晚。”苏显确认指示,不容辩驳,“就是这样。”
    公子熙想了想:“惟命。”
    “带上何。”苏显补充,“请你作为他日后立为公子时的傅父,领他长长见识。”
    “……惟命。”公子熙磕下头去。
    宋国的迎亲仪仗,就这么迎着冬十一月的风雪,踏上了往晋国而来的道路。
    与此同时,晋国已顺利举行完毕曲沃大蒐礼及烝祭,只待新正降临。可辛劳一整年的人们,仍旧在继续忙碌。
    奴隶们忙碌着存储粮食、制作干肉,以此丰富主人未来一年的三餐;平民们忙碌着狩猎禽兽、采集冰块,以此供养领主未来四季的享受。
    那么高踞华堂的贵族们呢?很遗憾,他们也逃脱不了因为追逐某些东西而必须奔走忙碌的命运。
    元大夫邸。
    “是你做的吧?”司徒弦看着自己的嫡长子大夫元,“你在大蒐礼时做了手脚,让广得了‘上杀’是吗?”
    大夫元袖着手:“您高看我的胸怀了,父亲。我还没对这位弟弟爱护到故意去使他获得箭法高明的美名,以博君侯无比赏识的地步。”
    司徒弦不像平时那么对大夫元冷眉冷眼,即使被如此顶撞也仍保持一派温存:“你也许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您为何这般不相信,您那块心头肉有一手好箭法?他的能力难道没得到您的承认?哎呀,这真是滑稽。”大
    夫元讥嘲不断,软硬不吃。
    司徒弦搓着手:“你不该这样,你们是兄弟。你一定是得了君侯的命令,要让广去戎地送死。”
    大夫元拂袖:“我看您更应当去问问您的好女婿良宵。您怎么不怀疑他呢?”
    “良宵无需怀疑。”司徒弦肯定。
    “奇怪,我与君侯走得有多近,良宵就亦有多近,到这时我成了个可疑的人,他倒承您如许深信了……”大夫元闻言含酸。
    “良宵很疼广,当初就是良宵推荐广担任军职。”司徒弦强调地道,“但我清楚,你对广是抱着敌意的。”
    大夫元脑中被这句话触动,电光火石似地,陡然回思起很久以前的一桩事来。
    那是好几年前在陈国的宛丘城……
    “你代我告诉良宵,让他觐见父君,转达我的提议,授予你弟弟军职,暂且先当个军中的亚长,锻炼他一两年,擢为中大夫吧。”“如果
    实在想知道原因,你便去问问师雍。千万记得,推荐职务一事定要以良宵的名义。”
    当时,还是世子的君侯上光对前去陈国贺陈公大婚的他谆谆嘱咐。
    这么一动念,他的心仿佛一下被攫紧。
    “好吧。”他定了定神,“您非要觉着我在害您的好儿子广,而且这还是君侯授意,那您请去质问君侯好了。我一字不提。”
    司徒弦尽量心平气和:“孩子,你得看见这件事有多严重。君侯派去戎地的不只有你弟弟,还有服人公子。他明显是把我们任氏与服人公
    子牵扯在一起,用你弟弟和公子的性命来警告我们必须对他完全遵从。”
    大夫元听在耳里:“您别说‘孩子’、‘我们’之类的甜话啦,自从母亲受您软禁后,我可享受不起这些称呼了。……另外,难道做臣子
    的不该对君侯完全遵从?”
