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治愈

    五十余年前，在罗德患上司汤达综合症更早之前。
    黑色橡胶雨鞋，淡蓝色塑胶连体制服，防毒面具，像是化学士兵一样，只不过罗德的敌人是虫子。
    医院，餐厅，酒店，住宅。
    罗德在各个地方工作。
    白蚁，蟑螂，还有老鼠。
    罗德的敌人不仅是虫子，还有那些下贱和卑劣的生物。
    他身上散发着杀虫剂的气味儿，如同医疗物的药水味道，并不难闻，只是有着化学物质独有的那份刺鼻。
    出租车司机可能是最寂寞的职业了，他们每天穿梭在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中，却无法融入其中。他们目睹了一切幸福和肮脏的事情，却也只能冷眼旁观。他们每天与很多人交流，却从来没有和谁成为朋友。
    有时，他们只是一个劲的抱怨着，从来不会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人们总是说，生命是平等的，这没有错，但人和生命不一样，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罗德坐着出租车，试图回到自己的住所，却听司机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罗德一声不吭，只是通过后视镜，默默看着司机的脸，听他抱怨着一切。
    “总有一天，大雨会洗刷掉街上的所有人渣。”
    司机抱怨道。
    真正的绝望跟痛苦、跟惨痛，跟悲伤都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的绝望让人心平气和。
    是的，罗德察觉了，司机的口吻平淡无奇，似只是讲述着日常，或许他昨天也对某个人这样说过，只是机械式的重复着昨日的话语，此后的余生都是在模仿自己的影子度过。
    是的，在罗德的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大脑是他们的操作系统，记忆是他们的程式，运作出的行为都是既定的，像是npc一样的存在，问出什么样的话，他就会给出特定的答案。
    无意义的，npc是世界的背景布，宇宙中的一切都是背景布。
    真正的主角是谁呢？
    谁才是……故事的主角？
    毁灭和终结的消极情绪在脑海里扎根，或许自己应该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能给我开一点镇静的药物吗？”
    罗德找到了一个口碑不错的精神病医生，不过他并不相信心理治疗，或者催眠术这一套，他更相信实际一点的东西，比如说镇静剂。
    罗德并没有自杀倾向，他只是担心自己会杀死他人，就如同用杀虫剂杀死虫子一样，或许自己有一天会克制不住，遇到一个在公共场所吸烟的人，或是把口香糖吐在地上的人，他就会把那人杀死，那样的话，自己的大计也就失败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需要沉默。
    约翰詹森第一眼看见罗德，消瘦苍白的皮肤和萎靡枯萎的精神状态，只让他认为罗德是个吸毒的瘾君子，只是想在自己这里搞一点违禁物品而已。
    “你得先接受诊断，我才能给你开药。”
    约翰詹森回绝着罗德。
    e on，我可是很痛苦。”
    罗德墨水一般的黑眼圈，像是化了哥特烟熏妆一样，疲倦的模样就像是吊着一口气的濒死之人，一点风吹草动，可就会原地死去。
    约翰詹森笑了一声，回绝道：“你这也叫痛苦，周五晚上去一趟卫理公会，去看一看那些得了睾九癌的人，那才叫痛苦。”
    ……
    ……
    ……
    罗德上瘾了。
    这是一个物质丰富，精神匮乏的世界。
    人并不能称作为人，而是消费者。
    以前人们看色情图片来寻找刺激，而现在则是通过产品目录。
    广告诱惑人们买电子产品，买名牌服装，于是人们拼命赚钱去买那些自己不需要的垃圾。
    这是一个建立在消费和被消费之上的可悲世界。
    人们住在大公司的商标住宅里，在电子屏幕上迷失自我，催眠自己进入人类史上最荒诞的一梦。
    人类是消费文化的副产品，人们不担心犯罪率和强暴案，更不关注残疾人和弱势群体，他们关心的是名人杂志，谁和谁出轨，谁和谁整容，人们关心的是智能手机，减肥药，玻尿酸，楼盘户型。
    人们的精神匮乏，匮乏到只有在虚构的影视文字作品中才能意淫到人生的美好。
    意淫。
    意淫。
    意淫。
    意淫。
    意淫。
    爱情要通过意淫，友情需要通过意淫，救赎需要通过意淫，希望需要通过意淫。
    真实世界中，所能得到的，只是一张张强颜欢笑的面孔。
    很少人敢于告诉观众真相，他们热衷于玩弄贱民，要给予他们希望和热情，让他们继续消费。
    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一个冷漠如同石头般的世界，出现了奇迹。
    这对罗德来说，是一种奇迹。
    他上瘾了。
    不只是约翰詹森推荐的卫理公会，他奔波在城里的各个教堂和互助工会，吸食上瘾。
    睾九癌。
    皮肤癌。
    匿名戒酒会。
    肾脏病。
    血液寄生虫。
    乱伦幸存者。
    肝炎。
    胃癌。
    淋巴瘤。
    肺结核。
    器质性脑痴呆。
    它就像奇迹一样在罗德的身边发生了。
    罗德换了十多个的名字，浪迹在各种互助会，只要他一言不发，人们就会认为他的情况是最糟糕的。
    当人们认为你快要死的时候，他们真的，真的会用心倾听你，而不是充耳不闻，只是等着轮到自己说话。
    他人哭得越凶，罗德就哭得越凶，仿佛得到了治愈。
    敞开心扉的交流，彼此的宽容和理解，全部来自真挚的内心。
    人们都向往着美好的事物，罗德何尝不是呢？
    濒死之人的话语，不畏死亡的觉悟，对幸福生活的向往，白洁纯粹的心灵。
    他人的痛楚，治愈了罗德。
    罗德住所里尽是互助协会赠送的纪念物品，马克杯，玻璃盘，日历，冰箱还有小蛋糕。
    可当那个女人出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谎言，映射出了罗德的谎言。
    罗德突然之间，没有感觉了。
    ……
    ……
    ……
    “我是在睾九癌互助会上第一次见到罗德的。”
    斗篷女人向欧文说道。
    “睾九癌？”
    欧文惊了。
    “某种意义上，我比罗德更有去这个互助会的资格，至少罗德的睾九还健在。”
    斗篷女人平淡说道。
    欧文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