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啊,是我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也就是唐僧刚好重见天日时。自万寿sx去，路途遥遥，九百八十一里之处。
    昼未休，夜未寐，自万寿山五庄观离开，往西追寻了整整十五日，在这时，清风、明月终于一条山涧处见到了正独自在涧旁洗衣的伊人。
    ——“找到啦！”
    一声大叫，清风扑向了伊人。伊人一惊，因并未察觉到恶意没有反手，但还是下意识的从原处闪开了。
    一扑而空，清风噗通一声栽进了涧水之中。涧水不深，仅能没过膝盖，这让伊人马上就认出了栽进水中的清风。
    “五庄观的小道童？”稍微后退一步，伊人暗自警惕起来：“你来作甚？是来追究师姐盗了人参果之事吗？”
    “如果要追究，你们早就被师傅抓到了。”自伊人身后出现，明月表情沉重的道：“我们来，不是想追究你们偷盗人参果，而是来请你们救人。”
    “救人？”伊人一呆，看着脸色复杂的明月，心里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口有些干燥，心跳开始奇怪的加速，焦躁感蓦然涌上心头，她猛然后退一步，强笑道：“你们找错人了吧？除了你们，五庄观的人小女子可不认识，为何求救这种事会求到小女子身上？”
    说着，似乎是为了逃避心里的焦躁和越发浓重的不详，伊人看也不看涧边还未洗完的衣物，匆匆转身就想离去。
    明月的一句话止住了伊人的脚步，她说：“他不是五庄观的人。”
    脚步止住，脸上染上绝望的苍白，仿佛狂风暴雨中的小花，伊人身体摇坠，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缓缓回头，眼中满是绝望和哀求：“不是他，是吗？”
    明月无言，不知是默认还是否认，撇开脸避开伊人那让她心悸的眼神，她道：“妄火无生，不伤肉身，专攻心、灵。妄火为心魔，化万千无孔不入之心魔，心魔入心，欲望引诱，心智薄弱者，一日必死。无生穿魂魄，显无尽不可抵御之魂剑，剑穿魂魄，万痛加身，魂魄无为者，三息则亡。”
    说到这，明月忽然顿住了，她紧紧抿着唇，看了眼表情惊恐绝望，红唇咬出了血，紧握成拳的双手也向下滴血的伊人，半晌才道：“三十天妄火无生，他用他的命，换了你们的。”
    呸呸吐了两口水，狼狈的从水里坐起，清风还没起身，就已经听着明月的话大哭出声：“清风第十五天出来，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坏家伙、坏家伙要死掉了！呜呜，清风说要回去见坏家伙，清风赶不回去了啦！”
    泪花满面，滴答滴答落入水中，清风伤心的仿佛要背过气去。
    最不想承认的绝望事实被残忍的说出，伊人心就好像被瞬间捏碎，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昏厥。
    “良人，良人……”瘫软着坐在地上，伊人流着泪，木然的喃喃着唐僧的名字。忽然，好像无法承受残酷事实而崩坏，伊人表情变得扭曲，眼神空洞木然的可怕。
    身体无骨似得倒下，顷刻间化为一条数十米长的霜色白龙，长长的龙躯摆动将附近一大片的树木横扫一空，口中龙息喷吐不定，悬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对着明月的白龙恶狠狠的瞪着她，神念冲击：“你在骗小女子！”
    白龙身上冰冷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似乎只要明月说是，它就会一口将她嚼碎，然后用龙息喷的个烟消云散。
    仰头对视着白龙充满杀机和疯狂的眼眸，明月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有些抖动，打着簪的秀发被白龙巨大的呼吸给吹散，拼命压抑住心中的惊恐，她咬着牙道：“三十天，天仙也会死！”
    “……”
    死一般的沉寂，死死盯着瑟瑟发抖却还强装冷静的明月，白龙忽然狂怒的仰天长啸：“如若良人出事，即便入魔万劫不复，小女子也要屠尽你那万寿山啊！！！！”