    “若是你像我一样藏着关于君侯的惊人秘密,你便不会那么想了。”司徒弦说,“罢了。我来这里,一是对你说,我已诚心向君侯认罪,
    希望他不会在你弟弟与公子出发去戎地时,对他们下手;二是提醒你,你始终是任氏的一员,不要帮着君侯毁我们一族的根基。他是个心机很
    深的人,难保连你也在他的计算内。”
    大夫元嗤之以鼻,扭过头置之不理。
    司徒弦见状,只得长叹数声,扬长而去。
    “备车。”见父亲已走,大夫元立即召唤下人,“往师雍宅邸。”
    待他车轮卷起的烟尘散去,司徒弦的轻车自他家门附近的闾巷拐角驶出。
    “果然。”司徒弦拍拍旁边坐着的大夫广的肩,“……你有个多好的兄长啊。遣人跟着他。”
    师雍琴室。
    满室清香,满室暖意。
    服人身在此处,指上拂着琴弦,心中神思飞散。
    “公子不必弹了。”师雍击节,将他从迷乱的思绪里惊醒,“公子今日不适宜弹琴。”
    “啊,我会专心的。”服人抱歉地说。
    师雍拉了拉滑下去的紫羔皮外氅,正襟危坐:“公子,何苦总是勉强自己?”
    服人不语。
    “公子人大了,心也重了,话都不肯说实在了。”师雍道,“……这是君侯讲的。”
    服人猛地遭到打击:“……兄长这样讲……”
    “是的。君侯还认为,公子已经不信任他了。公子有了许多别的想法。”师雍继续,“听公子琴音,缭乱浮躁,也确实照见您心境如此。
    ”
    服人掩面:“……我还要怎么做呢。”
    “在君侯闭居镜殿之时,除了小易,公子是唯一能够出入镜殿的人。这一点说明了什么?”师雍解析,“说句不敬的话,君侯不仅把您当
    成弟弟,更把您当成亲子一样怜惜呵护。不需要其他证明,只问这世上,有哪个国君能把虎符与辛苦养成的三千固士轻易给人,就算是给弟弟
    ?为何您对君侯,还要隔层心呢?”
    服人摸着腰间的羊脂玉佩,陷入冥想。
    “不对。”过了很久,他重新开口,“师雍,兄长误会我了。兄长已有了嫂嫂,有了极儿,又快有他的第二个孩子,我只是但愿他能更多
    照顾他的妻儿,而用不着为政务,或为我过多劳神。”
    师雍笑道:“那您也误会君侯了。您在君侯心中,一点不比夫人与小公子所占的份量轻,尽管在朝中君侯为您的成长而欣慰,可是在私下
    ,他还是期待您像过去那样,尽情依傍着他,尽情向他吐露您的悲伤欢喜,哪怕是任性耍耍脾气都好。这大概就好似父母对太过懂事的孩子所
    抱有的那种遗憾吧,哈哈,失言,失言。”
    服人面色泛起淡红,正如孩子在外人处听得父母带褒扬的评价时所表现的欣喜、羞涩又愧疚的模样,亏得师雍看不到:“……我仍是不够
    理解兄长……”
    “公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师雍鼓励地赞叹。
    两人正交谈间,外面一阵喧哗,仆人小跑着来报告大夫元来到时,大夫元的前脚已踏上了琴室的石阶。
    “见过公子。”瞥见服人,大夫元满面的怒色稍有收敛,“师雍,我有话和你说!”
    师雍品出不对劲:“怎么了,我们的元大夫?”
    服人站起来:“你们聊吧,我入宫探问母夫人与君侯的时辰到了,就此先别过两位。”
    “恭送公子。”大夫元、师雍齐齐拜伏。
    “我得问你一件旧事,但我想你必然记得。”还没起身,大夫元就扯住了师雍的袖子。
    师雍任他掣肘:“你说。”
    “昔年君侯做世子时,曾要我传语良宵,以他的名义推荐我弟弟广担任军职;君侯这么做是何用意?他要我不懂就来找你。”大夫元急急
    地吐露。
    师雍摇头:“当真是旧事。可你到了这时才来问我,莫非你心里还没答案?”
    大夫元松开手:“我当初因为自负聪慧,不屑来向你求教,只当那是君侯对良宵的放纵……如今看来,乃是君侯早对任氏起了戒心……”
    师雍凭几坐好:“那又怎样?”
