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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王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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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上。”
    梁程走入了帅帐,坐在帅座上的郑凡此时正打着赤膊,脖颈和胸口位置上,刺着很多根银针;
    四娘此时正在旁边拿着帕子,给郑凡身上其他位置做着擦拭。
    郑凡开口道:“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是,主上。”
    去年,郑凡曾尝试冲击过三品境界,但失败了。
    失败的后果则是气血逆行,若非身边魔王们都是调理好手,可能身体都得炸个洞来。
    但尽管如此,上次失败所造成的副作用,依旧还没完全清除,每隔一段时间,都得需要四娘亲自出手来进行筋脉调理。
    冲击境界失败本身,没什么好惊讶的,三品之境,也不是那么好得到的,无论是郑凡自己还是魔王们,都能平静面对。
    四娘将银针拔出,帮郑凡将蟒袍穿好,郑凡伸手揉了揉先前刺针的地方,笑道:
    “没那么麻了。”
    四娘笑了笑,道:“筋脉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不过,主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亲自冲阵,刚恢复的筋脉还很柔嫩,经不住气血冲击的。”
    “我知,我知。”
    郑凡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帅帐中央位置,放着一张大地图。
    “阿程,咱们再把之前讨论过的战略,再过过吧?”
    “已经明确了的战略目的,可以视战局变化而调整,但现在还未真的接触,战场还没推上去,主上又何必急着忧虑这个呢?”
    “本来,我是不忧虑的,这个战略是我提出来的,作战计划也是我做的,但你一个字不改,全盘接收,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因为属下觉得,主上的战略,做得很好,不仅结合考虑到我晋东以及朝廷所能提供的第一波第二波和第三波的投入,还考虑到了下一阶段的战略布局,属下是真没什么地方可以修改的了。”
    “不是拍马屁?”郑凡问道。
    “请主上对自己有些信心。”
    “哦?”
    “当年千里奔袭雪海关,是主上您拿的主意;燕楚国战,主上虽说是奉靖南王之命入楚进渭河,但接下来做出直捣楚国京畿之地决断的,还是主上您。”
    “可毕竟那两次,你都在我身边。”
    “那破乾上京之战呢?属下并不在主上您身边,那场仗,也是主上您力排众议推行的,取得了惊人的战果。”
    “运气好而已。”
    郑凡真不是自谦,当时他是在梁赵之地实在是被折腾得没办法了,后方补给又出现了极为严重的问题,有点像是赌徒推上手中一切筹码就为求一个翻盘。
    事实上,若非八千铁骑为自己赴死,他郑凡,可能也已经交代在了乾地。
    “主上,自古名将很少,惊天动地可供史书大书特书的大捷,其实更少,属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些一个个被后世吹出来的军神,他们在做某一项战略冒险时,其内心的忐忑,应该是和主上您无二的。
    名将嘛,打赢了两场大仗,还得是那种战损比夸张的大捷,其实就跟抛铜板差不离,正面,就是军神,反面,就是赵括。
    主上,您已经赢了这么多次了,而且,在大局观甚至是预感方面,您可能比属下,更为优秀,因为属下有时候可能是因为经验过于丰富,思绪反而不那么容易好打开了。”
    四娘笑道;
    “哎哟,我也是才晓得,这晋级后啊,僵尸的嘴也能抹上蜜。”
    郑凡也笑了起来。
    梁程倒是没笑,只是微微牵扯了一下嘴角,意思了一下。
    郑凡走到地图上,
