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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皇子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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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家欢喜几家愁,相比皇室这几天的惊天变动,李慢侯的小日子过的是越来越安逸了。
    自从那次拒绝为几个皇子下水表演后,蔡府上下就在也没有人来烦过他,天天好酒好肉伺候着,什么都不用管。但李慢侯可不能什么都不管,他还想着逃走呢。
    是的,他又开始计划逃跑。
    他每一次试图逃跑,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失败。这次的失败对他打击最大,明明已经逃了出去,却因为不忍看到金枝被牵连而返回,这种行为,站在历史学家的角度,一定被批评为妇人之仁,李慢侯本人又正是一个历史专业的专家,这让他对自己极为失望。
    但这一次李慢侯恢复的比以前更快,几乎只过了一天,他的心思就又蠢蠢欲动起来。
    究其原因不外乎三点。第一,失败次数多了,心理适应能力提高,更容易从失败情绪中走出来。第二,这次跟以前不同,以前失败,完全弄不清原因,没有方向,让人容易产生一种命运使然的悲观情绪。而这次,一切都是符合逻辑的,是李慢侯自己选择了失败,因此即便失败,也让他有种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强势心态。第三,理性分析,李慢侯的处境虽然没有变的更好,却也没有变的更糟,以前什么样子,现在还什么样子,甚至稍微有些改善,现在蔡府对他更放心了,都不会给他套上锁链和镣铐了。尽管那种简单的镣铐,其实李慢侯早就可以轻易打开,但在心理上,至少给他传递了一个蔡家家丁放松警惕的有利信号。
    逃跑计划依然不变,困扰也依然未变。
    经过上次的逃跑,李慢侯更加熟悉了蔡府水道,只要出了水门,就能进入穿城而过的汴河。这条河从西北的黄河取水,取水口名曰汴口,从西北方进入开封城,从东南方流出,最后灌入洪泽湖,是一条完全人工开凿的运河。之所以叫汴河,是因为古代确实有一条汴水,那条河现在依然存在,取名叫古汴渠,同样从开封东南流出,往东南流,不过最后是注入泗水而已。
    横穿开封的汴河,沟通了开封城内许多水道,甚至直接可以通往皇宫,当然肯定也有类似蔡府的水闸,而且更加严密。
    掌握了这些情况后,逃出蔡家对李慢侯来说,已经不是绝不可能的事,即便没有上次借助画船出水闸的机会,硬闯的机会都会很大。毕竟那只是一道铁栅栏而已,很容易绕过,比如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而过,根本不用经过水门。
    难处在于,不管怎么逃,李慢侯都想不出要如何带走金枝。他一走,留下金枝,结果无法想象。这也许是妇人之仁,可他相信,一旦他自己一个人走了,往后的一生,一想到金枝的结局,他都会内疚。他不知道历史上那些从不妇人之仁,敢于抛弃妻子的英雄豪杰会不会内疚,但他知道他肯定会内疚,这就够了。
    既然要带着金枝,那就不能硬闯,这些天他一直鼓励金枝跟府里的少爷、小姐们亲近,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万一他离开之后,金枝可以有个依靠。逃而复返后,让李慢侯明白,金枝在这府里不可能得到任何庇护。那天朱提辖等人明火执仗,一脸怒气的闯入,显然不是来找李慢侯的,他们以为李曼会逃跑了,却带着人闯进来,显然是来找金枝泄愤的。
    不过李慢侯依然支持金枝跟府里的少爷、小姐亲近,因为他可以从金枝嘴里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金枝间接成为了他的耳目。
    金枝不是专业的间谍,也不是有意去打探消息,就是闲聊,因此收集到的信息有限,针对性也很随意。但这里是相府,即便如此,让李慢侯得到的信息依然比城外的普通百姓多。
    至少有一点,蔡家的上下已经处于一种肃杀的气氛中,可城外依然是不是能听到鞭炮的响声。显然蔡家这个贴近权力的家族,已经能感受到大厦将倾的危机,而普通的民众,甚至都不知道金兵打过来了,不知道金兵有多凶残。不是他们傻,不是他们麻木,而是在这个交通落后的时代,十里外发生的事情就很难得知,有能力持续获取远方信息的大宋朝廷,又不可能将军事情报分享给小民,甚至要严密封锁消息,以免引起混乱。