    乌云汇聚，惊雷震震，伴随着让人睁不开眼的狂风和无数道划破天际的闪电，白龙腾空而起，急速的向着万寿山方向却去。
    在原地，失去了白龙气势的压迫，明月蓦然坐在了地上。
    回望着白龙离去的方向，她喃喃道：“一定……要赶上啊。”
    ……
    时间回到现在，万寿山某山山顶。
    黑色的云雾蜂拥而至，白龙霜白色的竖眸焦距成点，远远便看见了那山顶面颊消瘦无血色，双眸紧闭的唐僧和他身边拔剑欲刺的镇元子。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刹那间，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涌上心头，夹杂着愤怒和对自己无知的痛恨，还有数不清的灰色记忆碎片逆流而上冲进脑海，冲垮了那最后一层维持理智的清明。
    在这一瞬间，白龙的世界失去了所有色彩，目之所及，缤纷的天地仿佛变成一张静止不动的水墨画，只剩下最纯粹的白和黑。
    在这一瞬间，白龙霜白的双眸被血红至深的乌黑取代。然后一点、一线、一片，整个纯白的龙躯染成与双眸颜色相同的色彩，仿佛毁灭降临的征兆，浓郁的魔气在它周身翻滚，然后蔓延着染尽苍天。
    在这一瞬间，回忆的碎片重合，一个吐息间就形成无尽的回忆浪涛将白龙的意识淹没。
    它看到了自己的童年，诞时母死，言之不详，父王不慈，兄弟不亲，知者不近，陌者永陌；它看到了五百年前，有无可计数被魔化的敌人形成比西海最汹涌的巨浪还要澎湃的魔潮袭来，美丽的龙宫被鲜血染红，自己向天空望去，看见的也不再是五彩缤纷的色彩，而是满目的尸体和纷争；它看见了十三年前，在五百年前因奋勇杀敌侥幸生还却被魔气侵染，之后生涯尽被排挤敌视，受尽白眼的自己终在无法忍受，失智暴走，杀了那刻薄自己的兄弟三人，还让十三万众制止自己的水兵与之陪葬；它还看见了，在那之后，生无可恋的自己化身一尾墨色小鲤鱼随波逐流，最后主动撞上网篓被渔夫捕获寻死，却被一位肩卧黑猫的男人买走的场景；它又看见了，凡世八载，那男人带着自己看尽世间，诉情，予暖，直至自己墨黑的鳞彩尽褪，才笑着将自己放回大海，夕阳下，他在岸上挥手道别的那景；最后，它又看见了同路数载，他所有看似荒谬浮夸，实则温柔细心地言笑行谈和三十日前他说避难躲灾远去的画面，还有他此刻消瘦非人的身影。
    回忆填充脑，悲痛化为泪，自责灼烧心，愤怒冲昏智。乌云滚滚，暴雨倾盆，白龙化身的黑龙怒目圆睁，在空中蜿蜒扭动着龙躯，然后嘶吼着扑下。
    ——“吼！！！”（受死！！！）
    ……
    暴雨忽如其来，望着空中那周身绕满魔气，杀机沸腾刺骨向自己扑下的黑龙，镇元子面色一寒，不由冷哼：“入魔了？孽畜！”
    宝剑随手插入山顶的土壤，看也未看身边唐僧的反应，镇元子一挥袖，一点灵光忽闪，化为万千金光扩散坠落在万寿山各处，眨眼间就形成了一个将整个万寿山保护在内的阵法结界。
    “吼！”被结界隔绝在外，黑龙发出愤怒的吼声，状若疯狂，它疯狂的吐出无数龙息，并不顾自己的身体安危，拼尽全力的撞在结界之上。与此同时，数以千记的黑色闪电也破开漫天乌云，狠狠劈在了那结界之上。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又一颗的石子，在黑龙一次又一次的吐息、奋力撞击，和那无数闪电的劈击下。空中，那是隔离暴雨，保护着万寿山不受盛怒的黑龙破坏的透明结界泛起一层又一层肉眼可见的波澜，此起彼伏，似乎随时都要破裂一般。
    “师傅！”随着黑龙的攻势越发猛烈，五庄观的道士们纷纷出现在了山顶，一女道士上前：“师傅，那龙攻势凶猛，徒儿愿出阵替师傅解忧。”
    剩下的女道士们齐声应到：“愿为师傅解忧！”
    “哼，区区一只入魔的小龙，为师还用不着你们动手。”看向低头看不见表情的唐僧，镇元子漠然道：“贫道信守诺言，不会与你的徒儿计较那人参果之事，但今日它自己找上门，还入了魔要杀贫道，就休怪贫道无情了。”
    说罢，也不拔剑充当武器，镇元子便腾云而起，顷刻间遁出了结界。
    虚空而立，灵力形成的无形结界将向自己袭来的闪电暴雨隔绝，长发飘扬，仿佛身处另一个次元之中，镇元子看着因为她的出现而不再攻击万寿山结界，转头用充满杀机和疯狂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的黑龙，微微眯起了眼：“看在唐僧替你付出那么多的份上，贫道给你个机会，离开这，贫道不杀你，”
