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师姐 6

    “嘶——”南凭羽从被窝里坐起身，搓了搓手臂，目光落到窗户外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难怪觉得冷，原来是下雪了。寒冷的感觉一时让她不愿意从残留着暖意的被窝里彻底钻出来，索性上半身披着外衣下半身盖着被子，靠在床头上看着外面的落雪发呆。

    每年的这一天都会下雪，她其实早就习惯了，只是今年这场雪似乎让她觉得格外的清冷。想想几个月前同原翼在溪水边烤鱼的时候还是酷暑时节，眨眼就到了冬季，而那一回原翼把南清气得拂袖而去之后，她的日子也着实清净了下来，南清是再不愿拉下面子来亲近她了，别的师弟则是觉得原翼是条‘看着不叫但是咬人可疼的看门狗’，至于师傅那边，也是一贯的日子由着她过，不加干涉的态度。

    原本这样是很好的。可是在今日里，她却觉得不怎么好了。

    “……好想吃鱼啊……”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凭羽小声的开口，很冷的日子，莫名的就想起了那天原翼递过来的，热腾腾黄酥酥的烤鱼。或者说，想起的是那个为她做烤鱼的人。

    “大师姐想吃鱼么？”少年的话打断凭羽的思绪，怔愣着转头看过去时才发现，原翼端着炭盆走了进来。将火炭燃好，又走到窗边关了窗户，“清晨才突然下了雪，我也不知道，这窗户一直没关，大师姐没凉着吧？”

    “……你…怎么还在这儿？”凭羽有些回不过神，“今天是元日吧。”

    “是。”

    “那你怎么没回家。”问出心里的疑惑，凭羽看着少年有些泛红的耳根。元日是一年一度让弟子们回家省亲的日子，从元日这天开始到正月十五这一天，弟子们可以回家和父母团聚过年，可以说全清辉派的弟子对这个日子都是期盼的，有些远处来的，更是提前几日就启程赶赴回家了。她是师傅捡回来的，清辉派就是她的家，所以当每年师弟师妹们回家享受阖家欢乐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冷清的门派里度过。

    “我……我想留在这儿。”

    “为什么？不想家么？”

    想的。原翼抿了一下嘴唇，他自然也想念父母，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每年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清辉派的，总是在元日这天清晨等到大师姐起身之后，见她好好的添加了保暖衣物、用过了中饭之后才放心离开。虽然自己的家距离清辉派不算远，可是消耗了半日之后再赶回去无一例外的都是深夜了，赶不上陪父母用晚膳，也找不到理由留下来陪大师姐，他就一年又一年的这么执着的坚持着，心甘情愿。

    “不想家么？”等不到原翼的回答，凭羽又问了一次，她很少对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么执着。

    原翼看着凭羽点了点头，然后开口，“父亲可以陪着娘亲，可大师姐总是一个人，所以我想陪着师姐。”

    她才不用陪呢。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南清人缘很好，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师弟邀请他一起回家过节，而师傅在每年的元日也会外出云游，独独剩下懒散又淡漠的她。吃饭、睡觉，吃饭、睡觉，日子其实过得很快，今年应该也不例外的，虽然她感觉大约今年会比以往都更冷些、更静些……“你还是回去吧，难得能回家团聚，我一个人无妨的。”

    “大师姐。”原翼几步走到床边，半跪在床榻，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合在手心，少年特有的温暖瞬时就传到了另一双带着寒意的手上，“不要赶我走。”

    南凭羽沉默。现下这样的举动是两个人这么久以来最亲密的接触了，还记得原翼第一次壮着胆子握她手时手心都是汗水手指也微微发抖的情景，那之后他惯于牵她的手，却再也没有更多的动作，仿佛只要手指相扣就已经满足。

    “不是要赶你走，横竖不过十来日，少这几天见不着也不会缺了胳膊少了腿。”她是知道原翼的心思，只是他留下来也不过是成天被她驱着做这做那的，还不如趁这时节回家陪父母顺带修整身子。她虽然任性，脾气也算不得多好，但是多少还是愿意将心比心讲道理的。

    原翼却是不明白的，只当南凭羽的一席话都是在厌弃自己，握着她的手愈加的紧了些，“大师姐觉得见不着我没关系，可我却想每天都能见着师姐的。若是见不着闹得心中想念、魂不守舍，磕着绊着的，指不定回来的时候就缺胳膊少腿儿了呢。”