    可是李慢侯这个被关在蔡府后花园的囚徒,却能通过各种渠道,得知金兵的大概位置。
    金枝给李慢侯传递各种意想到的和意想不到的消息的时候,也给李慢侯带来了一些新的困惑。
    自从那也李慢侯放弃逃亡的第二天,金枝就跟蔡京的儿媳妇茂德帝姬建立了联系,她是被茂德帝姬招过去问话的,之后每天几乎都会被叫过去聊聊天。
    这个茂德帝姬的行为,让李慢侯十分不解。他对这个女人的认知,主要来源于史书,十分单薄和苍白。只知道茂德帝姬是宋徽宗的第四个女儿,一开始封为延庆公主。后来宋徽宗在蔡京的马屁奉承下,认为给自己女儿公主封号,完全配不上他的伟大,于是效仿西周时期周天子的规格,西周公主叫做王姬,他的女儿就要该做帝姬。在宋徽宗功高盖世的虚荣心下,宋朝公主都改做了帝姬,茂德帝姬也就从延庆公主改为了茂德帝姬。
    茂德帝姬是宋徽宗女儿中公认最美的,宋徽宗对她也颇为宠爱,所以将她嫁给了自己最宠爱的权臣蔡京的儿子蔡鞗。茂德帝姬的美貌,不但是在公主中,而且流传到了开封城里。乃至金兵攻陷开封的时候,都听说茂德帝姬美貌无双,指明要宋朝将茂德帝姬贡献出来。尽管宋徽宗以茂德帝姬已经嫁人为由进行争辩,却依然无法阻止,最后茂德帝姬跟自己的丈夫一起被金军掳走,先是被金军主将斡离不(汉名完颜宗望)抢走,仅仅一年,斡离不病死,接着又被金国权臣谷神(汉名完颜兀室或完颜希尹)夺走,一年后被谷神折磨致死。
    除了史书中的单薄记载外,李慢侯跟茂德帝姬的交集,也就是见了两面,一次她在亭子里,自己在水里,一次她在画舫上,自己还是在水里。
    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次亲密接触。当时李慢侯在自己即将自由的狂喜下,心情兴奋无以表达,突然有些狂放和孟浪的强吻了茂德帝姬,这个举动到现在李慢侯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道为何当时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但他不后悔,也不害怕。他愿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回来后想过,茂德帝姬可能会派人来打他一顿,他接受。可是帝姬不但没打他,反而在第二日送来了一千两黄金,李慢侯几乎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一千两黄金,近四十公斤的分量,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一笔客观的财富。茂德帝姬能一下子拿出来,除了蔡京家确实有钱之外,还跟她在蔡家特殊的地位有关。尽管是蔡京的儿媳妇,却有皇家公主的身份,因此在蔡府,尽管不掌权,却无人敢惹。另外北宋富庶,民间婚嫁的嫁妆都极其丰厚,甚至需要卖房卖地才能嫁女儿,女儿多的家庭往往破产,皇家依然如此,公主的嫁妆日益丰厚,从开国到蔡京时代,公主嫁妆从10万缗激增到了70万缗。
    1缗等于1000钱,而一个地方湘军的军饷,一个月才300钱。70万缗显然是一笔巨款,茂德帝姬在蔡京家里,是实现了财务自由的,因此她自己也能一次拿出1000两黄金,相当于1万2000缗左右。
    茂德帝姬不但没有找李慢侯麻烦,还给了赏钱,让李慢侯心里难免多了一些遐想。
    但也只是遐想,更大的可能性是,茂德帝姬不想让这件丑事被人知道,当日李慢侯虽然强吻了她,但因为角度问题以及照明条件限制,其实并没有人看清楚,否则水门看守也不至于以为进了贼。
    李慢侯做出这种孟浪的事情,对他来讲,可能是一次艳遇,但对一个宋朝女子来说,可是关乎名节的。
    这样一想,李慢侯就开始生出一些愧疚,觉得自己欺负了一个女人。
    茂德帝姬的行为让李慢侯费解的还有,她每天叫金枝过去聊天,对外说是解闷,可是每次都会告诉金枝一些重要的情报。比如金军打到了哪里,太子哭着被抬上皇帝宝座,这些消息李慢侯都第一时间通过金枝了解到了。
    一次或许是偶然,但每天都如此,让李慢侯颇为惊讶。仿佛这个公主知道自己想知道这些消息,知道这些消息对自己有帮助,并且可以帮助自己一样。
    李慢侯甚至自私的想过,茂德帝姬是不是故意提供这些消息,好让自己找机会逃出去,从而遮盖住被李慢侯强吻过的丑事。但这种恶意的揣度,让李慢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一个有权势的公主,想要封一个人的口太容易了。因此肯定是善意,公主在帮助自己,但是为什么呢?
