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家族政治（下）

    奥黛尔神情哀婉的说道：“安娜是我的小女儿，作为母亲，我舍不得她离开我。”
    维克多刚刚从旖旎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头脑还不够清晰，闻言便笑道：“兰德尔领距离佛瑞德子爵领确实挺远的，你应该把安娜留在身边。”
    奥黛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隔了一会，开口道：“我12岁的时候，从苏斯王国来到约克家族，恩比瑟的堂弟魏图斯.约克去了布兰斯泰特家族。”
    大领主之间的平等寄养往往是家族联姻，本质是一种血脉互换，同时也是为了规避家族灭亡的风险。如果家族在王国内部斗争失败，遭到敌对家族的清洗，交换出去的子弟亦有重建家族的责任。所以，这种寄养联姻的对象一般都是王国之外的大家族。
    安娜是约克家族后辈中的佼佼者，但约克家族在西尔维娅的领导下，表现的咄咄逼人，冈比斯王国的大势力还真不敢和约克家族联姻，否则就成了王室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情况下，西尔维娅只能在外部势力中选择寄养联姻对象。
    这一次，诸王国的使节齐聚人马丘陵，愿意和约克家族联姻的王国势力绝不在少数。纳维尔和撒桑的巅峰骑士恐怕就负有联姻的使命，说不定交换寄养的家族子弟已经在金水城了。
    无论约克家族选择和谁联姻，安娜都是西尔维娅交换的人选。但是，奥黛尔和佛瑞德显然不愿意失去心爱的女儿。
    在现代社会，骨肉分离无疑是人伦之痛。维克多两世为人，前世是孤儿，渴望父母亲情，这一世的寄主又被父亲和继母出卖。佛瑞德子爵夫妇身为大骑士，却不敢违逆西尔维娅意志，他们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维克多的身上。
    “人马丘陵这么大，还容不下一个安娜吗？”
    维克多没有子女，佛瑞德和奥黛尔的拳拳之心，父母之爱却令他感触颇深，想了想，说道：“西尔维娅处事公允，温柔大方，对安娜也偏爱有加，我会请她换一个联姻的人选。你们就把安娜留在身边好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西尔维娅提前知道？
    奥黛尔柳眉微蹙，犹豫片刻，说道：“维克多，你知道凯特琳娜的来历吗？”
    “凯特琳娜？她是恩比瑟的贴身侍女，乔舒亚家族的贵女。自从她晋升为大骑士之后，开始代行约克公爵夫人的职责。”
    “也只有西尔维娅才能让一位大骑士充当恩比瑟的贴身侍女。”
    奥黛尔叹了口气，摇头道：“乔舒亚公爵和公爵夫人成就超凡骑士之后，唯一的女儿就是凯特琳娜。她自幼被寄养在鸢堡，作为罗兰公主的侍从骑士培养。凯特琳娜和罗兰的关系就像翠丝莉和西尔维娅，她还差点成为冈比斯的王后，最后却被西尔维娅抢了过来，送给恩比瑟当贴身侍女。”
    “什…什么？王…王后？”维克多瞠目结舌的说道。
    “乔舒亚公爵夫妇的嫡女，罗兰公主的密友，爱德华王子的未婚妻，冈比斯未来的王后被西尔维娅抢了过来，成了恩比瑟的贴身侍女。为了这件事情，罗兰大发雷霆，迫使元老远把我们约克家族降为伯爵领主。”
    奥黛尔唇角上翘，水润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忍不住笑道：“但真的很解气！”顿了顿，又道：“十几年前，我们率领5万子民，向人马丘陵迁徙，路过乔舒亚公爵领，西尔维娅让我们停下。乔舒亚公爵和他的骑士缩在城堡里不敢动弹，任由我们驱赶村民，征收粮食物资，抢占村庄房舍。四个月之后，乔舒亚家族撑不住了，他们让凯特琳娜出面交涉，西尔维娅把她扣了下来，带到了人马丘陵。”
    “维克多，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西尔维娅的温柔只对你一个人。”奥黛尔莞尔道。
    维克多倒吸了一口冷气，西尔维娅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出对奥古斯特家族的无奈、妥协和委屈，仿佛神灵骑士的强势只是牵强附会的传说，她骨子里还是个性情温婉的小女人。今天，维克多才知道西尔维娅真实面目。
    血脉高贵的公爵之女，冈比斯未来的王后，直接掳走，送给恩比瑟当贴身侍女。王室和乔舒亚公爵的脸都被西尔维娅给抽肿了，但也只能不疼不痒地把约克家族降为伯爵领主，元老院最终还恢复了恩比瑟的爵位。
    西尔维娅何止强势，简直是霸气到令人侧目。
    话又说回来，乔舒亚家族是三省之战的导火索。约克家族血系的外围领主步步紧逼，促使乔舒亚公爵向王室求援，间接导致莱恩国王陨落。而约克家族同样是受害者，不仅丢掉了世代经营的领地，外围领主也都倒向了尼奥维斯特，西尔维娅只得率领家族的核心成员西迁至人马丘陵，重新开拓家族领地。
    约克家族平白无故就蒙受了巨大损失，西尔维娅如何能忍下这口恶气。把始作俑者的牙打掉，再逼着他们吞下去，方显神灵骑士本色。
    可是，西尔维娅真的只是为了出气吗？
    莱恩之死透着许多诡异，西尔维娅明显感觉到暗流涌动，却找不到幕后黑手。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西尔维娅力排众议，举族西迁，果断跳出漩涡的中心，以免重蹈莱恩的覆辙。但是，约克家族的子民故土难离，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走了，人心难免浮动。西尔维娅强抢凯特琳娜是为了提振家族士气，并向所有势力表明，神灵骑士的尊严不容侵犯。她的权威就是这样竖立起来的。
