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凌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绑架她的主使者之一是她的父亲。

    原来黄松口中的诚哥，就是凌诚进。

    她望着面前这个又胖了两圈的男人，有脂肪的填充显得他并没有绑架犯的凶残特征，但满脸横肉，市侩冷漠，也不是善茬。

    受冻加上后脑的伤，凌琳虚弱的已经说不出来话了，而凌诚进的出现无疑是雪上加霜，摧残她的精神。

    凌诚进注意到凌琳身上的伤，看了刘策和黄松一眼，似有责备不满，他没有训斥他们，而是让两人走远了一些，然后对凌琳说，

    “琳琳，你是该受一点教训，你长大了，有出息了，就目中无人了，连最基本的尊重父亲都忘了，我这么做，是好意，是教育你，让你长点记性。”

    凌诚进对凌琳曾经不愿借自己钱解他燃眉之急的事耿耿于怀，他处在危机之中，可自己的女儿连举手之劳都不愿做。生一个这样的女儿，再有本事又如何，还不如在她刚出生时，就掐死的好。

    凌琳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眼神有些冷，“如果你还想让我再叫你一声爸爸，就立刻放了我，你们这是在犯罪，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没想到凌诚进点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马上让你走。”

    凌琳以为凌诚进又惦记着她的资产，然而，凌诚进却说，“跟关仰天分手，断干净，保证以后不再联系，你绝对不会有事。”

    所有杂乱的线头，这一刻在凌琳脑海中连在了一起，她想起卫明的话，想起关琼阴冷的目光，想起刘策他们的无法无天，想起她父亲的一夜乍富。

    两年了，关琼忍了她两年，不出现，不说话，不插手，就好像默许了她与关仰天的关系，凌琳曾天真的以为是关琼让步了，原来她不仅至始至终都记恨着自己，还在暗中谋划。

    所有的隐忍都为了最后的爆发，多深的心机啊，她用金钱和前途完美的利用了所有人，凌诚进的贪婪，刘策的憎恨。

    想必汪雪曼和赵雅琪能那么顺利的出国，也是关琼在幕后安排的。

    “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交给她？”凌琳力持平静的问凌诚进。

    她的眼神出乎寻常的明亮，盯着凌诚进，竟让他心底有一阵颤抖，就好像自己龌龊的内心被摊开在白日之下。

    凌诚进的语气稍微软下来劝道，

    “琳琳，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你和关仰天完全不适合，他们家是高门显贵，你是什么出身，看看我也明白了，你又比他大了那么多，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传得有多难听，你们根本不相配。”

    凌诚进说的其实也是自己的心里话，就算没有关琼的指使，他也觉得凌琳选择关仰天是一个错误。

    门当户对被多少先人的血泪经验所证明是真理啊。凌家和关家的差距，犹如天与地的距离，关琼暗中资助凌诚进，可凌诚进到现在为止还未见过她的真人。

    但凌诚进忘了，凌琳只是姓凌，却早已不承认自己是凌家人。

    “她命令你绑架我，就是为了让你当她的说客？你跟她说，让她省省心吧，我绝不会离开关仰天，绝不会，”凌琳语气异常坚定。

    凌诚进也恼了，“由不得你，你们必须分手。”

    “她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的，”凌琳口出惊人。

    却是在毫不留情的羞辱凌诚进。

    “啪”的一声，

    凌琳的脸被重重打到一边，她的右脸一阵刺痛，她口腔里感觉到了咸腥的液体。

    凌诚进的突然动手，也惊动了站远了的刘策和黄松。

    刘策弯起嘴角，显得很开心。

    黄松也觉得打的好。

    凌诚进气急，反手又给了凌琳一巴掌，“我打你是让你牢牢记住，我是你老子，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两巴掌几乎把凌琳打晕了，她强忍着痛苦，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曾经的父亲，她六岁前曾敬爱过的男人。她扯了扯嘴角，竟还笑的出来，很可怕的笑，微动的嘴唇好像是在说，“你会遭报应的。”

    凌诚进被她的笑容吓到了，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马上醒过来，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狠斥道，“你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说完给刘策黄松二人一个眼色，三个人离开了这里。