    ……也是个傻的，平日里那么折腾也没见着喊过一声累，这会儿就臆想一下分隔些时日就能缺胳膊少腿儿了？

    南凭羽无奈的叹气，“那你说怎么办？这节日里一年就一次，不回家哪儿说得过去。”

    “……那……要不……”原翼动了动嘴唇，有点不敢开口，只怕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不光会被拒绝，还会惹南凭羽生气，“大师姐，我说了想法，你别跟我置气，行吗？”

    “好，你说。”

    “大师姐跟我一起回家可好！”原翼紧握着南凭羽的双手抵在额头，少许抬高了音量，一句话说完之后就屏着气等着对方的答复。他是不敢想接下来会变成什么境况的，搞不好会被大卸八块也说不定，毕竟这话说出来容易，但是话里蕴含的意味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带心仪之人回家见父母，还是在元日这样的特殊时日，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可是他和大师姐虽说挂着双修的身份，实际在男女之事上却是没有丝毫瓜葛的，再说清辉派这百来年，双修和成亲不是同一人的事迹不乏少数，可见南凭羽最终也未必会许他一世在一起，所以即便他这双修身份是用不光彩的手段讨来的，可他却依旧压不住心中的念想，想把南凭羽的一辈子都霸占了。

    原翼的话让南凭羽怔了一下，低头看着眼前少年的头顶，从刚才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不敢看她了。其实也不是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转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他在她跟前一直都很隐忍情感，然而这突然一下把话说开了之后，她心底却有一丝放松和愉悦，“好。”

    “真的？！”少年惊喜的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晶亮。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少年喜不自禁的帮南凭羽洗漱穿戴，简单的打理之后，南凭羽招来信鸽传了书信给师傅，就和原翼踏上了行程。由于两人出发的时候不算太晚，大半天的赶路之后总算是在傍晚时分来到了原翼家门口。

    南凭羽看着跟前的朱红大门挑了一下眉头，之前听说过原翼的家境不错，倒是没有个具体的概念，今日见到之后觉得，应该不止‘不错’才对。

    敲开大门之后，门房小童对着原翼咧着缺了门牙的嘴欢呼，“少爷！！少爷回来了！”

    “恩，去，跟我爹娘报一声。”原翼揉了揉小童的头顶，然后目光稍微的往南凭羽那边游移了一下，想让小童在通报的时候一并将他带了姑娘回来的事都说了，毕竟现下还在南凭羽的跟前，他不好直接口头交代，只能用眼神示意，只希望这小童机灵点，凭着他一直握着南凭羽手心的动作能明白着些。

    然而这小童顺着自家少爷的目光看了过去，就瞧见了一旁的南凭羽，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一时间就忘了礼数，指着南凭羽哇啦哇啦的嚷起来，“少夫人！少爷，这是你领回来的少夫人是不是？！啊啊啊啊——一定是！一定是！”说着，一转身哧溜跑了，边跑边嚎，“少爷要成亲啦——少爷和少夫人回府啦——”

    原翼来不及开口制止，小童就已经跑了个没影，尴尬之下只能朝南凭羽开口道歉，“大师姐，对不住。小孩子瞎闹。”

    凭羽看向原翼，然后抬了抬自己被牵着的手，“自己做些不正经的行径让人瞧见了，还怪人家瞎闹。”

    小心思被毫不客气的戳破，原翼面上一红，少有的辩解了一句，“我这是，怕大师姐迷路。”

    “我看你不是怕我迷路，你是怕我磕着绊着了，缺胳膊少腿儿，是吧～？”说着，南凭羽故意往原翼的方向靠近了一点，上身贴近了他的胸口，仰着脸轻轻开口，女子身上的馨香一下就窜入了少年的呼吸，然后就见到少年涨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傻。

    用一根手指将原翼推开了一些，南凭羽瞥了他一眼，“还不走，让你父母等久了。”

    少年应了一声，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耳朵，牵着南凭羽往大厅走去。

    两人行至大厅，一眼就看到正在大厅内踱来踱去的原夫人。见到自家儿子的时候，原夫人急急的行到跟前，眼里有着一点泪花，本想要伸手拉过原翼好好打量一番的时候，却看到了他一直牢牢拉着南凭羽的手。

