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无信之城

    尼萨山，命运女神的宫殿。
    克洛托将命运纺锤拿在手中，小心地牵出一根线头，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她穿着鲜艳的红色短裙，露出一截光洁秀美的小腿，赤着双脚，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体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她正要去旁边的宫殿，那里是她的二姐拉克西丝居住的地方。她们的神王父亲突然传来命令，要她们更改两个凡人的命运。这样的事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她觉得有些不安。
    走进宫殿，拉克西丝正坐在金色的织机旁，手中纺梭飞快舞蹈，一根根命运丝线被引导到正确的位置，相互纠缠，却又井井有条。
    拉克西丝穿着金色的长裙，丰腴的身体随着纺织的动作在裙下款款轻摆，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克洛托羡慕地看着，却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二姐这样丰满成熟的身体，也不可能像二姐这样，娴熟地摆弄命运丝线。
    “克洛托，你来了。”拉克西丝看到她进殿，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道：“是来送那根新的命运丝线的吗？”
    “是的，姐姐。”克洛托将命运纺锤递上去，拉克西丝优雅地牵住那根线头，原本红色的线头接触拉克西丝的手指，就变成了金色，拉克西丝将这金色的丝线抽出，缠在了一枚纺梭上。
    “你干活一直懒惰的很，今天怎么这么勤快，还亲自送来了？”拉克西丝宠溺地说道。
    “姐姐！”克洛托嗔道，“你还有心思说笑，这根新的命运丝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过是让一个凡人早点死去，另一个凡人早点出生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姐姐！父亲已经多久没有亲自下令改变命运了？而且，长姐为什么没阻止？”克洛托道，“这样下去，摩伊拉还能保持自由独立吗？”
    “呵呵，我亲爱的妹妹，你长得不大，想得倒挺远。”拉克西丝摸了摸克洛托金色的短发，“不过既然长姐同意了，我们只要照办就好了，不是吗？”
    “你真这么想？你上一次见长姐是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过她了？”
    “克洛托，长姐为了编织命运牺牲了太多，她为什么不想见我们，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她牺牲了很多，尤其是她的美貌。她不想看到我们的样子，我们也不想刺激她。可这次这件事，她不应该解释一下吗？摩伊拉是三个人，并不是什么都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克洛托，你这么说是不公平的。姐姐并不是不在乎我们，之前提丰来捣乱，不是姐姐一个人挡下来的吗？你要相信我们的姐姐，她最明白我们的使命，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稀里糊涂地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按照别人的吩咐改变命运，不是摩伊拉的职责！”
    “这是父亲的吩咐。”
    “父亲也不行！长姐应该阻止他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不只是让我们改变命运，而且根本没有说明为什么！”
    “克洛托，你不要这么敏感，我想这次一定是有特殊原因……”
    “不行，我不接受。这太不公平了，既然你不帮我，我去找母亲！”
    “克洛托！你别闹了！不要把母亲扯进来，正义女神怎么能插手这种事，你想让她为难吗？”
    “所以你也觉得不正常对不对？”
    “我相信长姐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但我们不要去烦她，我们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告诉我们原因的。”拉克西丝抓着克洛托的手，“亲爱的妹妹，你就体谅她一下，这次就别烦她了。如果再有下次，我跟你一起去问她。”
    克洛托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好吧。我听你的。但你要说话算话！我有预感，一定还会有下一次的！”
    克洛托挣脱双手跑走了。拉克西丝叹了口气，抬手拈起那枚缠绕了新丝线的纺梭，凝视着，自言自语道：
    “我的傻妹妹，命运的事，哪有那么简单。有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好啊……”
    她将纺梭装进织机，新的命运丝线开始编织。
    人间，百废待兴的科林斯城，国王西绪福斯喜获爱孙。他英勇的儿子格劳库斯为其取名为柏勒洛丰。
    之后不久，格劳库斯在一次出巡中遭怪兽袭击，英年早逝。
    悲痛欲绝的西绪福斯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孙儿身上，柏勒洛丰在优渥的环境和良好的教育下迅速长大。
    爱子的死重新激起了西绪福斯对诸神的厌恶。之前因塔纳托斯而产生的一点对诸神的好感烟消云散，那个渎神的西绪福斯又回来了。
    虽然他知道儿子的死应该不是诸神的惩罚——以诸神的行事方式，这惩罚也太轻了些——但心中的悲伤还是让他忍不住迁怒于诸神。至于那位公正的死神……
    在他为信仰犹豫徘徊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向死神祈祷，希望这位曾经被他绑架的神能再次现身，给予他指引。如果从不悦纳任何祭品，从不需要任何祭祀，也从不接受任何信徒的死神能破例接受他，那么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将科林斯建设成整个希腊的死神信仰中心！
    然而死神自始至终都没露面，连个影子都不见。
    死神根本不在乎他。既对他无所求，亦对他无所怨。
    这是真正的公正。西绪福斯心中充满失望，却又充满尊敬。从丧子之痛中重新振作起来的西绪福斯，下定决心：科林斯只能敬奉一位神明。但这位神明不接受，那么科林斯就将永远是一个不信神的城邦，其他任何神都别想染指！
    他用自己的威望压制了城中的信仰争论；他颁布法令确立了科林斯“无信之城”的根本制度；他提拔那些跟他一起建立城邦的最正宗的科林斯人担任城中重要职务；他亲自过问教育，遴选不信神的教师进入学校为科林斯培养下一代；他甚至命令王宫卫队定时清查全城，用暴力手段确保诸神的信仰不会死灰复燃……
    他将“无信”的原则融入到科林斯的重建和新建工作中，从一点一滴开始渗透。他的学识，他的能力，他的威望，他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确保了他可以将这样艰难的工作进行下去。
    只是忙碌的他并未察觉，在他王宫的后花园里，健康聪明的小柏勒洛丰，经常坐在树下仰望星空，小小的脑瓜里忍不住思考着诸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