    凌琳坐在地上，脸上和脑后的疼痛已经让她快失去知觉了，她只能尽量让自己蜷缩成一团。

    这时，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被刘策踩成几瓣的手机。

    凌琳强撑着站起来，走过去，蹲下扒开外壳和屏幕碎片，从里面找出一块完整的电路板，她脑海里浮现起刚认识关仰天不久，他娴熟自信的操作每一根电线，每一块芯片的画面。

    男孩曾经的话仿佛就在她耳边，

    “九十年代美国有一个女孩被绑架后杀害，死前，她曾用手机拨打过911电话，但是911呼救中心无法通过手机信号确定她的位置。

    于是美国通信委员会在1996年推出了一个行政性命令basic911，要求强制性构建一个公众安全网络，意思是无论在任何时间和地点，都能通过无线信号追踪到用户的位置，也就是如今的lbs。”

    下一刻，她沉着的掰开了电路板。

    此时此刻，凌琳家中。

    郭家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关仰天的笔记本电脑，关仰天的手指飞快的在操作着什么，而且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戴着蓝牙耳机，用英文跟人通电话。

    凌琳的手机关机不在通讯状态，警察无法定位她的位置，只能靠排查寻找与汪雪曼和赵雅琪关系密切的人，短短的时间内，他们只查到刘策，他被列为重点嫌疑人，但是刘策本人已经失踪了一个月。

    警方进展太缓慢了，郭雪芳心揪痛，眼睛干了又红了，红了又垂泪，她完全把希望寄托在关仰天身上。

    郭如莹和父母一直都在，她脸色苍白，像个隐形人，把自己藏起来。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原本有救她姐姐的机会，却眼睁睁看着她姐姐被带走，

    她爸爸会打死她的。

    “magiccap后门已经开了，可以绕过中国的运营商，”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道。

    “ok，谢谢。”

    “但愿ling没有事。”

    他的话音刚落，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点，又立刻消失，只有眨眼的时间，关仰天却马上站起来，转身对所有人说，“我知道她的位置。”

    凌琳手里的芯片板被踢到老远，她的手被踢出了血，凌俊狐疑的看着她，“你刚才在干什么？”

    凌琳脸一偏，不说话。

    心却沉到了谷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凌俊蹲在她旁边，没安好心的问，“被亲爹绑架的感觉怎么样？”

    凌琳还是不说话。

    凌俊怒了，他想起关仰天曾给他的冷眼，想起从小他母亲跟他说过关于凌琳的坏话。

    像是受了刺激般，凌俊扯住她的头发就往地上一摔，“都被抓起来了，我让你拽。”

    凌琳额头着地，半天没爬起来，没声息的样子像死了。

    凌俊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抬起脚，准备踩到凌琳脑袋上。

    “谁让你来这里的，”凌诚进怒斥，一把拉住凌俊，“快回去，马上给我回去。”

    凌俊还不服气，“我妈说让我过来帮你和舅舅的忙。”

    “她真是蠢到家。”

    凌诚进不是没考虑过绑架女儿的后果，凌琳配合最好。万一东窗事发，受罚的也是他和黄松，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外面。

    结果黄娟为了争她和郭雪芳那口气，让凌俊来为自己报仇，如此她就畅快了，真是妇人短见。

    凌诚进急忙把凌俊赶出去，他儿子绝不能被牵连进来。

    这是一栋四层私房，在梁阳南郊，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周围环境破旧，道路狭窄，房子外面看起来很普通，水泥墙面，一扇大铁门，外面停了几辆车，其中就有那辆黑色金杯车。

    凌俊不爽的下了楼，他是开车来的，一辆银色丰田。他刚考驾照不久，凌诚进就给他买了一辆丰田练手。

    他启动汽车，驶离。没走多远，他隐隐约约听到警铃声，过了一会儿声音就消失了，可这时一排警车从他对面车道开过去。

    凌俊赶紧拿出手机，给自己父亲打电话，“爸，快跑，警察来了。”

    凌诚进也慌了，

    “警察怎么这么快找过来，谁走漏了风声？”黄松怀疑的看了刘策一眼。

    实际上，他们跟刘策不熟，在策划绑架凌琳之前，黄松和凌诚进根本不认识刘策，关琼的人引荐他们见面，说刘策很可靠，汪雪曼和赵雅琪也是刘策安排的。

    “我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恐怕是你女儿太聪明了，”刘策示意凌诚进看那堆被动过的手机残骸。

