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烟灰 二

    就在安小语他们开始大快朵颐，通过美食和刚认识的朋友迅速增进感情的时候，俱乐部顶层的另一个屋子里，一场类似的私人宴会正在静静地进行着。
    屋子中的灯光有些昏暗，并不像安小语他们那边一样明亮，似乎是故意调暗了灯光，让每个人都只有仔细去盯着看，才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的眼神和表情。屋子的另一头响着厨房慢火煎肉的“滋滋”声，另一头，偶尔响起烟草燃烧的“滋滋”声。
    油脂的香味和香烟的雾气逐渐从房间的两个角落扩散到整个房间，中间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敞着衣扣，露出了里面柔软材质的背心，手里端着的酒杯纹丝不动。
    突然端酒杯的人鼻子耸动了两下，眉头微皱，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里面的冰块撞击在玻璃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端酒杯的男人开口：“抽！抽！抽！你就不能戒了？”
    坐在角落里小椅子里的老头手捏着轻轻燃烧的烟头，从鼻孔喷出两道烟雾，裂开嘴一笑，露出了满是皱纹的脸下面那一口黄牙，满口黄牙嘿嘿地笑：“我老了，不像你们还有的活，就剩下十几年不到，我得抽回本啊。”
    端酒杯的男人嗤之以鼻：“要不是你整天抽，还能活一百年！”
    满口黄牙只是笑，笑着笑着被痰呛了一口，使劲地咳嗽，咳得痰声满满，端酒杯的男人满脸的嫌弃，不再和他说话了。另一边手里拿着扑克牌的男人看了一眼满口黄牙的老头，笑着说：“你别看他把肺都咳出来了，他还不止能活一百年！”
    这个时候，在房间一个灯光找不到的阴影里，有人轻咳了一声，听到这一声咳嗽，端酒杯和拿扑克牌的男人都不再出声了，满口黄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平复了想要咳嗽的嗓子，等待着对方发言。
    阴影里的人轻声说：“好了，你们三个斗来斗去多少年，有意思吗？”
    三个人都笑了两声，并不反驳。他们都是多少年的朋友，包括房间里另一个还没有开口的人，虽然有的喜欢斗嘴，有的沉默寡言，但是互相都是知根知底的，损两句反而增进感情。
    阴影里的人继续说：“这次把你们这些老伙计聚在一起，一个是因为确实好久没见了，我很忙，我也知道你们都很忙，忙到几年都见不到面。尤其是黑子，在西部联盟的地盘上受罪，多少年都不一定能够回来一趟。”
    “所以我今天准备了你们喜欢的东西，梅花什么都不缺，我就不顾及他，除此之外，老黄喜欢的老牌香烟，奉行喜欢的酒，还有黑子喜欢的帝国菜。黑子已经四年没回来了，想来应该是很想念老家的饭菜了吧？”
    厨房里适时地传出一声菜下了油锅的声音，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抬起头来轻轻笑了一声，眼睛在阴暗里反射着微弱的灯光，显得格外迷离。但是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和所有人的都不同，他的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球都和瞳孔一样漆黑一片，他叫黑瞳。
    黑瞳此人，在帝国中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或者说屋子里的这五个人，除了拿梅花扑克的梅花之外，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四个人的存在，他们五个戏称自己为阴谋小队，其中以黑瞳背后的阴谋最为巨大。
    在出生的时候，黑瞳差点吓死医院接生的护士，因为他的样子长得实在是太诡异了。生下来皮肤就是棕色的，因为脂肪层不够，青色的静脉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精细的花纹，虎牙很长，一笑就可以露出。
    最重要的是，他长着一双怎么样可怕的眼睛，眼球的所有地方都是黑色的，医生给他检查的时候，在他的眼球上找到了左右均分总共六十四个瞳孔，也就是说，他的视界和分辨能力几乎是正常人的三十多倍。
    在当时，这样的一例新生儿在帝国曾经引起了一片哗然，很多人认为，这是西部联盟的异族来到帝国留下的野种。黑瞳的父亲因此抛弃了黑瞳，他的母亲惊恐交加，后来又因为思念孩子，月子还没坐完就郁郁而终。
    后来，黑瞳被交由监察部看守并检查，发现他除了身体的差别，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总体来讲和六指的人原理是一样的。于是他在五岁的时候，被监察部的上一任中枢统领领养，并和这一任的中枢统领一起，作为继承人而培养起来。
