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谁是鲁迅？

    2009年，5月5日，立夏。
    下午2点26。
    江南大学城，第一教学楼。
    哗啦哗啦——
    中文系07级（2）班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某位男生从梦中惊醒。
    他审时度势，忙机智地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叶须欢……”
    站在讲台上的中年男教授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和蔼地问：“你为什么鼓掌？”
    叶须欢这才发现全班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恶作剧？
    他一阵恍惚，身体晃了一下，眼前那一张张笑脸开始出现重影。
    既熟悉又陌生。
    “我不是在通宵赶剧本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须欢是东正影业的签约编剧，最近在写，准确地说是在改一个异地恋题材的都市情感剧——第9稿！
    小编剧没人权，本子出来后，各路牛鬼蛇神都要来踩两脚。
    第一天策划觉得男女主关系不够甜，打回来修改；
    第二天制片人觉得剧情不够虐，打回来修改；
    第三天老板觉得卖腐力度不够明显，打回来修改；
    第四天导演认为人物弧光不够丰满，打回来修改……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谁会在意一个小编剧的辛酸和意见，你要做的就是按对方提的各种要求修改修改再修改。
    昨晚为了通宵修改剧情大纲，干掉两瓶红牛，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睡魔的侵袭，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只是……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那教室，
    那同学，
    那讲台上的老师，
    那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
    何以全都如此似曾相识？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鼓掌吗？”中年男教授追问了一句。
    叶须欢已认出那男教授的身份。
    胡文悍，江大文学院副院长，中文系教授，他大二的文学史老师。
    大二！
    叶须欢心中一动，隐约意识到什么，再次抬起头，环顾四周……所有的景象都逐渐清晰起来。
    春末夏初的午后，阳光洒进课堂，温暖明媚，晒得人昏昏欲睡。
    时光仿佛骤然在这一刻静止了。
    记忆中的那些面孔开始变得鲜明起来。
    他悄然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痛感同样真实……
    这不是梦！
    他此时正坐在大二的教室中。
    眼前的一切……都是曾经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他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胡教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对不起，胡教授，我昨晚睡太迟，打了个盹，抱歉。”毕竟已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应付这种局面，还是游刃有余的。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把课讲得太催眠。”胡教授还是那么犀利。
    “没有的事，您的课是公认的有趣，我们毕业之后偶尔还……”
    说到这里，叶须欢突然意识到有“口误”，旋即不动声色地纠正道：“我们那些学长学姐毕业之后偶尔还会跟我们提起您的课上得如何如何精彩。”
    “所以，你也认同这个说法？”
    “百分百认同。”
    “行，那你现在到讲台来，用我平常上课的方式给大家讲一段。”
    胡教授笑着走到一旁，伸手示意叶须欢上台。
    “又来！”叶须欢暗暗苦笑，忽然记起胡教授当年最喜欢用这招整学生。
    “我，讲？呃……讲什么？”叶须欢有些尴尬。
    “随便。”胡教授一脸看好戏的戏谑表情，“只要和文学史相关，切入角度你自己选。”
    “好吧。”叶须欢硬着头皮上了讲台，面对满教室同学，心情奇特，仍有种如梦似幻的失真感。
    认真思考片刻，有了决定，说道：“那今天我就带大家一起回顾下咱们国家的小说发展史。”
    叶须欢作为中文系高材生和文字工作者，自然熟读过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这现成的材料，不用白不用。
    “相信我们大家都知道，‘小说’这个概念最早见于《庄子·外物》中‘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一句，不过这里的小说和后来的小说其实不是一个意思，现代意义上的小说的源头要起溯于远古神话与传说……”
    叶须欢依照《中国小说史略》的脉络，尽量简洁地阐述着小说发展史，从汉代小说、唐宋传奇一直讲到明代神魔小说和人情小说，再到清代讽刺小说、人情小说，直至清末的谴责小说。
    中间为了显摆一下自己背诵过的经典名段，特意把《三国演义》、《儒林外史》和《红楼梦》单拎出来点评一番：
    “《三国》作为七实三虚的历史演义小说，人物平面化的弊端还是很明显的，所谓‘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亮多智而近妖，惟于关羽，特多好语，义勇之概，时时如见’……”
    “说到我个人比较喜欢的《儒林外史》，除了‘戚而能谐，婉而多讽’的内容特点，它的结构也是一大创举，用八个字概括：‘虽云长篇，颇同短制’。”
    “至于《红楼梦》，这部代表着我国古典小说巅峰成就的杰作，一旦问世，‘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被打破了’，它‘如实描写无讳饰，悲喜相映存本真’的创作态度至今堪为创作者之楷模。”
    “更具体、更深度的解读，大家可以去翻阅几位红学专家的著作，我这里用一句话概括一下它通篇的基调：‘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领会之，唯宝玉而已’……”
    叶须欢侃侃而谈，台下的同学们以及站在旁边的胡教授无不听得目瞪口呆。
    “我，我就先讲到这里吧，让胡教授和大家见笑了……”
    叶须欢之所以同意上台讲课，主要是想跟胡教授开个玩笑，同时也代表曾经那些被胡教授整蛊过的同学做一次正面回应。
    毕竟是心理年龄接近30岁的社会人了，哪还那么容易任人拿捏？
    “你，你刚刚讲得这些内容，是你自己总结的？”
    胡教授一脸这怎么可能的表情，语气亦是复杂之极。
    “啊？”叶须欢怔了一下，随即礼貌而不是尴尬地笑道：“胡教授，我错了。”
    “什么错了？我是问你，你刚刚讲的那些内容是你自己总结的吗？”
    叶须欢看了看胡教授，又看了看同学们，心中暗暗诧异：“怎么大家都一副没看过那部著作的表情啊？”
    “不是，”叶须欢如实回答：“是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
    “鲁迅先生？”胡教授面露惘然，皱眉问：“那是谁？”
    这下叶须欢真的惊了，堂堂一个重点大学中文系教授、文学院副院长，居然不知道鲁迅是谁？开什么国际玩笑，就继续恶作剧吧。
    “周树人……”叶须欢配合道。
    “我不管他是哪里人，你可以把他那本书借我看一下吗？”
    “……”
    叶须欢真懵逼了，这戏演得也太好了。
    “图书馆应该就有。”
    “好，那就有劳你去帮我找下，回头我有奖励给你。”
    叶须欢狐疑不定地从讲台回到座位，一路上迎着同学们崇拜和赞叹的眼神，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颇有种“大师”手持毛笔对着白纸瞎挥几下就赢得满堂彩的荒谬感。
    他暗戳戳掏出手机，上网搜索“鲁迅”，然后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网页没有弹出任何和鲁迅相关的信息，搜索结果全是什么“齐鲁壹点迅速崛起”、“齐鲁交通迅速应急”、“陆馨儿高清美图”……
    叶须欢感觉自己的心跳在疯狂加速，继续搜索“周树人”，仍旧没有显示那位文坛旗手的任何信息。
    他决定换个思路，去搜索其他文化名人，均无结果。
    梁实秋林语堂老舍沈从文巴金路遥冰心张爱玲钱钟书莫言金庸古龙……书本上那些耳熟能详的大家，这里统统搜索不到。
    愣了片刻，稍稍镇定情绪，然后他用微微颤抖的手在搜索栏输入“刘德华”三个字。
    显示无结果。
    “周杰伦”
    显示无结果。
    “周星驰”
    显示无结果。
    ……
    ……
    叶须欢咽了口口水，呆坐不语。
    这重生……玩得有点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