    “警察现在应该只怀疑到我，没有查到你们，我们要分头行动，分散警察的注意，”刘策很冷静的分析，“我带着凌琳往南面走，你们回市区，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可以脱离嫌疑。”

    听起来很有道理，很为他们着想的样子。

    凌诚进和黄松都被刘策绕进去了。

    他们没有去细想，为什么刘策如此深明大义，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们两个陌生人。

    等警察赶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他们在四楼的房间里看见了一滩血迹，硬要跟过来的郭雪芳看到这一切，悲痛至极的晕了过去。

    关仰天走到那滩血迹旁边，捡起地上的手机碎片，紧紧握住，满眼通红，他仿佛能够看到凌琳在这个房间受到什么样的虐待。

    沉默半响，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他母亲的电话，

    “她受的罪，我都会讨回来的，哪怕你是我母亲，我也要追究到底。”

    在场其他人都被他言语中的冷酷惊住了。

    他是在与他母亲通电话吗？

    居然带着滔天的恨意，仿佛与他母亲有不共戴天之仇。

    关琼听着电话里忙音，麻木的笑，“恨我也好，她现在应该死了。”

    城郊地面沙土多，警察发现了车痕，一条往南，两条往北。经验丰富的刑侦专家说，往南的是金杯车的轮胎印。

    关仰天让他们先追金杯车。

    警察虽有疑惑，却按照他的话，往更偏僻的地方追去。

    果然很快发现了金杯车的踪迹，车停在一条小河边，四周是茂密的黄芦苇，有半人高。

    刑警带头持枪，小心的往芦苇荡中前进。

    这时，一个声音从前方往传来，“不要再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大家立刻止住了脚步，他们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他一只手掐住女人的后颈，另一只手拿刀抵住她血管。

    所有人都认出来，那个女人正是失踪的凌琳。

    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被提到嗓子眼，凌琳满头都是血，长发被血黏在脸上，她的双颊肿的快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

    此刻，她无力的被刘策控制着，耷拉着头，一动不动。

    直到关仰天叫她，“琳琳。”

    凌琳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是不是人在死之前，都会听到自己最爱的人的声音。

    “琳琳。”

    又听到了。

    她慢慢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出现她一直念想的身影，她嘴角微微向上，“仰...”

    她突然喘不过气，刘策死死梏住她的脖子，“多么感人啊，死期就在眼前，还有心思跟情郎眉目传情，”

    说话的同时，刘策的眼睛一直盯着关仰天，今天是刘策第二次见到关仰天。

    第一次，刘策被易叔一顿狠揍，鼻青脸肿根本没看清关仰天的样子。他之所以忍到现在都没杀凌琳，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个关仰天。

    “啧啧，真是长了一张好脸，难怪把我老婆的魂都勾走了。”

    他老婆是谁？

    凌琳？

    众人只当刘策胡言乱语，他的所作所为的确也像精神不正常。

    凌琳却因为他的话，全身僵冷，瞳孔收缩了一下，目光游离，不敢看关仰天，关仰天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却更心痛的无以复加。

    刘策用刀背拍拍凌琳的脸蛋，“你为了他报复我，也是值得，就是命短无福消受这等美色。”

    “她没有报复你，当年的帖子是我发的，那些照片是我找出来的，凌琳事先不知道，和她完全没有关系，如果你非要出人命才解气，拿我的命去吧，放了她。”

    关仰天向前走出一步，神情坦然而从容。

    他身后的刑警怔愣的看着这个年轻的背影。

    他们经历过各种案件，可以说已经看尽了社会复杂与黑暗，看透了人情与生死，很难有什么事能够触动他们的神经。

    但这一刻，他们心里竟都浮起一丝感动。

    这是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面孔犹带着少年的隽秀英俊，却已然有了成熟男人的担当果敢，如此矛盾迥异的气质，在他身上交织。

    他们回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是否有勇气，为一个女人，大义凛然的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们觉得答案是否定。

    可是别说二十岁，多少人三十，四十，甚至年过半百，依然浑浑噩噩，畏畏缩缩，生活不也就这么过去了吗？

    只可惜，他们没有那个幸运感受如此炽烈纯洁的感情。

    刘策和凌琳都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当年的事是关仰天做的。

    凌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挣扎着摇头，“仰天，你别管我，别...”