    黑瞳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洞察能力和细腻心思，由于长相和能力的问题，监察部将他派到了一个秘密的小族，开始对西部联盟进行渗透任务。黑瞳也没有辜负上任中枢统领的期望，这些年来一直在西部联盟，获得了一定的地位，从来都没有让异族发现过。
    而他的师兄，成为了这一任的监察部中枢统领，成为了那个坐在阴影里的人。因为喜欢坐在阴暗的角落，他们从小叫他影子。其实他也没有名字，每个人都叫他影子，于是他就只是影子。
    影子和黑瞳是修行人，修为精深，在这两个位置上，他们已经坐了几百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遇到了很多优秀的人才和惊才绝艳的娇子，他们对这些天才进行筛选，最终留下了屋里其余的这三个人。
    端着酒杯的男人，名字叫做许奉行。世上的人都知道，九道关公司是帝国机甲的发起者、开拓者和引导者，九道关公司作为帝国的机甲研发制造公司，已经是帝国的科技巨头。
    但是没有人知道，甚至许家的后人都只能由历任掌门口口相传的，九道关许家还有一个身为大修行人的老祖存活于世。这个人，就是许奉行。
    可以说当年是许奉行一个人支撑起了九道关公司，通过影子和黑瞳的关系确立了机甲建造的实施方案。在建立了九道关公司，生产出了前三批机甲之后，许奉行宣称要云游修行，从此再也没有人找到他。
    而现在，他就坐在中间的沙发上，端着酒杯品尝着影子为他准备的美酒，虽然已经几百岁的年纪，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模样，而当年的那些人早就已经化为了尘土。
    满口黄牙的老黄，名字叫米黄，第一米家五千年不世出的天才，所有修行人的梦想。米黄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一直在明面上工作，统领了整个帝国几乎八成的修行势力，包括每个学校的修行学院，包括大多数传承下来的修行世家。
    作为帝国的修行统领，米黄却不像别人想的那样，仙风道骨，一派高人的模样，反而不修边幅，看起来就像是个糟老头子，花白的头发散乱在头上，瘦小的身子上穿着破烂宽大的衣裳，手里总是捏着老式的烟卷。
    自从三百年前帝国对烟草进行取缔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抽到真正的香烟了，代替香烟的则是模拟香烟体验模式的各种健康电子烟。但是在老黄看来，电子烟这东西就是邪道，这才是应该被取缔的东西。
    手拿扑克的梅花，真正的名字叫做三千梅花。
    帝国没有人姓三千，除了皇家。三千梅花作为三千帝国创始人三千大帝的后裔，现在担任着整个皇家的阁老，就连现任的皇帝都要叫他一声曾祖爷爷。这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但是他的雄才大略并不表现在掌控皇权上，而是表现在对于整个帝国将来发展的高瞻远瞩上。阴谋小队的五个人所做的很多决定，都是先由三千梅花确定了基调，之后才进行实施的。
    这样的五个人，监察部中枢统领、帝国敌方总统令、九道关太上掌门、全国修行界统领、皇家老祖宗，他们凑在了一起，就在三千学院开学的前一天，烟灰事件彻底尘埃落定的下一刻，到底有什么样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厨房的炒菜声越来越响，整个屋子仿佛就算在阴暗里也开始变得热切了起来。影子开口继续说：“饭还得等一会儿，我们顺便说说第二件事情。”
    虽然影子嘴上说的是顺便，但是屋子里的四个人都知道，这只是他故作轻松的习惯，接下来说的事情，一定是重中之重。但是他们这几百年来做的事情，又有哪一个不是对帝国影响颇深，所以屋子里的气氛格外的轻松。
    “帝都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这是我设计过的，甚至还有守墓人插手。反朝阁组织，疥癣之疾，不足为虑，但是从这次的事情来看，第一王家都变成了叛国者，可见帝国之病已经深入骨髓。”
    “深入骨髓之病若不根治，就将遗祸万年。如今我们这几个老家伙都还在，尚且能够撑得住场面，但是你们要知道，帝国万年，一共就出了我们五个，这才让帝国利用机甲将科技和修行开始融合，变得真正不再惧怕异族。”
    “我们迟早是要死的，我会死，你们会死，大家都会死，死了之后呢？帝国怎么办？难道任由现在这些道貌岸然的世家一步步地将朝阁的权利窃取光，将帝国分刮掉，到最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你们应该都知道。”