    道:
    “其实从我那大舅哥给与渭河接壤的三郡改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他的战略意图了,同时,咱们还能顺着他的思路来做。”
    与渭河毗邻的,总共有三个郡。
    东南方向的莫崖郡,西南方向的问丘郡,以及西边的三索郡。
    这三郡在前几年都被楚国朝廷改了名字;
    楚国自建立起,不,确切地说是初代楚侯创业时,就已经融入了山越的文化,再加上其本身古巫文化发展与传承,诞生了很多脱胎于诸夏文化却又有自身独立特色的故事传说。
    莫崖、问丘、三索,是楚地神话之中当年曾降临,帮助初代楚侯降服火凤同时灭杀山越图腾的三尊巫神。
    楚皇改了这三个郡名,本意上是想让这三位“巫神”,为楚国挡住来自北方马蹄的威胁。
    可以说,
    这是楚国版的三边。
    另外,在失去镇南关后,楚人在数次面对燕国铁骑南下的战争中吃了太多丧失战略主动的亏,甚至连国都都被焚毁;
    所以,近些年来,楚国开始主动地进行战略收缩。
    依托大泽为核心,建立了一道道新的防御体系,拱卫郢都,也就是保护楚国的腹心之地。
    这也是范城那边的苟莫离这几年能混得那么潇洒的原因,楚人的战略后移,清晰无误地开始全面防御姿态,苟莫离自然能更撒欢儿了。
    “其实,三索郡,倒不算是三边之一,主要还是莫崖郡与问丘郡南方的上阳郡,这三郡,才是楚人营造起来真正阻滞我军南下步伐的屏障。
    三索郡以及其西边的流沙郡,毗邻山脉,位于我镇南关和范城之间,在这里经营,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态势。”
    这两个郡,面积狭长,北临山南靠江,就像是一条鱼露出了鱼腹。
    当年郑凡出镇南关驰骋救援范城就是从这两个郡穿过去的,可以说,只要苟莫离从西往东打,自己这边再从东往西打,这两个郡,完全是唾手可得。
    但问题是,这两个郡不能急着吃。
    晋东之所以能发展起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掌握了三处关键点,也正因为掌握了这三处地方,才能让晋东成为“四战之地”上的塞上江南。
    一是雪海关,一关在手,直接隔绝雪原;
    一是镇南关,一关在握,让楚人毫无脾气;
    另一个就是范城,算是刺入楚国腹部的小匕首,短小精悍,但扭一扭,转一转,也足够楚国胃痉挛。
    以最低的成本,控制着战略要地,掌握着战略主动,这才能让晋东可以抽出大量人力物力和精力来实现自我发育发展,否则,晋东就是一个大型要塞,一个大军营,就像是当年镇南关没拿回来时,靖南王得亲镇奉新城,而彼时的奉新城哪里有现在的繁华?完全就是一座只有士卒没有百姓的空城罢了。
    同理,
    先贪图军功和开疆拓土的快乐,将那两个郡给拿下了,那么将面临的是在漫长的接触面上和楚军展开各种细索的纠葛。
    要知道,就连上谷郡这块实际上处于晋东控制的地盘,也没进行过任何的开发,那里的民众早早地都被转移到镇南关以北,多拿俩地,相当于是给自己开了俩不停放血的口子,太蠢。
    郑凡点点头,
    道;
    “所以,这一次的国战的战略,分为三个目标。
    第一个目标,拿下莫崖、问丘、上阳三郡,将前线,直接推到楚国京畿之地前,让楚国的京畿核心区域,成为下一个时期的边塞;
    第二个目标,让范城的苟莫离配合,进一步打开范城的影响力,东西之间形成呼应之势,三索郡和流沙郡这块鱼腹之地,我要它们不战而降,传檄而定,甚至,继续向南,触摸到大泽沿线的区域,打出一块可以固守巩固的地盘。
    第三个目标,
    也是最重要的目标,
    楚国的皇族禁军,乃楚国朝廷真正的嫡系支柱,这一次,起码得吞下一半来,楚人的牙本就不剩下几颗了,这次,咱们要把他门牙打断!”
    梁程开口道:“不出意外的话,楚人会以消耗战术来和我们形成僵持之势。”
    “那就和他们耗!”
    郑凡跺了一下脚,
    “以前,咱耗不起,每次都被逼着兵行险招去赌,这次,第一波攻势靠咱们晋东的兵马和积累就足以应对,瞎子还算了,第二波攻势时,我晋东的存储也能勉强支撑。
    再后头,
    还有燕国各路兵马,还有姬老六那头大奶牛,五年了,天知道他到底积攒下了多少奶水!
