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是一个阳春四月

    谭沁的小心脏里顿时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林维桢也听着新奇，真没想到谭山两口子居然有这么一段交情。
    谭山话本来就多，一说起这事儿就打不住了，“后来小鬼子来了，你外公因为给八路军提供给养，收容伤员，被鬼子杀了，全家几十口人，就跑出你妈一个”。
    “当时我正赶车送你妈回家，路上听说你外公家出事了，赶紧带着你妈出了城，跑到掖县地界时，驴车跑散架了，我就背着你妈继续逃命，两个人快饿死了，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谭沁一脸揪心地问道。
    谭山笑了笑，“后来碰上了《大众报》的编辑部，吃了两顿饭又活过来了。”
    “《大众报》？《大众日报》？”，林维桢第一次听说这个报纸，《大众日报》是鲁省的官媒，名字就差了一个字。
    杨婶摇头道：“不是，《大众报》后来变成了《胶东日报》，内战爆发前我一直在《大众报》做校对工作……”，看看外面的天色，杨婶又道：“行了，不说这个了，赶紧的包，要不来不及了”。
    林维桢听得意犹未尽，之前就觉得杨婶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质，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个地主大小姐，还上过新式女校。
    难怪从来没看过谭山跟杨婶急脸，这简直就是一个屌丝逆袭的狗血故事！
    吃了一顿白菜猪肉饺子，上了谭山开的拖拉机，在杨婶和谭沁不舍得目光中，前往县城。
    当天下午，林维桢怀着忐忑心情坐上了开往彭城的火车，在吭哧吭哧的车轮声中，他的思绪不知飞到了何方，更不知自己未来将面对什么。
    自己的这个选择到底对不对？
    ……
    “小林子”。
    林维桢正坐在一个潮湿的土堆上抽闷烟，听到喊声没好气地道：“说了多少遍了，别再叫我小林子”。
    “林平之？”，一个促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林维桢抬头就要怼回去，却被一张近在咫尺的清秀脸庞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你干啥？“
    “哇哈哈，你瞧你这胆小模样，过两天上战场不得吓尿裤子？”
    林维桢望着这个掐着腰仰天大笑的女卫生员，有心反驳，却根本开不了口，因为他真的害怕，否则也不会一个人抽闷烟。
    心里大骂老天爷，怎么把自己送到南方来当兵？
    三天前，林维桢所在文工团接到任务，开拔来到这个离边境线只有二十公里的无名山坳里，如果记忆不错的话，后天就要上战场了，此时林维桢所在的文工团正和战地医院驻扎在一起。眼前的这个豪放大笑的女卫生员叫高倩，军二代，父亲是个将军，在战地医院里算是一霸。
    这丫头看过金庸小说，两人认识的当天，她就开始喊小林子。
    林维桢能感觉到高倩每一声“小林子”都饱含了恶意，好几次他都想脱下裤子以证清白，咱是个爷们！
    当然这么做是耍流氓，所以他只能尽量离她远点，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高倩在旁边坐下，胳膊肘子推了推林维桢，“小林子，想什么呢？不会真害怕了吧？”
    林维桢烦躁地将半支烟碾进泥土里，敷衍道：“没想什么”。
    高倩挪了挪屁股，胳膊紧紧贴着杨维桢，扭头看着他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林维桢再次敷衍的嗯了一声。
    高倩骄傲地昂着下巴，“我参军前打了好几年的枪，上了战场，保证一枪一个”。
    林维桢不想听她吹牛，爬起来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你的职责是救护，等你拿起枪的时候，我都死的不能再死了”。
    高倩望着林维桢的背影，喊道：“小林子，你给我记住，我会保护你的！”
    两天后的凌晨，南边传来隆隆的炮声，战争开始了。
    林维桢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抽着烟，烟头晦暗不明，照亮了他时而恐惧，时而狰狞的面孔。
    ……
    又是一个阳春四月，黄桥农场的广阔土地上，到处都是忙碌劳作的身影。
    通往场部的路上，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背着行李大步而行。
    “这不是林老师嘛？你怎么回来了？”，劳作的村民认出了军人的身份，忙停下手中的活打招呼。
    林维桢笑着点头道：“嗯，回来了”。
    打了一路的招呼，脸都笑僵了，此时站在谭山家的大门口，林维桢居然有些近乡情怯。
    站了一会儿，林维桢深吸了口气，穿过大门，走进小院，喊了一声：“婶子，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不知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正堂的房门从里面打开，杨婶站在门口打量着林维桢。
    “是维桢吗？”，杨婶上前两步抓住林维桢的胳膊，“真是维桢”。
    林维桢眼圈微红，努力的笑着道：“杨婶，是我呢”。
    杨婶欢喜地不停点头，“回来就好，正月里我还跟你叔吵了一架，好好的干嘛去当兵啊，我就怕你……，哎呀，不说这个了，回来了就好”。
    战争发生在今年元宵节之后，还没出正月，杨婶居然为了这事儿在大正月里跟谭山吵了一架。
    “你这脸怎么了？破相了？”
    林维桢笑呵呵道：“被弹片划了一下，没事”。
    杨婶登时急了，掰着林维桢的脑袋仔细端详着，一边看一边骂谭山。
    林维桢被杨婶弄得很不好意思，赶紧直起身子，戴好帽子，安慰道：“婶子，就留了道疤，真没事”。
    “你是文艺兵，怎么上前线了？谭三办事不靠谱，好好的孩子给弄得破相了”。
    林维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应付道：“我没上前线，炮弹不知怎么就打过来了”。
    杨婶又拉着林维桢说了半天话，眼看太阳西垂，一拍腿起身道：“不行，我得赶紧做饭，今晚吃面条，拴住你的腿”。
    杨婶进厨房忙活了，林维桢将行李送到自己屋里，在厢房里呆了片刻，转身出了门，站在院里隔着厨房的窗户，跟杨婶唠起家常。
    大部分时间都是杨婶在说，林维桢只是笑着点头或者应一声。
    厨房里弥漫着水汽，杨婶的身影在水汽中若隐若现，热油发出的爆响，空气中飘来的香味儿，杨婶的唠叨，让林维桢终于体会到家的味道，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
    “林大哥！”，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充满了惊喜的声音。
    林维桢闻声转身，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修长的身影便扑到了他的身上。
    “林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谭沁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勒得他感觉有点疼。
    林维桢感受着怀里女孩儿胸前的丰盈和柔软，顿时变得手足无措，回头看了一眼杨婶，尴尬地咧嘴笑笑，“丫头，赶紧松手，让人看见不好”。
    “不松”，嘴上这么说，谭沁还是依言松开了胳膊，面带红晕地看着林维桢。
    许久不见，谭沁像抽条的柳枝，猛地窜高了不少，脸颊消瘦得厉害，衬托得眼睛更显大，滴着水的眼睛仿佛一汪清水，让林维桢不由得失了神。
    “咳咳”，咳嗽声惊醒了林维桢，谭山站在小院门口看着两个年轻人毫无顾忌地对视，既感到欣慰，又觉得不爽，仿佛看到了养了18年的大白菜被一头猪给拱了。
    林维桢看到谭山后，更尴尬了，期期艾艾地道：“谭叔，您回来了”。
    谭山板着脸走过来，在林维桢的脸上扫了扫，哼了一声，道：“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到的县城，去人武部报道后，下午3点左右到的家”。
    “嗯，回来就好”，谭山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跟杨婶一个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