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八章 两面雨（二）

    安小语来到种植园的时候，正是大雨从肆虐转向温和的时候。冷风消去了威力，雨水的落下也没有了倾斜，便显得十分安详静谧。轻轻地顺着山路向上走，十月份还带着果子的果树有很多，何况还是经过山庄处理过的果树。
    这些果树被上了药，利用山头上的机器形成的磁场和各种干扰条件进行了处理，许多本来应该已经落尽的果子，现在却依然还存留了一些，不过数量也并不多，想来几场冷雨之后，就算是人工也留不住了。
    伸手摘下了一颗梨子，带着雨水的雪花梨冰冰凉凉的，安小语随手放在嘴里，也不管上面到底有没有用过农药，反正她是不怕。入口就是清新水灵的口感，配上这样的天气，简直沁人心脾。
    想到在帝都的父母和小安，想着回去之后应该常买些应季的水果回去了。除了现吃的，或许做些冰糖雪梨汤，过些时候要入冬了，苹果下来之后还可以做苹果派，不过自己做点心的手艺好像……
    不不不，我的手艺还是很好的！安小语开始自我麻痹了。
    其实也不怪她在这方面不太擅长，东荒人已经无数代的人都没有接触过水果这种东西了，在那样的环境中，植物储存水份和产生种子才是生存之道，哪有什么储存大量糖分的果实？
    所以对于东荒人来说，甜味本来就是一种奢侈。
    东荒人对于甜味的天赋已经退化了，他们只能感觉到甜的就是好的，至于到底怎么甜，要甜到什么程度，口感应该怎么样，这些就算是教了大概也是很难学会，就算是安小语也一样。
    所以在制作点心的方面，安小语是真的不太擅长。不过肉食之类的东西，她就是十分的拿手了，让穆思瞠目。
    话说穆思和苏亢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最近上学的时候事情太多，也没有来得及问过。不过想来，看穆思正常的样子，应该是进展不错的吧？现在整个帝都的地下势力，几乎一半都掌握在安小语的手中，苏亢最近也轻松了不少。
    刘欣祎和雨小果的孩子都已经几个月大了，几个月来着？安小语绞尽脑汁，却依然没有想起来他们的孩子现在到底多大了，不由得自嘲地笑笑，安小语才知道，自己已经忽略了好多的事情。
    看着身边那些被留下来的，不应该现在出现的果子，安小语不由得恍惚了一下，记忆再次向前追溯，一直到了刚刚遇到管理员的那个时候，他伸手捻住了一根花枝，花开花落，便将她引入了修行的世界当中。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安小语依然还是觉得管理员的这一手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虽然看起来简单，可是真要坐起来，需要对因果法则拥有十分深刻的理解和高超的掌控力。
    试着伸手从旁边的木架上捻过了一段葡萄藤，安小语的手上开始散发出了淡淡的白色光芒，因果法则渐渐地流转，已经过季，有些干枯的葡萄藤上面竟然开始缓缓地生芽，变得翠绿非常。
    雨水打在了葡萄藤的嫩芽上，让这一抹新绿显得更加的新鲜。
    因果法则继续流转，嫩芽开始抽条，生长出了一段新的藤蔓，渐渐地浮现出了花骨朵。但是就在安小语打算继续的时候，却发现这一根葡萄藤开始枯萎了起来，渐渐地失去颜色和光彩，只留下了一段枯藤。
    摇了摇头，安小语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不行。”
    不过想到自己还没有让种子发芽，现在却要去尝试这样高端的操作，实在是有点太过着急了。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安小语有些急躁，加上三元力的掌控和轮转法则让安小语直接跳过了息动层次，就好像跳级了一样。
    如今已经是叁回，安小语反而将自己当初最先领悟的因果法则给落下了。不过进入了叁回之后，她也开始明白了过来，如果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有一个自己的法则。
    不管是三元力，还是轮转法则，都是从其他地方取巧过来的。不说轮转法则就一直无法跳出轮王打下的底子，就算是三元力，也不过是从天灵域当中强取豪夺的，当年天灵族所掌控的力量而已。
    没有一个真正自己领悟掌控的法则，想要达到叁回的目的，将命运融入到自己的身体当中，让身体彻底发生生命层次的变化，简直如同痴人说梦。安小语开始明白了黑和白的深意，让自己进入叁回，同样是在提醒着自己。
    息动层次的安小语，因为三元力可以晋升道关的原因开始忽略了自身法则的领悟，长此以往必定会产生极大的影响。但是当时的条件又不支持安小语慢慢地一步一步前行，所以除了晋升之外别无他法。
    而黑通过玄武身体当中的黄泉空间，令安小语迅速积蓄了三元力，不用依靠自己身的领悟，让安小语的三元力全部来源于外界。紧接着又洞悉了生命的真谛，抓住了命运的轨迹。
    这样将她的境界快速推动到了叁回，便让安小语进入了一个进无可进的境地，能够慢下来感悟自己的命运轨迹，发现自身存在的问题。而又跳过了自身感悟三元力的漫长过程，让感悟外来法则的影响在安小语的身上降低到了最小。
    安小语不由得轻笑，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管理员还是天灵族，他们教导人的方式，去做胜过了言语。一个简单的行为，背后便蕴藏着让安小语获益匪浅的道理，是人间最好的老师。