    大夫元嗫嚅着:“……我也是任氏一员……”
    “是一员又怎样?”师雍反问,“君侯只是关注司徒的动向,并没打算对母夫人庇护的任氏一族有所伤害。你介意这个干嘛?”
    “良宵明白君侯的用意么?”大夫元并不想讨论关注司徒与威胁任氏的关系,直接提出最想被解答的疑惑。
    “也许。”师雍模棱两可地说。
    大夫元生气了:“真的是!你们二人只瞒我一个!君侯亦不信我!”
    “够了,你别胡闹了。”师雍斥道,“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动摇!宣方之会泄密一事,你也晓得极可能是你父亲司徒弦利用监视你或良宵得
    去了消息,君侯更是心中有数。你们一个是司徒之子,一个是司徒之婿啊,但君侯让你们停止介入对抗司徒这件事了吗?他对你们隐瞒什么了
    吗?你居然指责君侯不信你!良宵可没对我说过这样无礼的话!”
    “又是良宵!莫非你认定良宵不曾动摇?!”大夫元现下气血冲昏头脑,险些要将大蒐礼行猎前良宵的话捅出来,“他……”
    还好,他刹在这里:“……算了。我得自己想想。”
    风风火火赶来的大夫元,又风风火火地回去了。
    师雍闻得他脚步去远,不禁扶住腰,嘟嘟哝哝:“今天还真累,嘴都快说破啦。”
    在他身后,围屏被缓缓移开,良宵掂着一枚棋子探头笑道:“谁教你是君侯最宠信的乐师,这连着来的都是棘手的人呀。”
    “你还没将残局解开?”师雍接口,“光顾偷听了吧?”
    “说得这么热闹,我不听也不成哪。”良宵乐呵呵地,“公子也好,元也罢,倒都单纯得可爱。”
    “元似深却浅,良宵似浅却深,君侯一开始就没看错你们。”师雍感慨。
    “因此我们这对左膀右臂才各有各的用处嘛。”良宵自鸣得意起来。
    师雍抿了抿嘴,走入围屏内,摸索着与良宵接着下那盘公子服人未至时没下完的棋。
    镜殿。
    “怎么回事?”上光有些恼火地丢了木简,“苏显为何突然要求迎娶宝音?而且迎亲的人马都走在路上快到翼城了,才来书告知。这行事
    未免太仓促!”
    “别着急,我来准备就是。”临风正和极儿吃着蜜渍果脯,闻言即行劝慰。
    上光立刻态度坚决地阻止:“不行不行不行!我怕的正是你劳累,你好好休息最要紧。”
    临风爽快地笑了:“又不是你有身孕,急什么?我都生过极儿了,还不知道怎么顾惜身子?这么点小事难不倒我。”
    “可我是第一次照顾怀孕的妻子呀!”上光振振有词据理力争,“绝对不能出纰漏!我最近为此十分紧张,你千万别惹我。”
    临风抱住极儿作出发抖的样子:“真可怕,惹了你会如何?”
    极儿不理解父母在开玩笑,字字信以为真:“父亲,你要变成鼎上刻的饕餮怪兽来吓我们吗?我最怕那个……”
    上光语塞。
    临风乐得受不住,捧着肚子直喊哎哟。
    “节制点儿嘛。”上光慌忙搂住她,“真教人担心。”
    “既然如此,由我来准备出嫁宝音的事宜吧。”母夫人仲任让侍女陪随着,踱步走进殿中。
    上光、临风与极儿一起参礼。
    “想过来看看你们,正巧听到有这么一桩事。”仲任歉意地挽起临风,“……宝音的事,我对不住你,一度要你为难了。”
    临风自然辞让称否。
    仲任瞧着儿子:“你别挂怀了,关于宝音出嫁,一应杂务都交给我处理。”
    “母亲前几天才大好,孩儿不能……”上光不同意。
    仲任拉起他:“除非你还在怄气,不然就答应我。我躺得够久了,很想活动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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