    第一序列世家窃取朝阁权利，瓜分帝国利益，最后只会导致分封土地，将一个完整的帝国变成无数个世家封地为王的虚伪联盟，就像大陆西部的异族联盟一样，不再是坚不可摧的整体。
    “而且不止如此... ...”影子叹了口气继续说：“‘烟灰事件’的背后，我还发现了一些其他的端倪，我总是感觉到，反朝阁组织和王笙的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事情的发展。”
    “守墓人应该也应该有察觉。”他顿了一下，看到四个人脸上的表情并不严肃，又补充说：“玉守也已经有所察觉。”
    四个人悚然而惊，三千梅花比他们更加快地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问：“玉守真的有所动作了？”
    影子伏下了身，上半身从阴影里露出了半片，他们看到了他脸上阴沉无比的表情，他点点头：“玉守已经从三千书海出来了，和七一九号联系，霜狼、尘狼同时出世，而且他还收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徒弟，霜狼就在他这个小徒弟的身上。”
    三千梅花瞠目结舌，玉守居然收了徒，这比玉守出世还更要骇人听闻，他迈开了步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捏着下巴思索起来。其他三个人看着他的样子，知道这是他思考重要问题的方式，都没有去打扰，影子则继续说。
    “从朝阁到世家，很多人都开始牵扯到这次的事件中去，而且玉守的这个弟子，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从第三王家到第一姜家，再到军委和监察部，都或多或少跟她开始有所牵连。”
    “甚至连易无言那个小子都出来了，就为了跟她做一个交易？”
    许奉行对这些奇怪的人尤其感兴趣，笑着问：“哦？易无言？就是那个二话不说直接开干的无言小子？嘿嘿，这倒是有意思了，他跟这个女生做了什么交易？”
    影子解释说：“你们应该都知道，易家现在为了保全家族血脉，全部都成为了普通人，但是易家老宅依然还保留着，而且靠着一个支脉的植物人和老仆人在守着。”
    其他几个人点头表示知道。
    “易随人已经老了，撑不了多少时间了。说实话他的天赋不错，可惜没有时运，修行一直得不到提升，也只剩下二十几年好活的。等到易随人死了，易家难道靠着一个睡眠舱撑门面？”
    “所以易无言和玉守的弟子做了交易，他来帮忙为王笙和王乐的事情作证，而玉守的弟子要在易随人死了之后，让易哲醒过来。很简单的交易，但是事情显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踱步良久，三千梅花放缓了脚步，慢慢说：“自从万族大战之后，玉守除了回应我们的请求之外，很少会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如今他出世了，最重要的是他收了徒弟，你们要知道，守墓人是从来不会收徒的，他们是永恒的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的这个弟子，完全没有守墓人的意识，和各方都有所牵连，还牵扯到很多陈年旧事，这意味着什么？”三千梅花的眉头皱着。
    影子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守墓人是永恒的，只要在世一天，就永远都是守墓人，他们不会收徒，不会婚恋，不会生子，一生一世守护在天地的平衡点上，但是玉守现在牵起了头，主动打破了守墓人的定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键存在。”
    米黄倒是不在乎：“说不定他就是呆闷了，想出来游戏人间呢？你可别忘了，玉守和守墓人是不一样的，他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些时候连老天都收拾不了他，憋了一万年，搁谁受得了？”
    许奉行接口说：“老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玉守和其他守墓人不一样，他想出来，老天也没有办法。就在前些天的时候，我们检测到了天罚的降临，那个时候玉守曾经消失过两三天的时间。”
    “意思就是说，‘烟灰事件’的变化，背后有玉守的推动？但是他做了什么手脚？事情不是按照影子的计划一直很顺利地进行吗？”米黄问。
    影子、许奉行和三千梅花也都沉思了起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并不像他们能够了解到的那样简单。包括反朝阁，包括世家，甚至包括联盟的异族，他们都有信心掌控，但是涉及到玉守... ...