    放下了手里的枯藤，安小语轻轻舒了一口气。
    在果园当中穿梭，安小语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在雨中拍照，发到了论键山的班群里面，发到了朋友的群里，引起了好多同学的一阵羡慕，小安也在抱怨着安小语自己一个人出来玩居然不带他。
    心情瞬间就变得极好，安小语的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便如同飘絮一般漂浮在了半空中，转了个圈之后，轻轻地飘摇在了果树的中央，就像是飞翔在雨中的精灵。
    “哈哈哈！”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这是当年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女一般的笑声，是当年一家人坐在篝火前欢声笑语的感觉，是躺在安有福怀里听着那些并不好笑的笑话的笑声，是安小语找回自己真谛的声音。
    随着她的旋转跳跃，笑声渐渐地在空无一人的果园当中回荡起来，安小语的身上也开始浮现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波动。随着这股波动的出现，周围的雨滴都仿佛朝着她的方向飞去，果树在没有风的午后，向她点着头，发出“簌簌”的声音。
    整座山上的灵力、神魂、因果、命运，都好像被安小语的奔跑缠绕住了一样，没有发出任何能量和法则波动，却一个人牵动了整座山的律动，将生命赋予了她身边的所有存在。
    就随着这样的变化，整个山庄都开始变得更加充满活力起来。所有在外面的工作人员都抬起了头，看着依旧昏沉的天空，却莫名地觉得，这样让人心情糟糕的一场冷雨，居然给他们了一些心灵的慰藉。
    而伴随着这样安详的雨声，在房间里面已经睡下的研究员们，脸上的表情也更加的安详轻松了起来，睡梦中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样的好事情，每个人的嘴角都微微地翘了起来。
    冷殇在床上抱着被子，突然睁开眼睛朝着果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听着楼下传来的游戏声和两个人的喊叫，也不觉得心里烦躁了，翻了个身，开始了自己的午觉。
    安小语不知道自己的动作能够给整个山庄带来这么大的影响，甚至在云层上，守墓人一三九五四正俯瞰着下方的世界，看着在果园中欢快笑着的安小语，眼中不由得也出现了一片的恍惚。
    上一次有人叁回，是什么时间来着？三千年？五千年？一万年？或者还要更久，他都已经忘记了。
    但是安小语身上的气息，确实是叁回的感觉。这代表着安小语身体当中的生命基础已经开始发生了转变。先是从骨髓和骨骼当中进行变化，随后由血脉扩散到整个身体的细胞。
    这个过程是缓慢的，是润物无声的，但是却是厚积薄发的。只要安小语的骨髓和血脉转变完成，身体的变化就会越来越明显。当然，这个变化是需要契机的，比如现在的契机。
    他也不知道，甚至安小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始让命运的感觉融入了自己的神魂，生命的桎梏就这样在一片欢笑声中打破，身体的深处开始产生了缓慢的变化。
    一个细胞，两个细胞……
    虽然这样的变化还没有产生什么实际的作用，但是那种令人愉快到骨子里的感觉，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产生变化的细胞在安小语的身体当中开始缓慢地活动分裂。
    这样的细胞，在一个正常人的身体里显然是格格不入的，他们颠覆了人体结构的基础，遗传信息很多都不兼容，其中掺杂着太过高于人类身体的东西，并且物质构成也相对不同。
    安小语能够感觉得到，这些细胞在顽强地生存着，生命周期很长，十分的坚强，经过慢慢地发展，必定可以布满所有的骨髓当中，占据身体最深处的造血中枢，改变自己的血脉，通过运送的物质，对整个身体产生影响。
    想到了这里，她不由得越发的开心了起来。
    但是师棹就不够开心了，这一次来了两趟，什么都没有得到不说，最后的结果甚至比刚开始更加糟糕。他开始明白了，安小语当初说的两天时间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那两天他们将事情做好，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合作了。
    毕竟就他们所知，安小语也不可能短时间凑齐五个真境的修行人过来打开这层能量护罩。但是七天之后，东荒军就要到来，到时候就真的彻底没有他们的机会了，这边会彻底被东荒军占领。
    可现在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呢？这就要师向前去想办法了。
    揉了揉头发，师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是师家这一辈当中修行天赋最高的人，他是自视甚高的。师向前的话，为了师家的未来，他不会违逆，只要家族需要的，他都会老老实实去做。
    所以在为师向前做那些肮脏的事情的时候，师棹的心里其实没有多少的压力，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自私的，他只在乎师家，仅此而已。可是这一次，师向前所做的真的是对师家有利的吗？
