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妖 2

    天沐筳蹲在溪水边，右手手指微动，指尖便瞬间生出了锋利的指甲，轻轻一划，手中的猎物便被开肠破肚。他一向对于吃的东西并不是多么讲究，兽形的时候生食猎物也是常事。可是一想到这是要带回去给那位姑娘吃的，就好着耐心的认认真真的把猎物里里外外都洗了个干净。

    然而原本在想到蕖薇的时候都还柔和的目光，在看到自己水里的倒影时却渐渐变得有些哀伤起来。溪水的流动速度很慢，清洗猎物时泛起的水晕一点点荡开，看到的人影也不太真切，可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血液却像染在了倒影上一样，迟迟没有散开。

    男人静静的看着那倒影，片刻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不论他的外表多像人类，可他终究不是。从小受惯了别人的冷眼和讥讽，他甚至觉得这一生就这样过了也没什么所谓，可是突然出现的少女却给他带来了陌生的感触。低头看向自己头一天受伤的胸膛，包扎的布条虽然被扒开了，但是依旧松松的挂在身上，将布条解下之后握在手心，似乎还能感觉到曾经在那上面游走过的温暖。他是排斥他人触碰的，因为没有人会愿意靠近他，一旦靠近，就是利用和伤害。然而她是唯一一个会用那样轻柔的动作对待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会对他说那种话的人，她说她等他……

    对啊，她还在等他。这句闯进思绪的话语让天沐筳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赶紧把手里的布条也清洗过之后再次化为兽形，叼起猎物跃上树枝快速的在林间穿梭而过。

    言蕖薇在森林入口处徘徊了很久。她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姑娘，格斗术和擒拿术也是很拿得出手的，虽说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可是天生方向感不好的缺陷可不是靠武术就能弥补的。万一冒冒失失闯进去迷了路，岂不是平白的给别人增加了麻烦。担心的在入口处踱来踱去，直到看到天沐筳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的时候，蕖薇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看到在不远处边蹦边朝自己挥舞双手的少女，男人笑了，他当然早就看到她了，不过听到对方那有些迫不及待的语气时，他意外的开心。

    “对不住，让姑娘你久等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蕖薇抬头看向在自己跟前站定的男人，“我就是一个等着拿嘴吃饭的闲人，你干嘛给我道歉。”

    天沐筳抿了一下嘴角，他不擅于说好听的话，虽然看到对方真的在等他而心里欢喜，可又一想觉得对方都跑到外面来等他了，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才对，所以先道个歉总是对的，“……在下是怕姑娘饿坏了。”

    哪有那么严重。蕖薇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以前在战地的时候，有时候也饿肚子，压缩饼干都吃光了，只靠喝水也要硬撑。现在说一句饿了就能有人颠儿颠儿的去打野味来给自己吃，她已经谢天谢地了，可是这些过往又没法说给跟前的人听，蕖薇只能止了这个话题然后目光不放心的在天沐筳的身上转了一圈，“你没受伤吧？”

    “没有。”天沐筳摇摇头，想起的是前一场战役里即使自己已经伤痕累累却依旧被催促着继续杀敌的情景。“在下受不受伤很重要吗？”

    这样的问题让蕖薇愣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

    “不是。只是以往没有人问过在下这个问题。”

    这样啊……蕖薇想了想，脑海里浮现的是以前工作中看到的景象。飞速发展的年代，越来越多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投入到战场，美丽的城市、辉煌的古文明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重伤断肢的士兵，哀鸿遍野的战场，医务人员永远是吃紧的，以至于有时候她也要去搭手帮忙给伤患包扎，日子不怎么好过，可是被调遣回祖国的那段时间，让她意外的有些怀念在战地的时光，大概是感觉自己在那里才能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吧……而且那段历程之后，她养成了走哪儿都带着简单的医疗小包的习惯。也多亏了这个习惯，让她在来到这个世界看到天沐筳的时候，能及时为他处理伤口。想起看到他第一眼时的模样，蕖薇很认真的回视对方目光，“我见过很多受伤的人，有人能幸运的活下来，有的却只能等待死亡。我不希望你受伤，不管你有多厉害，恢复伤口有多快，可是受了伤都会痛，那些流出来的血也不是假的。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依靠你，你收留我，愿意照顾我，我很感激你，我说这些话有出于一部分私心，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真的不想你出事。”

    很直白的回答，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坦率得可爱，其实就算是被她利用，他也觉得心甘情愿，因为在她的私心里有那么一点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他的，对他来说，这样就足够了，“……那在下以后，尽量不受伤。”

    “嗯！”蕖薇直率的冲着男人笑了，她和他其实并不熟悉，可是她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大概因为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像起誓一样的语气，“好了～没受伤就好，不说这个了，给我看看你都抓到了什么吧？我真的好饿了。”