    他又忍不住遐想。
    女人的心思永远都猜不到,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李慢侯干脆也不想了,知道自己受了人家的恩情就是了。
    公主透露出来的莫名善意,让李慢侯产生这样一个想法,如果他实在无法带走金枝,他希望金枝最后能得到公主的庇护,显然茂德帝姬在蔡家是有这个能力的。
    这样自己逃走的把握就更大了,李慢侯知道,宋徽宗退位的意图,很大程度上是想跑,想跑的人不止皇帝一个,很多权贵,包括蔡京也跑了,是不是一起跑的,李慢侯记不清楚,但蔡京确定是跑了。
    蔡京逃跑的时候,蔡家必然十分混乱,那时候谁还会记得后花园里关着的李慢侯。那是李慢侯带着金枝逃跑的最佳机会,万一蔡京对李慢侯还是念念不忘,导致李慢侯需要冒险强跑的话,金枝就肯定带不走了,那时候只能寄托于茂德帝姬的善念。
    午后时候,金枝又从茂德帝姬处回来,带来了丰盛的美食,说是庆祝改元。
    李慢侯又得到了一个信息,靖康元年到了!
    这些天朝中的乱局,大大影响了权贵们的心情,没人有兴致来观看奇珍了,所以李慢侯吃过饭自己活动了起来,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的身体状态基本恢复到了从前,连发炎的眼睛,也在十几天母乳清洗下,退去炎症,彻底消肿了。
    活动的差不多后,也到了休息的时间。
    昏昏沉沉刚刚睡下,门口响起敲门声。
    问了一声,回答的不是看守的张三,而是一个女声。
    李慢侯下床走到门边,继续问,这次听清楚了。
    “张喜儿?”
    是柔福帝姬那个公主身边的丫头。
    柔福帝姬李慢侯也接触过,印象不算深刻,尽管公主长得也很漂亮,有一股不染世俗的气质,但也没有惊艳到李慢侯。
    “李慢侯。是我。有几句话问你!”
    确定是张喜儿的声音。
    李慢侯就要开门,却被从外边拉住了。
    “你不要开门。就在门里说话。”
    张喜儿道。
    搞什么鬼?
    经历过太多不合逻辑的事情后,李慢侯已经产生了一种神经质的条件反射。
    “说什么?”
    他谨慎的问道。
    “你上次说让我家小姐逃,为什么?”
    李慢侯沉默了片刻,在不知道门外有谁的情况下,他该不该乱说话,乱说话会不会引来意想不到的意外?
