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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无凉的幻象之中,人头狗身的怪物看得到豌豆,豌豆却不清楚那怪物究竟什么来历,透过幻象,竟能将甬道之中的郑无凉带了过来。

    郑无凉说,是那怪物将他带过来的,说话的时候,他幽幽一笑,脸上不无嘲弄,“巫祩子家的东西,到底是护主的,可真是讽刺呢。”

    豌豆有些茫然,又听他轻叹一声,“我与他,终究无缘。”

    郑无凉脸上有落寞,有神伤,眼眸望向不远处的郑子谦,闪过痛色,“这样也好,他自可前去轮回转世,免受颠沛流离之苦。”

    坐于轮椅上的郑子谦,身后插着一把刀,垂头于花丛之中,蝴蝶飞舞,依稀之间,可以看到他嘴角是上扬的。

    郑家后代,断子绝孙,郑无凉死时的夙怨终于了清。

    可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吧。

    “去吧,去我的幻象深处,沿着我曾走的路,将地窖里的孩子杀死,甬道之中的郑无凉,魂体错乱,便会永远消失了。”

    郑无凉所说的,正是豌豆打算去做的。

    ————

    彼年,郑家后院,深不见底的地窖,蛇虫鼠蚁,腥味扑鼻。

    黑暗之中,依稀可见残骸骨架,附蛆爬虫,被吃的渣都不剩。大肚子的木梅,被扔下来的时候,都快临盆了。

    恐惧漫延心头,地窖里,毒蛇吐着信子,慢慢朝她爬来,衣服上早就爬满了蝎子毒虫,甚至于她的脸上,一只老鼠爬过,又顺着她的领口,钻进了衣服里。

    “啊!”

    木梅仰头,撕声惨叫,肚子阵痛,眼角留着泪,脑中回想的是自己如何受的冤屈......郑祖生疼她爱她,她是打算跟他好好过日子的,可天不遂人愿啊。

    大太太授意,二姨太托人买的药,偷偷让下人放在了她的茶水里。那天照例听戏,谢幕之后,于飞便进了她的房。

    设计好的啊,嫁给郑祖生之后,师兄曾无数次提过带她远走高飞,可她不敢,从小到大,她胆子都是很小的。

    私奔?被抓到的话,是要浸猪笼的吧?

    她不敢,于飞渐渐心生怨言,认为她爱慕虚荣,贪恋享受,一心打算做郑祖生的五姨太,享受荣华富贵了。

    不,不是的啊,她心里是有于飞的,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她是打算嫁给他的。

    可是,心生怨言的于飞变得有些陌生了,他给了她那么多的压力,那么多的怨愤,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了。

    她的不开心,很大程度上都是于飞给的,渐渐的,她不愿见他了。

    是打算好好跟郑祖生过日子的啊,可戏班子进了郑家,于飞竟然被四姨太买通了,在郑祖生回来的当晚,溜进了她的房间。

    喝了茶,她身上便没了力气,求过于飞,苦苦哀求着他,可是没用。

    等到老爷回来,一锤定音,通奸的罪名再也洗刷不掉了。

    她恨于飞,也恨大太太等人,最恨的,却是郑祖生。

    如果不是他,或许她此刻还在清满园唱戏,会嫁给师兄,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他娶了她,疼她爱她,阴差阳错,她动了心,还误以为会和他终身厮守,未尝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她看到了他眼角的泪,他红了眼睛,转身却对下人说道,“把她扔到黑窖里去。”

    她说过了啊,她是冤枉的,而他竟然不信她,又凭什么流泪呢?!

    肚子疼的越来越厉害,蛇虫鼠蚁已经爬满了全身,木梅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缓缓落下泪来,绝望的大笑,怨恨难平。

    “你会后悔的!你们都会后悔的!郑家后代,会断子绝孙!郑祖生,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声微弱的孩子哭声,豌豆看到郑无凉被生了出来,而木梅早已被蛇虫鼠蚁缠满,啃食的血肉模糊。

    豌豆不忍的别过脸去,心里恍惚明白,原来郑家断子绝孙的诅咒,并非是郑无凉临死前的夙怨,他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诅咒是自己的母亲种下的。

    木梅被缠的尸骨无存,在那之前,她拼尽全力,痛苦的哀嚎,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扔在了刚出生的郑无凉身上。

    木梅的怨气,积攒在那件衣服上,毒蛇毒虫皆不敢靠近。

    它们不敢靠近,可郑无凉敢靠近它们。

    豌豆从未见过,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会爬地翻动,抓起地上的蛇,胡乱塞到嘴里吮吸,滋啧作响,而那条蛇根本不敢反抗。

    地窖之中,豌豆看着郑无凉,悲从心生,落下泪来。

    起身,上前,将他抱起,摔死在地上......本应是一气呵成的动作,可豌豆下不去手,她看到郑无凉在冲她笑,那么小的孩子,莲藕般的小胳膊,举起手中的蛇肉,作势递给她吃。