    阿程,
    说句心里话,
    那种打赢了却还得溜的仗,老子早打腻了;
    老子还是喜欢在地图上对格子涂色,有成就感。”
    梁程俯身道:“主上说的是。”
    “知道昨日我为何要这般堂堂正正地宣战么?
    一是因为燕楚之间,根本就没什么秘密,我们这边兵马粮草调动,根本就无法隐藏,对面肯定也知道了。
    宣战不宣战,也也跟无法取得什么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我,
    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尤其是告诉楚人,这一次,我不会打完抢完就走,我要留下来,我要占住那里,楚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你的脚,得结结实实地踩下去,不动,才能有狗腿子依附上来。”
    “行堂堂正正之征伐,做光明正大之一统,名正言顺,也是告诉他们,想躺平的,就躺到底。”
    “哈,对,就是这个意思,天天!”
    帅帐外的天天走了进来:
    “末将在!”
    “孤给你一道手令,命你交予屈培骆,让其按孤手令所述,完成孤的布置。”
    “喏!”
    梁程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问道:
    “主上这是什么军令?”
    “堂堂正正之一罢了,随意添个一笔。”
    这时,四娘拿了一条披风为郑凡披上。
    郑凡伸手扯了扯披风,又抖了抖身子,
    抬头,
    对梁程道;
    “我军主力,可以出关了。”
    ……
    下渭县;
    原本毗邻渭河,水利良好,本该是田亩成片的丰饶之地。
    哪怕是当年司徒家时期,司徒家与楚国的摩擦,也仅仅是局限在镇南关一线,最多,也就是在上谷郡打个有来有回。
    司徒雷当年的成名之战,在镇南关大破楚军,也并未真的打出上谷郡,最后面对楚人集结的大军,还是得撤回去。
    也因此,上谷郡一直以来都因为兵荒马乱而残破,但其附近的几个郡,则承渭河之泽,算是良地。
    但如今,
    下渭县的农田,已经半数荒芜,人烟也不再稠密。
    按理说,
    就算是当年燕楚国战,再加上那位晋东的王爷曾率军马踏过这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尤其是这五年来,双方也就局限在小打小闹上,下渭县按理说,也应该恢复起元气了。
    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
    晋东不再向楚地出大军这不假,但关于“带馅儿”馒头的故事,却开始广泛地传散开去。
    这种宣传和鼓动,在昔日的屈氏少主开始在上谷郡组建楚字营时,效果变得更为可观。
    边境一带的楚民,对晋东那位王爷的观感,实则是带有极强的“矛盾”情绪;
    一方面,那位是杀人如麻的燕人魔王,杀俘、掘人祖坟,无恶不作,人神共愤;
    但另一方面,他又治地有方,在其治下,有燕人、晋人、蛮人、野人等等,日子都过得很好。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很多人都这样说,且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尤其是冬天时,会有很多人背着带馅儿的馒头过来发放,说他们在晋东也就是有时候没功夫或者懒得做饭时,才凑合吃一口这个垫垫饥。
    渐渐的,
    靠近渭河,毗邻上谷郡的下渭县,就成了其中一个方向,流民的必经之地。
    这些年,每年都有很多楚地流民从这里经过,再偷渡过渭河,去往晋东去追求更为幸福美好的生活。
    本地人,其实已经先走了一批;
    留下来的,每年都看见其他流民从自家门前过去,也经不住不断地勾引,又走了一批。
    为了堵截流民,楚军在这里设了堡寨,县城里的衙役也会尽可能地派出来设卡抓人,效果还是有的,能抓住不少,但还是有人想要从这里碰运气过去。
    附近一座小军堡内,身为什长的刘健正和下渭县的捕头崔光坐在一起喝着酒。
    一众士卒以及捕快们,有的在赌钱,有的则干脆躺在那里混秋乏。
    其实,崔光是负责过来抓人的,也不知道县太爷接到了谁的密文,说有一个流民队伍将从下渭县经过投敌,县太爷马上就派崔光出来堵截;
    “也不知道那姓独孤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都这光景了,还派兄弟我带人出来堵截,甚至还吩咐我不惜格杀勿论。
    他娘的,
    他不晓得现在流民偷渡都带刀带弓了么?