    他得权衡。
    放在刚刚进蔡府的时候,他是什么话都敢说的,他曾经意图向蔡京解释清楚他是人,一个千年后的来人的实情,甚至抱着万一自己身份得到宋朝权贵重视,可以改变靖康之变惨剧的解决的幻想。
    但每一次都引起意外,完全无法用逻辑来理解的意外,无论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他是一个人,都认定他是鲛人,或者水鬼,河伯之类的神怪。
    久而久之他就放弃了。
    上次在画舫上,告诉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让他们逃,完全是单纯的善念,当时李慢侯认为自己就要逃走了,也不怕会引起其他意外,抱着能救一个人是一个人的态度。他们相信,逃了,自然更好,他们不信,不逃,那也不关李慢侯的事儿。
    现在却突然又被问起那日的事情,李慢侯不免多想了起来。
    难道说自己的话引起了重视,通过两个公主的嘴,传到了更高权贵的耳中?
    如果是这样,那也是件好事,符合自己的初衷,自己说了,会有什么意外?李慢侯一时间想不到,就算有什么意外,他觉得他也可以接受,只要皇帝能采纳他的意见,可能会救很多人,而他最多挨顿打,往好的方面想,甚至因此立功,得到宋朝官方的帮助,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李慢侯觉得这次险值得冒一次,但还有所保留。
    “因为金兵南下了,当然要跑了!”
    张喜儿道:“可是东京城高壕深,兵多将广,还有黄河天险依持,怎会挡不住?”
    李慢侯道:“兵凶战危,此战必败。信我就走,不信就留。”
    李慢侯既不想说的太多,也没工夫跟张喜儿详细陈述一遍靖康之耻的历史。其实也没有陈述的必要,就是一句话,打败了而已。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张喜儿又道:“那皇子皇女,为奴为娼是何意?”
    李慢侯道:“当然是皇子公主都被金兵抓到金国去了。”
    张喜儿道:“那皇上呢?”
    李慢侯道:“两个皇帝也被抓走了!”
    “两个皇帝?”
    突然一个男声惊讶道。
    李慢侯心中一凛,果然又有意外,之所以每次意外都搞得他十分狼狈,最后摸不着头脑,最根本的的原因还是自己不了解情况,瞎子摸象一样乱猜,当然会猜不到。有人问他问题,他当然要知道是谁了。
    冷声叱问道:“言者何人?”
    男人道:“无须多问。问你何事,答就是了。”
    李慢侯冷哼道:“心诚则灵。心不诚,我答了,亦未必准。”
    这些人既然是因为李慢侯上次的预言而来的,说明他们相信这一套,李慢侯也就继续用这种规则胁迫他们。
    果然外面一阵沉默之后,男子表明了身份:“本王乃皇十二子。本王亦会被金兵所掳?”
    李慢侯用机械的强调背诵道:“莘王植,天会八年掳至五国城!”
    不是李慢侯刻意言简意赅,而是金兵掳走的王子公主太多,大多数就这么几句话,没有交代任何过程和结局。
    外面沉默了片刻,又道:“三皇子何如?”
    李慢侯想了想,他这些天反复回忆了关于靖康之变的前前后后,倒是真的挖出了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信息。
    “郓王楷。天会八年六月二十六日殁韩州。年二十七岁。”
    郓王赵楷,被金兵俘虏北上,还没到东北苦寒之地,就死在了半路上,这甚至可以算是善终。
    赵植可不这么想,声音颤抖道:“三皇兄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显然外面的皇子和公主侍女的思路很乱,不知道是本来就没什么条理,还是被坏消息吓到了。
    最后赵植才问道:“你方才称,二帝亦被俘?”
    李慢侯道:“不错。”
    赵植叹道:“那大宋亡了?”
    李慢侯道:“亡了,也未亡。有皇子南迁,建南朝。”
    赵植道:“哪个皇子?”
    李慢侯道:“第九子,康王构!”
    赵植惊叹:“康王赵构?怎么如此!”
    李慢侯觉得自己说的够详细了,他们要相信就会信,不相信,他也确实无法说服对方,换做自己,假如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说自己会来到宋朝,他也不会相信。
    于是李慢侯道:“多说无益。王爷请便!”
    他逐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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