    “中天灵玉守，左右霜尘狼。
    黑白无常侍，四方鬼狩王。
    八荒守墓者，十万守灵堂啊... ...”
    三千梅花感叹了一声：“总而言之，玉守这次出世必有目的，有必要的话，可以和他接触一下。但是玉守那边很难了解到什么，最重要的是他的徒弟。”
    许奉行说：“她叫安小语，出身东荒，在走出东荒的时候，正巧遇到了‘起源计划’的一个分支，并且和分支的领导者相爱，你们说，会不会有这个关系玉守才关注了她？”
    “也不是没有可能。”影子说：“这些年的事情，背后的那双手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出来，他也似乎并不想彻底将帝国置于万劫不复，我想，这一双手是不是就是在等待着玉守的出现？他的目的其实就是玉守？”
    “从反朝阁组织到起源计划，这双手掀起来的事情确实让人很是头疼，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反朝阁，如果能够让他暴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人，可惜了... ...”三千梅花惋惜道。
    米黄笑了，露出满口的黄牙：“找到他我就直接把他打死，一了百了。”
    “总之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总共有三件，一件是尽快的接触玉守和他的徒弟，就算不能了解玉守的目的，也要确保这件事情尽量地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以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重大事件。”
    “第二件事，就是尽快的将‘烟灰事件’的残余处理好，去找到背后那双手的线索。同时把帝国的所有世家放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防范那双手再制造像反朝阁这样的组织，不然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帝国的身体就垮了。”
    “最后一件，就是解决了反朝阁之后要提上议程的，起源计划的问题。起源计划至今都没有在帝国内部找到任何的总部，不知道他们的研究根源从何而来，我想，可能是在西部联盟。黑子，你多注意一些。”
    “好。”这个时候，从来都没说过话的黑瞳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声音嘶哑，犹如困兽。
    几个人在细节方面做了一下调整，所有人都想不到，包括从反朝阁组织出现到“烟灰事件”将其一网打尽，都是有所预谋的事情，包括一个背后黑手的推动，包括他们阴谋小队在这样一个普通俱乐部里玩笑一样的会议。
    如果帝国的人知道，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事情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做的决定，会不会觉得帝国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一点。
    尤其是米黄还将烟头弹在了名贵的地摊上，很没有形象地用脚碾了碾，活像几千年前的老烟民，末了还要使劲咳嗽两声，张嘴就喊：“我果盘呢？”
    在玉守，或者说管理员的事情上，他们并没有花费多少的时间，许奉行已经暗示许多年派许何为接近安小语，想来就算得不到线索，也能够套上关系。玉守这样的存在，他们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去深入。
    但是对于起源计划的筹谋，就很琐碎了。起源计划分布在帝国的各个角落，不知从何而起，和机甲在帝国盛行一样，突然出现在各个研究界，经受过帝国的管制和打击之后，又隐藏在了暗影之中。
    包括迟默在基地里做的事情，也只是起源计划的一部分，没有人知道起源计划是什么人发起的，也没有人知道起源计划到底有多少人参与，更没有人知道，起源计划到底是什么样的计划。
    就连阴谋小队的五个人，知道的最大的秘密都是，这个计划的名字叫做起源计划，但是何为起源，向什么样的地方追根溯源，完全不知道。他们根据起源计划对人体的研究猜测，这是一个利用人体造神的计划，意图超脱天地。
    “菜来了！”等事情商量完，几盘量很大的菜也上了桌，影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打开了房间中央的大灯，水晶大灯瞬间将整个屋子照亮，精雕细琢的实木桌上放着流彩的碟子，碟子里的鱼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在光照下，整个屋子的气氛瞬间变得温暖了起来，金碧辉煌的装饰，考究的家具，衣冠楚楚的五个人，穿着白衣服的厨师长，银质的餐具和美味的菜肴，窗外的星光和月光，一切都显得无与伦比，美轮美奂。
    厨师长很满意几位大人物对于自己美食的喜爱，悄悄地离开了一片火热的餐桌，站在厨房的门口，没忍住回过头又看了一眼。
    却看到了满地的烟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