    目光移到凭羽身上，饶是原夫人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惊艳于跟前女子的容貌，“刚才这门房小童来通报时，说你领了一位姑娘回来，我原还不信……这，这位姑娘是……？”

    原翼被噎了一下，心想这小童也是不争气，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开头那一路不都‘少夫人少夫人’的吆喝得好好的么，到了夫人跟前平白无事的换什么词儿啊！

    “原夫人好，我是清辉派弟子南凭羽，原翼的大师姐。他之所以这么牵着我，是怕我迷路。”

    不——是——啊！原翼总算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脚了。闷闷的看了原夫人一眼，既不愿意松开手，又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家娘亲解释。所幸原夫人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看着原翼的神情便猜出了八.九分，掩唇笑道，“南姑娘这一路辛苦了，我家老爷经营酒楼还未回来，不若你二人先去修整一番，稍后我遣人来唤你，一起用饭。”

    “多谢夫人。”凭羽笑着应了，就见原夫人招了婢女来为她带路。

    然而原翼却在跟前挡了一下，“大师姐与我住一起。不用安排客房。”

    啊？原夫人显然是被惊着了。听到原翼说到南凭羽是他的双修之人时才略微回神。当初送原翼去清辉派的时候她也是知晓这事的，只是觉得原翼在那种推崇武力的地界想必也是出不得彩，本身又是个不懂讨喜的小子，多半是没得姑娘青睐的，于是也没多做他想，每年回家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过问这方面的事情，这倒好，直接把双修的姑娘领家里来了，再一瞧自家儿子看身旁那姑娘时候的一脸痴相，就知道这事儿走到现下也轮不到她来过问了。只是看着南凭羽的外表，原夫人多少还是不放心，虽说有个漂亮儿媳妇也是长脸的事，可跟前这姑娘未免太好了些，且不说她的外表，就单说原翼那一副被她吃得死死的模样，就让原夫人有些担忧。然而无奈原翼对这姑娘喜欢得紧，原夫人只得带着笑脸让原翼领着南凭羽去休息了，之后赶紧遣下人去酒楼给原老爷带了话。

    待到原老爷回府，摆好酒菜之后，原翼才领着南凭羽来了大厅。

    原老爷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长久的经商让他养成了打量人的习惯，此时的南凭羽简单梳洗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比起初原夫人见到的时候还要光彩照人些，原老爷客气的招呼了一声之后几人便围桌而坐用起晚饭。期间跟南凭羽也有几句问话，不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倒是原夫人这一顿饭吃下来心情放松了很多，早在原老爷赶回府的时候两人就合计过原翼的事了，原老爷觉得原翼也不是小孩子了，出去磨砺了那么久，同南凭羽之间的事迹作为父母的他们也不清楚，也就最好不要过多猜测和干涉，只要原翼喜欢，只要他懂得重视和珍惜自己的感情，父母自然也尊重他的选择，不论南凭羽这姑娘是怎么看待自家儿子的，但是关键是原翼不能对不住人家姑娘。

    原家两位老人的开明与亲和，让南凭羽感到了家庭的温馨，饭后主动陪着原翼又同两位老人坐在一起闲谈了一阵才回房。

    回屋之后的原翼就开始像个陀螺一样的忙了起来，打水铺床，炭盆暖壶，一样也没给南凭羽落下，本身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可是他就是不放心，非要过自己的手来安置才觉得踏实。

    布置好了之后，原翼在地上铺了一层被褥，然后坐在上面看着床上的南凭羽，“大师姐，我打地铺，若是晚间有事，叫醒我就好。”

    “恩，”凭羽缩到被子里，露出眼睛看着顶账，“你爹娘人很好。”

    “恩，我爹人缘好，开了一间酒楼，生意也是不错，我娘也贤惠，帮我爹打理染房和布匹的生意，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岔子。”

    “那你呢？你以后是打算回来帮衬家里么？”凭羽转头看向原翼。按照他现在的年纪，在清辉派再待一两年也该出师了，凭他的资质，不可能去闯荡江湖，所以多半是回家经商吧。

    “…我想跟着大师姐。大师姐若是做了掌门，我就留在清辉派打杂，大师姐若是去闯荡江湖，我就跟在身边帮忙张罗平日的生活，大师姐若是不嫌府上的生活无趣，愿意同我平淡度日，我就回来跟着父亲学习经商。”

