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灭世之声 三

    人族，是一个神奇的种族。
    天灵创造人族的初衷，是为了摆脱天地的掌控，获得宇宙间真正的自由。但是他们渐渐地发现，人族甚至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脱离了他们的设定好的预定轨道，向着他们都不能理解的方向发展。
    天灵本来预定的人族的发展方向，其实很快速，很简便，那就是依靠以神入道的修行方法进行修炼，整个种族成为可以比肩天道的存在。这个计划，一定要赶在天道第四次沉睡苏醒之前达成。
    但是经过初步的发展，天灵看着人类的发展，就像是看着一个神奇的天地现象出现。
    他们学会了使用语言和文字之后，瞬间在此之上，发展出了文学和音乐；他们学会使用工具之后，工具开始快速变得多样而有效；他们学会了身体力量运用之道后，马上就创造出了杠杆、轮轴，甚至开始开发出武技。
    这一切，都让天灵有些出乎意料。
    而此时，已经即将走到人类寿元尽头的天灵族的两位王者，在观察过这些现象之后，将已经准备好的以神入道的修行法门粗坯放了起来，交给了一位族人，让他带领着大部分族人离开了天灵域。
    在人类的身上，天灵的两位王看到了比他们预想当中还要更加广阔的可能性，他们改变了初衷，不再试图让人类超脱天地，而是试图让人类通过他们的发展，改变天道的本质。
    将原始的天道，变为人类的天道。
    这样天道就会变成拥有同样可能性，更大包容性的天道，这片天地也就会发展得更加多彩而包容。
    他们是这样设想的。
    但是想要达到这样的阶段，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样的代价，甚至可能是天地的剧变、种族的灭亡、天地的损伤，但是天灵仍然义无反顾地继续了下去。
    带着以神入道的模板，大部分天灵离开了天灵域，只留下了一些不愿离开家园的天灵，以及即将死去的，化身为人的天灵的两位王者，留在了天灵域，默默地观察着人类的发展。
    他们看着人类从石门中走出去，和外界的种族学会了很多的东西。人类的社会开始变得越来越完善，人类的知识变得越来越渊博，而依靠着他们的智慧开发，原有的知识迅速开枝散叶。
    他们有了自己的文化，有了自己的社会，有了自己的国家，建立了他们的宫殿楼阁，有了自己的书籍历史。并且，他们有了自己的信仰。
    当然，他们的信仰，就是在刚开始被派来帮助他们的五位试验品——山、海、门、云、虚。
    这五位试验品明白自己的初衷，明白自己的意义，他们为了人类的发展，为了自己的命运的延续，付出自己的一切。他们被人类成为五圣，供奉在他们最大的殿堂里。
    看着人类如此繁荣发展，两位王终于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点生命。在临终之前，他们将自己的神魂与人类相连，他们要生生世世生活在人类的世界当中，看着他们亲手创造的生灵，将来会有着什么样的成就。
    在必要的时候，也保护他们不受侵害。
    就这样，天灵的时代彻底过去，太古万族的时代彻底过去，天地之间多出了一个人族。
    在之后的岁月里，散落在世界各地隐居的天灵们，开始悄悄地将门中的人族带出去，带到自己隐居的地方，开枝散叶，发展成不同大小的聚落，遍布在这片天地的各个角落。
    于是，在天道和太古万族都不知道的时候，人族渐渐地在这片天地当中扎下了根，就连天地之间的法则，都在天灵的刻意调整和人类发展的影响之下，接受了新物种的出现。
    终于有一天，天道苏醒了。
    天道很生气，很生气。
    自从产生意识之后，多少千年，多少万年，天道从来都没有这样愤怒过，他的孩子，他最得意的造物，居然背着自己，创造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物种，甚至可能颠覆自己对于整片天地的控制。
    天道很生气。
    但是又有什么样的办法？
    天道就是这样，他作为这片天地的开拓者和管理者，也相应地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依存者和最大表象。
    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包括原有的、他自己所创造的、他创造的物种所创造的，都是他自身的一部分，他没有权利在天地法则没有发生紊乱的情况下，处理这片天地之前任何的生灵。
    当然，天灵域是个例外。
    天灵域作为天道自己创造出来的试验场，里面没有任何的天地法则流转，没有任何的既定规则，他拥有着对天灵域绝对的控制权。
    于是，他将自己的怒火发向了天灵域。
    在一夜之间，还留在天灵域以及天灵域附属空间当中的天灵、人类，都在这场泼天浩劫当中毁于一旦。五圣作为人类的信仰，被天灵保留了下来，他们提前离开了天灵域，等到天谴降临之后，才回到石门的内部。
    当他们看到一片死寂的空间之后，五圣悲痛欲绝。再等到他们回到天灵域的时候，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经历过最初时代的五圣，几乎都不知道天灵域本来的样子。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天灵域永远都是那个美轮美奂、圣洁无比的空间，巨大的白色建筑矗立在地面上，蓝天、白云、空气中飘荡的悠扬旋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然而事实摧毁了他们对于这里的印象。
    在天地的毁灭之下，天灵域中所有属于天灵的造物全部都被归为零，只留下了天道最初创建这个空间时候的样子。
    一片黑白分开的世界，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五圣失魂落魄地离开已经格式化的天灵域，来到了门内的空间，却发现失去了天灵域的支持，门内的空间彻底失去了根基，逐渐开始和这片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然而这块被抛弃的土地，已经失去了天地的眷顾，变成了任何生灵都背弃的地方。