    听到蕖薇的问话，天沐筳把手中的东西递到她的眼前。看到对方手里抓着的那条鱼，蕖薇庆幸这个世界多少同她原先居住的世界还是有共同点的，如果今天抓回来的是什么奇形怪状的生物，她倒未必真能吃得下。

    跟着天沐筳去到厨房，蕖薇的目光在四周溜了一圈之后开口，“我能做些什么？”

    “姑娘你不用做事，就外面等着就好。”

    “那不行，”蕖薇不太乐意了，“总有我能做的，”虽然之前她自嘲是吃闲饭的，可是实际上还是不愿意被别人真的当成啥也不能做的闲人对待，“再说了，我给你帮忙的时候自己也能学做饭做菜呀。”

    “为什么要学做饭做菜？”天沐筳直直的看了过来，刚才不是还说只能依靠他吗？那么这些事都让他来做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自己学会呢？学会了之后呢？是不是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然而并不清楚天沐筳此刻心思的蕖薇有点脸红，除了不会叠衣服之外，其实其他的家务她都不是很擅长，对于做饭这种高级技能她更是一个天赋点都没有。以前因为工作关系她长年在外，一直觉得没必要学，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来到这里一来不熟悉环境，二来又是寄人篱下，虽然碰到个好人收留她，可她记得两人相逢的最初，男人是负伤躺在附近的，清醒之后又说没有可以吃的东西，那么显然对方是外出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才赶回来，那万一以后又要外出，她能跟着还好，不能跟着的话可不就只有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了，要是不会做吃的，估计她就还得让对方回来的时候再破费买一副棺材板儿了……小算盘在心里打了个来回，蕖薇开口说得比较隐晦，“自己学会了，好歹不会饿着嘛……再说！我学会了说不定可以出去找个事儿做啊，总不能没脸没皮的蹭你一辈子吧，如果我能出去挣点小钱什么的……”至少可以交房租……

    “你要走？”

    “哎？”被突然打断话头的蕖薇没有反应过来。

    “你要走？”天沐筳又问了一次。他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医馆的大夫或者学徒，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她没有住所，可见是没人依靠的，也许是父母均不在世了，虽然有些想法不太应该，可实际上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他想她留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而是一直。因为今天是他第一次觉得醒来的时候有一丝温暖，是他第一次知道还有人会关心他会不会受伤，也是他第一次那么渴望回到这个小屋，因为有人在等他，可现在她却说想离开……“留下来不行吗？”虽然他并不富有，可是至少在吃的和住的上面，他都能尽量给她最好的，“往后姑娘你想吃什么，在下都尽所能的为你寻来，晚上歇息……姑娘你睡屋内，在下守在屋外就可以。这样行么？别走行么？”

    压根也没说要走啊……蕖薇苦笑了一下，看来她真的只适合动笔杆子，不适合绕弯子说话，“可能我表达有问题，我没说要走，只是觉得白吃白住的过意不去。”

    听到蕖薇的话，天沐筳彻底松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脸红的用手指挠着脸颊，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然而只一下就又慌乱的把手收了回来，“在下失礼了……”

    “我叫言蕖薇，叫我言言或者蕖薇都行，”少女笑眯眯的开口，“你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姑娘’‘在下’的听着好别扭哎。”

    男人听到之后，转头有些急切的用手指沾着水在案板上写下了三个字，指着字迹的手甚至有些微微的发抖，“这个是在下的名字。”

    “天沐筳？”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写的字却意外的难看，七扭八扭的笔画看着甚至比刚学写字的孩子都还糟糕几分，而蕖薇不同，虽然工作之后她几乎都用电脑打字了，可是在学生时期她最热衷的业余爱好还是书法，荒废了几年，但基本功还是在的，“那这样吧，沐筳。我不走，可是你得教我做饭做菜。然后，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之后我教你写字来抵我吃住的费用如何～”

    天沐筳没有说话，而是微怔之后伸手一把将少女搂在了怀里紧紧抱住。其实他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因为……说不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即便是最初的时候，他也只是被一纸书信告知名字的写法而已，该怎么读，也是他厚着脸皮顶着别人的冷脸去一个字一个字问出来的。他总是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代称罢了，可是在听到少女念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心脏还是瞬间停跳了一拍。

    她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她说会教他习字，还说她不会离开，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太让他沉迷，那是从来不敢表现出来的期待和无数次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他从不奢求自己能被多少人记住，可是他希望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是有人能用‘天沐筳’这个名字唤他的，而不是在小的时候被叫做‘小畜生’，长大了之后又被当做屠杀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