    终究,舍不得下手。

    ————

    郑无凉七岁以前,都不会说话,他甚至不会走路,身上裹着木梅的衣服,爬来爬去,滚来滚去,蛇肉吃的开心了,就挥挥小胳膊,咯咯的笑出声。

    被带出地窖的时候,豌豆看到远处站着的郑祖生,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痛,但很快,他神色恢复如常,冷漠如初,“将七小姐带到后院阁楼,关起来。”

    没有人怀疑,郑无凉生的那样漂亮,双瞳剪水,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没有任何人觉得他该是男孩。

    而那位负责照顾他的老嬷嬷,又聋又哑,根本什么也不会说。

    郑无凉长到十七岁,识文习字,琴棋书画,知礼义廉耻,温婉大方,与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并无二异,这一切,要归功于他的父亲,郑祖生。

    对外宣称七小姐是个疯子,不准任何人见她,可郑祖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鬼迷心窍,时常挑着灯笼,独自一人登上后院楼台,透过窗户,看到老嬷嬷在喂小无凉吃饭。

    白米饭,煮熟的,他吃的很开心,饭粒掉在了桌子上,白胖胖的小手就去捡,趁老嬷嬷不注意,塞到嘴里,吃的津津有味,憨态可掬。

    要是饭菜好一点,有鸡腿,他通常会先咬一口,然后举着油汪汪的小手,吐字不清的递给老嬷嬷,“喏,喏......”

    每当这时,老嬷嬷都会抹眼泪。

    郑祖生第一次走进阁楼,小无凉正在午睡,盛夏知了声响,他睡得却很香,醒来后,张开眼睛,没有看到熟悉的老嬷嬷,却也不怕,冲郑祖生笑,伸出小胳膊。

    抱!

    七岁的孩子,还要人抱,郑祖生皱了眉头,但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寒来暑往,年岁交替,郑家无人知晓,十年以来,郑祖生伴随着无凉长大,亲手教他写字,教他说话,教他琴棋书画,诗经礼仪。

    郑无凉很聪明,学的很快,他亲昵的唤郑祖生父亲,磨墨习字,在白纸上写下俊雅的两个名字:

    郑无凉,郑祖生。

    无凉,无凉,素生无凉......郑祖生嘴角含着笑,灯光如豆,看到无凉低头习字,细长眉眼染就水波,潋滟氤氲,恍惚了下,竟伸出手去,为他捋了捋头发。

    郑无凉莞尔,冲他俏生生的笑,欢喜至极,“父亲,你看我写的好不好?”

    白纸上,赫然清晰的四个大字——公子无凉。

    郑祖生愣了下,“你是姑娘家。”

    “书上说,君子既是公子,父亲是君子,我也是君子,自然也是公子了。”

    如玉面颊,浅笑盈盈,郑无凉莞尔吐舌,俏皮模样映入郑祖生眼中,搅乱了他的思绪。

    ————

    将郑无凉嫁给曹老,是郑祖生的意思,也并非是郑祖生的意思。

    曹家公子入宅,与他相谈甚欢,把酒享乐,登上楼台,惊鸿一瞥,看到了阁楼里的郑无凉,迷得神魂颠倒。

    本是他看中了郑无凉,但家中有悍妻,从不敢沾花惹草。给老爷子娶妾,是他的意思,那些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入了曹府,大都是进了他的房。

    曹老已经九十多岁了,痴痴呆呆,能做什么呢?

    曹家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发现丈夫沾了荤腥,背地里将别人乱棍打死,通常都是直接拉到乱坟岗埋了的。

    但凡能给的,曹家公子统统许给了郑祖生,并且再三发誓,保证好好对郑无凉,绝不会让夫人动她一根汗毛。

    郑祖生官运不顺,需要曹家的势力,但面对这样的条件,他竟然迟疑了。

    几个太太轮番相劝,不过是个傻子,地窖里长大的怪物,身上那么脏,能嫁到曹家已经不错了,谁还敢娶她呢?

    最终使他应下来的,是大太太的一句话,“木梅与人通奸,生下的孽种,咱们郑家总不能白养了那么些年。”

    孽种,这二字像是一把刀,撕扯拉锯,活生生的割着郑祖生的心,他应允了,在阁楼上见了郑无凉,声音冷结成冰,“下月初八,我会将你嫁给曹家。”

    郑无凉抬头看他,眼神纯粹而天真,竟听不出他冰冷的嗓音,“那,我会与父亲分开吗?”

    郑祖生心里一痛,面上却毫无表情,“会。”

    “那我为何要嫁?”

    “嫁给曹家,对我们郑家有帮助,对我,也有帮助。”

    “这样啊,”郑无凉略一沉思,继而抬头,冲他嫣然一笑,“既然对父亲有帮助,就嫁吧。”

    郑祖生心里,溃不成军,望着天真无邪的郑无凉,动了动嘴唇,最终说了一句话,“你放心,曹家公子定会真心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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