    刘策再次掐住她的喉管，她两眼发白。

    关仰天心里刺痛，不说话，只看着刘策，与他谈条件，“我看不顺眼你追求凌琳，想整死你，晚上趁机进入梁阳大学机房，从服务器里侵入你的电脑拿到那些照片，发到互联网上，看到你倒霉，我很高兴。”

    刘策的手劲更大了，几乎要掐死凌琳。

    关仰天根本不敢看凌琳，他怕多看一眼，自己就装不下去了。

    他有意刺激刘策，有意让他失去理智。

    对于一个男人说，敌情的示威，往往比女人的示弱更可怒。

    而刘策显然上钩了。

    他对关仰天说，“你过来。”

    关仰天走向他，步子很慢很慢，却十分坚定。

    凌琳怔怔的望着他，双眼缓缓流下了泪水。

    也许，前世哭得太多了，重生之后，她没有再哭过，无论何时都保持笑容，她要笑着面对自己的新生。

    哪怕之前她被打，被扇巴掌，被撞脑袋，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此刻，她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那是一种好像心都要被人挖出来的悲痛与绝望。

    “杀了我吧，你快杀了我吧，”她用沙哑的声音哀求刘策，“我和你两辈子的恩怨，不用再掺合进第三个人。”

    凌琳的声音很小，不过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关仰天还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只停顿了半秒，就毫无畏惧的继续前进。

    刘策充耳不闻凌琳的话，看到关仰天越走越近，他浑身充满了变态的兴奋。

    关仰天终于走到他们面前，与刘策面对面，他直视刘策，“放开她。”

    “你再走近一些，”刘策不怀好意的说。

    关仰天看了凌琳一眼，上前一步。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凌琳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桎梏好像松了一下，突然就被拉进熟悉的怀抱，她听见了一声枪响，接着是落水的声音。

    她下意识去握住关仰天的手，他的指尖有些冰凉。他回握住她，用格外轻柔的声音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

    周围人群的喧哗声更大了。

    “快叫医生马上准备担架。”

    要什么担架呢，她的腿没有受伤啊。

    凌琳瞬间明白过来，她恐惧的发现掌中那只手，越发冰凉了，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她想推开关仰天，可他紧紧抱住她，让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让她什么也看不到，让她什么也摸不到。凌琳的眼泪再次崩溃了，染湿了关仰天的衣服前襟。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真的不值得，......”

    “我认为值得就行了，”关仰天的声音已经透出了虚弱，他在意识消失的最后时刻，对凌琳说，“因为我爱你。”

    医生急忙把关仰天抬上担架。

    凌琳恍若失魂的站在原地，她看到，那把原本抵着她喉咙的刀插在关仰天的肩胛上，他黑色的衣服全部被血染成了深褐色。

    她已泪流满面。

    原来这个世间，有人可以爱她，不顾生命。

    凌琳后来也晕倒了。

    她再醒来，是在医院，第一眼就看见了她母亲。

    她猛然坐起来，抓住郭雪芳的手，“仰天呢，妈，仰天呢？”她眼前仿佛还是那片触目惊心的深褐色和残酷的刀柄。

    郭雪芳鼻间一酸，抱住她，“没事了，他没事了。”

    凌琳这才慢慢平复，低喃，“妈，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我知道，我知道，”郭雪芳不会再质疑关仰天对她女儿的感情，她想收回以前那些话，她觉得那都是在玷污这个孩子。

    “他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凌琳的伤主要集中在头部，皮外伤，轻微脑震荡，青紫红肿一片，伤时吓人，事后并不严重，反而是关仰天更严重一些，医生动手术取刀，又缝合了十一针。

    麻药药性还未过，他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失过血，他的脸色很苍白，连嘴唇都是浅粉色的，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好像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没错，他在做噩梦，脑中反复的重现凌琳被刀抵住的一幕。他当时表现的有多镇定，他心里就有多惧怕。

    在最危急的关头，他竟然感觉到凌琳柔软的嘴唇挨着自己的，还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眼睛上，这是梦，还是幻觉？

    不，他清晰的感觉到凌琳的体温，温暖的从指尖到四肢百骸都奇异的舒服，有点触电的感觉，伤口的疼痛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猛然睁开眼睛，他对上了一双温柔的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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