    黑龙咆哮，用一口漆黑，似可以毁灭一切的吐息回应了镇元子的好意。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枉费了唐僧的一番好意。”眼中闪过恼怒，不自觉看了眼结界中，山顶上的那个人，镇元子表情冷漠的回首，然后看似随意的伸手一点。
    祥云千万丈，翻滚着将漫天乌云轻易取代，占据了大半天空；风悄然而来，形成了数条数百米长，有形无质的锁链锁上了黑龙的身躯；聚雨成冰，无数落下的雨点被无形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把把水质的长剑，随后寒气涌动，无数把水剑化为冰剑遮天盖地的向黑龙激射而下。
    “吼！！！”
    无数的冰剑深深扎入身体，几乎透入骨髓，黑龙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受到了重创。奋不顾身，受到重创的黑龙毫不理会那些还在落下的冰剑和自己身上的伤势，再次向镇元子吐出一口龙息。与此同时，有数不尽的黑色菱形冰晶在天空出现，闪烁着幽光冷气，混合着漫天黑色闪电对着镇元子暴雨般压下。
    “困兽之斗……唔，无力的反抗才对。”嗤笑着，镇元子一挥袖，那缠绕在黑龙身上，还有些松动的的风之锁链便开始发力，骤然缩紧将其死死锁住。接着轻呼口气，那无尽的黑色冰凌和闪电便停顿在途中，然后无声消散。
    ——“吼！！”
    风之锁链死死缠住身体，黑龙疯狂扭动着身体试图挣扎，鲜红的血似雨般洒落。
    无济于事，即便将理智淹没在疯狂之中，即便奋不顾身的愿意搏命，即便有着最深刻的执念想要达成，但绝对悬殊的实力对比却让黑龙的挣扎毫无功效。
    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黑龙绝望的发出哀鸣，失血过多的后遗症终于出现，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虚弱感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终于，失去了所有力量，黑龙周身的魔气开始消散，庞大的龙躯开始缩小，眨眼间变成了一个被数层风的锁链囚困的黑发女子，那是——伊人！
    不祥的血色，一层又一层的重复抹涂，将伊人的白色龙角和双眸也变成了如同秀发一般的、红到极致的深黑。
    倔强、冰冷，饱含杀机和不甘的目光凝视着远方天空的镇元子，虚弱无力凡人伊人颓然低首。痴痴看着下方结界中，山顶上不知何时已经持剑起身的唐僧，冰雪消融般，伊人森然的目光转瞬便被无尽温柔和眷恋所取代。
    “良人……”
    喃喃着那个驱除了自己心中所有孤独和绝望，带来希望和新生的男人名讳，幸福涌上心间，让伊人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接着，泪水忽然自眼中滚出，顺着脸颊滑落，然后坠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不起。”
    泪水无法止住，仿佛要形成雨一般洒落。自责、悲痛和无力感淹没了心头所有，泪流满面的伊人声嘶力竭的大叫：“良人！伊人先行一步！下一辈子，伊人也会找到你的！！！”
    灵力疯狂在体内涌动融入内丹，双眸中掠起骇人的神光，伊人猛然回首，恶狠狠等着镇元子：“现在，一起去死……”
    ——！！！
    “序——破。”
    “终——湮。”
    伴随着两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的轻喝，耀眼的光淹没了世界。
    然后，在那光中，有谁出现在了身前。
    那是……
    “良人？”
    似是在回应伊人不可置信的问话，那人回首，破碎琉璃般清亮无神的双眸弯下，温柔的笑了。
    ——“啊，是我。”
    世界，在这一刻，宛若定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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