    失去了人类，失去了家园，五圣决定，就在这片地方，就在天灵域当中等待着，等待着他们的孩子，等待人类改变整个天地的时候到来，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够看一眼这片天地。
    看一眼，这片本应该属于所有人的天地。
    天灵域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人类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安小语看到了天灵域的开始，又看到了天灵域的末路，看到了天灵和人类的发展，看到了太古万族的诞生，看到了她以前都未曾想过的，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或者说，这个天地间，能够知道这样秘密的人，或许只有安小语一个？哦，还有百岁。或者管理员也知道？或者不知道？
    安小语开始好奇，人类到底是如何发展到现在的这种程度，天灵们又到底去了哪里？守墓人是不是天灵？如果是天灵，天道为什么没有对他们公然维护人族的事情进行任何处理？
    再高高的天空中，安小语俯瞰着一片死寂的门内和天灵域，有些悲戚。人类从开始就注定背负了这样的与天道抗衡的命运，又有着天灵和守墓人的庇护，到底是福是祸？
    作为以神入道最后的传人，自己的未来将会走到什么样的路线上？
    安小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她只想怎么从这里脱身出去，回到天灵域的石碑前。
    然而接下来出现的事情，告诉她整个故事并没有结束。
    就在天灵域被摧毁之后的几百年之后，虚圣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作为一个接近人类的生命，不能享有永久亘古的生命，似乎是他的命数，所以当他的生命面临终结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悲戚，也没有任何的留恋。他今生唯一的愿望，只是看到人类崛起的那一天。
    但是，时间并没有留他到这一天。
    安小语看到，当躺在床上的虚圣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山、海、门、云四位兄长，将自身的神魂与生命全部拿了出来，放在了虚圣的体内。
    虚圣惊讶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四位兄长开始变得虚幻的身体，这是消散在天地间的预兆。
    为什么？他问。
    门圣说：“你是最接近人类的一个，也是拥有最大可能性的一个，我们愿意将所有人的生命全部托付在你的身上，我们的神魂，我们的灵性，我们的时光，都将随你一起见证。”
    这是悲剧吗？
    安小语想，她想到了迟默和白苋，自己和虚圣是如何相像，居然有些感同身受。所以，这是悲剧吗？安小语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悲剧，但是为什么，当虚圣活下来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这是一个悲剧呢？
    天地之间终于只剩下了虚圣一个人，他在门内看守着四位兄长曾经给人族留下的试炼场，看守着人族当初最辉煌的楼阁，看守着天灵域，一直到了天荒地老。
    现在是时候离开了吧？
    安小语已经明白了，所谓的守门人，就是承载着四位圣贤生命与灵魂的虚圣，是比门外的聚落村庄，还要更压抑的伤心地。这样的一个人，在这里守护了整整几万年的时间。
    她抬起头看了看这片天。
    贼老天！她忍不住在心里骂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天空当中扩散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一种响彻心灵深处的声音，在无声中扩散到每一个生灵神魂的深处，让人不得不听，不得不理。
    安小语明白了，当初来到山里的那些人，为什么在回去之后，变成了疯狂杀戮的疯子，因为他们听到了这个足以让心灵崩溃的声音。
    这样的一种声音，是天道对于人类的惩罚。
    声音带着大片的压抑和恐惧，带着对人类的仇恨和愤怒，带着灭世的预言，带着尸山血海，带着天地间最纯正的恶意，传入到安小语的心头，传入到每一个人类的心头，让人毕生难忘。
    安小语几乎喘不过气来，虽然她现在确实没有气可以喘。
    这种感觉，就像被人放入了万丈深海的木箱，不断沉落，无可奈何。那种压抑与悲恸，那种伤逝与剥离，让人的神魂颤抖，让人的心智沉沦。
    天道想要抹去所有人的希望，抹去所有人类的理想，抹去所有人类内心当中的渴望，抹去人类在天地间存在着的可能性。
    安小语知道，它成功了，直到远古时代结束，人类依然作为万族的血食而被奴役残杀着，直到天灵将当初保存着的以神入道的模板粗坯交到了人族的手中，才让人族重新找回了他们的勇气和希望。
    眼前一黑，安小语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座石碑的面前，后背上搭着百岁的手。
    而在此刻，百岁也睁开了眼睛，痴痴地缩回了手，显然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两个人皱着眉头，看向了石碑后面的青玉王座，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衣袍的垂垂老者。
    “守门人？虚圣？”安小语开口问。
    老者开口笑到：“多少万年，都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刚刚那个，是什么？”
    守门人收敛了笑容，知道安小语问的是什么，盯着安小语的眼睛，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
    “那是……灭世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