    另一方面，毁掉凯特琳娜和爱德华王族的婚约，乔舒亚家族只能选择支持威廉姆斯大公。这样一来，威廉姆斯有了和凯瑟琳王后叫板的底气，大公党与王后党内斗有利于约克家族整合人马丘陵的领地。
    对于乔舒亚公爵而言，赔一个女儿，可以平息奥古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的怒火，毕竟他是罪魁祸首，装成受害者的样子，多少能换一些同情，暗中还能约克家族搭上关系。毕竟西尔维娅无法生育，凯特琳娜和恩比瑟的子嗣将继承约克家族的王座。
    凯瑟琳王后出身于威灵顿家族的旁支小家族，她的根基尚浅，更需要母族本家的支持，而不是乔舒亚家族。凯瑟琳让玛格丽特.威灵顿成为爱德华王子的未婚妻，而玛格丽特是戈隆侯爵与威灵顿公爵夫人的女儿，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戈隆侯爵对威廉姆斯的合法继承权保持缄默，王国军方维持中立立场。
    所以，凯特琳娜才是唯一的牺牲品，现在是不是要轮到安娜呢？
    西尔维娅连迅鸟坐骑都不给安娜，由此可见她的偏爱仅是一个假象，约克家族的明珠恐怕也只是为了把安娜卖个好价钱的誉美之词。
    问题在于，安娜的血脉天赋如此出众，西尔维娅为什么要把她送走？除非安娜威胁到恩比瑟子女的继承权。
    长子继承制对于小家族来说，是维系家族稳定，保持领地完整的重要条件。但大势力还要严格遵守长子继承制就会显得特别可笑，事实上，大家族的内部派系复杂，王位之争非常激烈，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继承人被流放，被谋杀的情况屡见不鲜。
    而且，大家族有一个奇特的现象，长子往往比不上幼子，原因就出在父母的骑士晋级顺序上。大领主为了保住嫡亲长子的地位，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用优秀的家族子弟换取其他大家族的高贵血脉，通过联姻确保本支的血脉优势，顺便消除继承人的竞争者。
    维克多细思之后，发现安娜对恩比瑟子嗣的威胁非常大。
    神灵骑士的寿命与白银骑士相当，远不及黄金骑士。约克家族现在扩张的越狠，将来被各大势力打压的就越厉害，西尔维娅一旦陨灭，他们格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继承家族王座。
    凯特琳娜虽然是大骑士，但恩比瑟只是个普通人，他们的子嗣怎么可能比得上安娜？恩比瑟的后代绝对扛不住家族内部重重的压力，失去继承权是必然的，说不定还会被谋害。
    从家族的长远利益出发，西尔维娅应该选择安娜，可她欠恩比瑟一个人情，并做出过继承权的承诺。西尔维娅强迫卡特琳娜当恩比瑟的配偶算得上承诺的一部分，可如果她不送走安娜，这个承诺终究难以实现。
    维克多淡淡的问道：“西尔维娅是我喜爱的女人，你认为我会背叛她的意志，帮你们争夺继承权吗？”
    “继承权？”
    奥黛尔自嘲的笑了笑，摇头道：“说不想要继承权那是假的，但我们现在只是想自保而已。”
    “人马丘陵有足够多的土地，南方大陆还等着我们去开拓。约克家族的未来波澜壮阔，每一份力量都极其宝贵。”
    “你应该知道，联姻寄养本身就是为了削弱旁支，可我和佛瑞德创建的家族底蕴尚浅，长子和次子又资质平平，如果有安娜的帮衬，我和佛瑞德会轻松许多，反之我们的家族可能一蹶不振。”
    “西尔维娅未必不想留下安娜，她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你和索菲娅就有这个资格。”奥黛尔诚恳的说道：“安娜既然要被当作寄养联姻的对象，何必要送到撒桑或是纳维尔？你和索菲娅的子嗣完全可以与凯特琳娜的子嗣联姻，这样就能确保本宗子嗣的继承权，安娜留在你的身边，也能壮大兰德尔家族。这样不是很好吗？”
    在索菲娅回归之前，维克多充其量只是约克家族的內相，索菲娅回归之后，兰德尔家族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家族，也成了人马丘陵极其重要的政治力量。佛瑞德夫妇用安娜与维克多结盟，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维克多的寿命长达160年，如果安娜成了维克多的女人，她将保有约克家族的继承权，在兰德尔家族的支持下，她极有可能成为约克家族的领袖。如果安娜与维克多和索菲娅的子嗣联姻，等于佛瑞德家族和兰德尔家族联姻，双方的血脉持续互换，佛瑞德家族必然迅速壮大。
    佛瑞德和奥黛尔既是夫妻，也是领主，安娜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他们的臣民。血脉、权势、亲情、爱情，利益，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难分彼此。
    这就是家族政治。
    看着安娜在外面玩的兴高采烈，维克多眼神中的迷惘渐渐褪去，变得明亮而坚定。这一刻，他正由一个小领主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大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