    “……小白痴。”凭羽没有直接答复原翼的话，一如既往的嗔了他一声，翻身背对着他闭目休息了。

    第二日南凭羽醒来的时候，地上的被褥已经被收拾好了，房里没见着原翼的身影，就猜着定是去给她准备早饭和打热水去了。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的档口，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停在了院子里。

    凭羽心中略一思索，便起身穿戴好了，推开窗户翻了出来，提气跃上了一旁的大树，眯眼一瞧，果然见到了一位红衣少女站在院中，一双手里绞着手帕，不时朝院落门口张望，似乎在等谁。

    不一会儿就见到原翼端着水盆走了进来，看到少女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原翼哥哥！你真的回来了！”少女红着脸朝原翼跑了几步，而少年却退得离她更远了些，这样的举动让少女有些难堪，但显然心中的喜悦足够让她忽略那一丝不痛快，“昨日在酒楼的时候，听到原夫人遣人来唤原老爷，说是你回来了，我当时就想过来的，可是那会儿时辰晚了些，不太方便过来……所以我今日赶了个大早过来看你。”

    “……啊，哦……”少女说完之后，原翼才把目光从自己的房门口转了回来，然而也没有落在少女身上，而是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水盆，就怕热水凉了再给南凭羽用着不好了，“说完了么？我还有事。”

    “……原翼哥哥……”少女快哭了，“我都一年没见着你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她家多少也和原家有些交情，很小的时候同原翼见过几面，这人从小就木讷得很，跟别人玩不到一块儿，后来更是被送到了清辉派去习武。本身她和他是没有交集的，可是这几年的光阴里原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和很多达官贵人都有了人脉关系，这不得不让她开始留意起原家的独子来，毕竟女人一辈子还是要嫁个靠得住的男人才行，原翼自然成了她第一个考虑的对象，于是及笈之后她几乎每年在原翼回家的日子里都来原府造访，虽然从来都见不着原翼，但是给原家老爷和夫人留个好印象也是好的。她知道自己的家境是比现如今的原家稍次一点，可自认长相上配原翼是绰绰有余，于是也没有急于一时，谁知道昨日不单听到了原翼回府的事，还听到了他带着一位女子一同回来的消息，顿时便坐不住了，思量了一晚才找上门来，猜测不知是那家的姑娘被带回来了，势必是迫不及待爬上原翼的床的，于是直接来了这院子外面，也是打定主意要把一番对话都讲给屋子里的女子听。然而从未和原翼接触过的她却不知道，原翼这人不上道得很。

    “我同你本来就不熟，你这样闯到我的院子里来更是不合规矩。”

    嗤——看着少女瞬间铁青的脸色，南凭羽在心里忍不住笑，敢情他自己就这样把一个头回带回家的姑娘塞到房里就合规矩了？

    “原翼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少女娇嗔的跺了一下脚，“我每年都来看你，是你避而不见，如今却又说我们不熟了，那你说，你心里到底把我当做什么？真的只把我当做妹妹吗？”

    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喜欢用这句话搪塞仰慕自己的女子，就南凭羽自己而言，她很讨厌这句话，很讨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要耽搁彼此，一个暧昧不明的‘妹妹’算是怎么回事。自以为的温柔其实才是最不齿的残忍。然而这是南清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南凭羽听得最多的，清辉派的师妹们无一例外都是被南清用这句话拒绝的，每当那时她就会嘲笑南清，你妹、真多。

    看了一眼原翼，南凭羽霎时就没了听下去的念想，转身想下树的瞬间却还是听到了原翼的声音。

    “你又不是我娘生的，怎么会是我妹妹。我没把你当什么。你也别把自己当什么。”

    ——南凭羽觉得脚下有点滑——稳住身子再度看过去的时候，就见那少女抬手指向了房内，“那个被带回来的女人就在这屋里是不是？我都知道，是清辉派的大师姐么，那她该是比原翼哥哥你年长吧？是长得丑还是脾气差？不然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没人要？她就缠上你了是不是？”

    “闭嘴！”少女的话立马让原翼发了火，“你知道什么！喜欢大师姐想娶大师姐的人，连起来可绕清辉派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