    他不是权谋大家，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现在是修行大世，是修行者开始重新出世的时代。安小语作为整个帝国修行大世的代表，本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代表着整个修行界的主流基调，何况人家本身也不弱。
    打又打不过，杀有杀不掉，勾心斗角都不如，这个时候选择和安小语作对，只为了这样一个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的遗迹，真的是值得的吗？何况都用了那么多脏手段，都还没有拿到手里。
    当家族长老会诘问的时候，师向前给出的理由是，安小语主张东荒的事情应该交给东荒人自己来管，那么玄山的事情，也应该交给玄山人自己来管，长老会居然昏头地答应了。
    就连师棹这样的人都知道，东荒和玄山，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东荒是被帝国丢弃的地方，东荒人就是东荒人。他们没有和外面的人口流通，甚至连经济流通都别某些人限制了，如果不是安小语横空出世，整个东荒如今依然还是那个爹不亲娘不爱的荒原。
    所以，东荒人有资格这样说。你们不管的，我们自己来管，东荒人就是东荒人，没有你们这些杂交了多少年的帝国血脉，他们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完全不可分割，任何时候都能站在统一战线的，从上到下的整体。
    但是玄山呢？
    他知道师向前的意思是说，玄山省的事情就应该师家来管。这样的理由，让长老会的那些老家伙动心是必然的。师家是玄山人吗？是的。是古老的玄山人吗？是的。
    师家的人从建国之前就一直都是师家的人，但是如今的这个时代，想要用一个家族来代替一片地域的利益，先不说是不是痴心妄想。就算真的可以，为了这样的目的，需要什么？想发动战争吗？到时候王禛言挥师南下，师家从开始就败了，还谈什么利益？
    不明白啊，不明白！
    师棹坐在高炮的炮架上，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这些冷冰冰的武器。他们不会背叛，不会抱怨，不会作妖。当然会出故障，但是故障可以修啊！师向前……可以修吗？
    他突然觉得手很痒。
    从修行大世开始，师棹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应该再继续做那个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只需要去做的武器了。他应该是一个人，应该抱怨，应该作妖，该背叛的时候，甚至应该背叛。
    当然，他不会背叛师家，顶多是背叛长老会和师向前。
    这不是他的野心太强，而是因为他作为修行人，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就算是没有看到，也能够从心底里感觉得到。在这片天地当中，修行人一旦出世，很多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了，至少修行人的作用，不会仅限于背后的影响。
    而一旦这样的影响扩散到台前，会对整个家族，对整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改变？好的坏的总归都有，世上哪有完美的变革？但是为了将这种变化向好的方向引导，就不仅仅需要一些固守着过去思想的人来做决定。
    师向前是这样，长老会也是这样。
    你们想要获取修行人留下来的遗迹，在修行人出世的时代竟然想要瞒着整个修行界，甚至撇开修行界年轻一辈的老大自己去做？甚至人家还不只是年轻一辈的老大，看看我们这些七八十的，打得过吗？
    如果不是生死相搏，也不过是个平手而已吧……
    但是师向前他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霸占着世界，依然停留在他们掌管着世间的时代不愿意走出来，或者是走不出来。权利让他们的脚步停止在了一个圈，不停地转。
    却不知道在这个圈的外面，一个更大的圈正在缓缓地画出来，更多的人在这个更大的圈里面出现，将他们包围，里里外外，并且这个圈还在不断地扩大。总有一天，他们的这个圈，在新圈的里面，会变成芝麻大点儿的大小。
    然后呢？师家还是师家，玄山却已经不是玄山了。
    想到这里，师棹一把就将头发揪下来了一大把，却不觉得疼。他的心里就像是架上了一口炭烧的油锅，不温不火，不断地翻滚却没有沸腾起来的征兆，实在是让人膈应。
    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士兵，师棹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很愚蠢，这些人都很好笑，很愚蠢。
    他应该做点什么才对。
    是的，应该做点什么才对。
    看了看天边，师棹的眼神坚定了下来。没有给师向前任何的消息，他腾空而起，朝着南海的外面飞了过去。
    朝着师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