    万一遇到个大一点的,百来号的流民,我就手底下这十来个兄弟,到底谁对谁格杀勿论?”
    “呵呵。”刘健帮崔光续了酒,笑道,“可不是脑子有问题么,独孤家虽说战死了一个柱国,但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既然姓独孤却被派过来当了咱这鸟不拉屎地界的县令,想来在独孤家里也是个门外汉的小角儿罢了。”
    刘健这里的门外汉,指的是嫡系家族子弟在里头吃喝,旁系子弟在门外翘着脖子只能看着。
    “可不是咋的,呵呵,来,再走一个。”
    这几年,楚军的战略收缩事态明显;
    陈仙霸之所以能够时不时地率兵过渭河去对岸耀武扬威,也是有这部分因素在里头。
    楚军开始构筑新的防御体系,渭河防线也不再铺成网面,而开始聚集于几座大的水寨和城堡,以点进行防御。
    尤其是这几个月来,已经获悉晋东动作,预感到风雨欲来后,楚军的收缩,更为彻底,连平日里时不时会来边境巡逻的大楚皇族禁军骑兵,也好一阵子没出现了。
    “报,来人了。”
    堡寨眺望楼上,有个守卒通传道。
    外头,来了俩樵夫,但樵夫脑袋上,绑着红绳。
    刘健和崔光主动走到堡墙边缘,那俩樵夫冲着上头挥了挥手,然后将一个包裹丢了上来,随后就走了。
    二人将包裹打开,发现里头全是红绳子。
    崔光疑惑道:“那边这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樵夫那边的身份,崔光以及刘健,是清楚的。
    刘健咂咂嘴,
    又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道:
    “大浪要来了。”
    崔光叹了口气,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们的黑龙旗绣好了么?”
    “还差点儿针脚,我婆姨不是最近又有身孕了么,就耽搁了。”
    “不能耽搁了,连夜绣!”
    翌日正午,
    自东边,出现了一队骑兵,他们身着黑色的甲胄,臂膀上绑着红绳,举着黑龙旗,大大方方地自堡寨下方经过。
    而这时,
    站在堡寨的门被打开,
    脑袋上绑着红绳的刘健与崔光脸上带着“激动”与“喜悦”之色,站在了堡寨门口。
    同时,
    堡寨上方升起了黑龙旗,虽然有些破,虽然绣得有些失真,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只不过,这群燕军操着楚地口音的“燕军”骑士并未在这里停顿下来,只有一名骑士策马而出,对二人喊道;
    “你等既已投诚,现在就通知乡里。”
    “奴才……”
    刘健马上捅了一下崔光的腰眼,
    纠正道:
    “喏!”
    “是,喏!”
    “通传……什么?”
    “奉王爷令,王爷将亲率晋东天军三日后将驾临这里,这里,也将变成燕土。
    王爷仁慈,
    不忍生灵涂炭,
    故而派我等先行通传王爷口谕:
    本地百姓,不愿意归附王府做王府子民的,即刻搬迁离开此地,否则,格杀勿论!”
    ……
    不远处,坐在马背上,已经续起了须看起来稳重成熟了很多的屈培骆边抚摸着自己的胡须边感慨道:
    “出兵占领这里前,还先行通报本地百姓,让百姓们提前做好准备逃生,让大家感念王爷的仁义。王爷,真是菩萨心肠啊。”
    “嘶……”
    屈培骆一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两根胡须,
    随即自顾自地摇摇头,
    笑骂道:
    “不愧是他,还是那么的无耻和不要脸。”
    屈培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似是想到了谁,
    脸上露出了柔和慈爱的神情:
    “还好,岚昕纯真可爱,不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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