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幽宁长老

    转眼间，便过去了两天时间。
    六道派虽然位于深山洞府之内，但洞府顶部凿出了不少连接山巅的洞口，收集太阳天光与太阴月华，所以还是可以感受到日升月落的。
    洞府内部是一片幽静广阔的深潭，莲叶片片，深不见底，一座座屹立着楼阁宫殿的小岛就漂浮在深谭之上，以一条条霞光隐现的玉石长桥相连，俨然一副仙家福地的样子。
    此时，其中一座长桥上，一名身穿水蓝长裙、腰系洁白云带的少女，正沿着桥面边缘缓缓走着，白皙清美的小脸上可见一抹化不开的忧愁之色。
    “唉……到底该怎么选呢？”
    尉迟婉微垂着臻首，微蹙的眉头，就算是路人也能看出她此时心事重重。
    两天时间了，她还没有决定，到底该如何答复师尊。
    虽然她也觉得师尊所说的格物之道，所谓的研究，对于六道派的帮助更大，可以让人族炼气士杀死更多的妖族，但总归不是她亲手报仇。
    更何况，炼气士与凡人最大的区别是寿命。
    凡人再怎么注重养生，就算坚持不懈地练习巫族炼体基础的孕养篇，每日蓄养精力，也最多不过百余年的寿命。
    若是操劳过度，恐怕就只有数十载寿命了。
    而炼气士，哪怕只是气境炼气士，也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寿命。
    若是入了神境，便有三百载春秋！
    如果有精妙严谨的天仙法门，就算资质再怎么差，但也有机会入神境。
    这也是尉迟婉犹豫不决的关键原因。
    比凡人多活两百年的岁月，这种诱惑力……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但如果她这么选择了，师尊就算愿意传她天仙法门，也会让她离开六道殿，毕竟师尊是凡人，她又不是衣钵传承，留她何用？
    “不过，有点奇怪，为什么学了师尊的本事，就不能炼气修行呢？”
    尉迟婉心中很是疑惑：“同时选不是更合适吗？修炼到神境之后寿命更长，岂不是有更长时间来研究吗？”
    而师尊却劝她别选天仙法门，只需要学他的本事，平时只要练体就够了。
    就算是修炼巫族的孕养篇，也只是蓄养精力，活得更久，与炼气法门并不冲突，显然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是因为研究妖族的过程中，不能分心？”
    尉迟婉微微蹙眉，暗自猜测：“师尊十年时间都没有离开过六道派，甚至都没怎么离开过外道殿，连本派弟子都没多少人见过他……或许真的无法分心？”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有点说不通。
    当然，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不敢说出口的想法。
    那就是……
    师尊自知只是凡人，迟早会老去，而且还要为门派操劳，更损耗精力心神，所以才找了她这个弟子，有了她这个传人，不仅可以分担事务，还能让她这个弟子养老。
    但如果她修仙有成的话，仙凡殊途，师尊或许会担心自己管不住她这个弟子，所以才不允许她炼气修仙？
    “不过，师尊看上去也不像是这般自私之人，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尉迟婉微微摇头。
    人，自私是很常见的事情。
    并不是她喜欢恶意揣测别人，而是她的家族部落覆灭之后，她就经历过这些事情，自然会有防人之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看似表面上很和善的人，背地里或许就是另一副面孔。
    “唉……”
    尉迟婉越想越是心烦意乱，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姐？”
    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不由得转身看去。
    只见一个皮肤略黑，有些瘦弱的少女，正站在她的身后，赫然是从前家族部落为她挑选的贴身侍女——小月。
    此时，小月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弟子，从两人腰间的令牌来看，应该是云烟殿的弟子。
    看来小月在云烟殿也找到新的朋友了。
    尉迟婉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小月，两天没见你，去哪了？”
    “小姐，这两天师尊在帮我培元固本，我也出不来，不是故意不见你的。”小月有些委屈地说道。
    尉迟婉一笑，刚准备说话，却听到小月身旁的那个女弟子忽然开口道：
    “小月师妹，我早就和你说过吧？既然已经入了仙门，过去的世俗身份也该放下了，在六道派可没有主仆之分。”
    那女弟子说着，又看向了尉迟婉，淡淡道：“你也是刚入门的新弟子吧？入门之前的事情，已是过往云烟，还请你莫要再摆主人的架子。”
    “我并未摆主人的架子，刚才也只是关心小月罢了。”
    尉迟婉辩解了一句，也不纠正这位女弟子的称呼，又对小月说道：“小月，我早就和你说了，你已是自由之身，无需叫我小姐的。”
    小月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小姐，我只是叫习惯了而已……”
    “习惯？”
    那女弟子见小月这般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越发不悦，不由得训斥道：“师妹，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师尊破例将你收入内门，是欣赏你的资质，你堂堂长老弟子，又岂能如凡人那般为奴为仆？”
    “是……师姐，我一定牢记。”小月连忙低头道。
    那女弟子淡淡道：“回去抄写门规千遍，若有下次，就不是抄门规这么简单了。”
    小月脸色一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应道：“是。”
    “慢着。”
    尉迟婉忍不住蹙眉道：“只是一句称呼而已，小月陪在我身边多年，习惯叫我小姐，我也并未把她当做仆人，你何必如此责罚她？”
    那女弟子看着尉迟婉，淡淡道：“这位师妹，你一个外门弟子，有何资格指责我？在与内门弟子讨教之前，你连一句‘师姐’都不肯叫吗？”
    “我是……”
    尉迟婉一张口，正要说自己是外道殿殿主的徒弟，在门中位同长老，但忽然又想起来，如果自己选择修仙练气的话，就不是师尊的弟子了，又有何资格自称是外道殿弟子？
    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是什么？”那女弟子见尉迟婉如此迟疑，连一句师姐都不肯叫，不由得微微皱眉，冷声道：“看你的样子，在入门之前，恐怕也是大部落出身的大小姐吧？但这里是六道派，不是你家，你连门规都不懂吗？”
    尉迟婉沉默了下来。
    “师姐……”
    这时，小月却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她……不，师叔她是外道殿殿主新收的弟子。”
    “师叔？”那女弟子先是微微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师叔就是指眼前这个少女。
    “小师叔祖收徒了？”
    她不由得吃惊地看着尉迟婉，随即又想起了自己刚说出口的门规，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微微躬身，说道：“见过师叔。”
    六道派，师承于千年前的那位天仙祖师。
    七位殿主，以及太上长老，皆是一代弟子。
    而长老们则是二代弟子。
    内门弟子，以及外门弟子都是三代，只是外门见到内门必须称呼师兄师姐。
    外道殿殿主虽然有名无实，但也是一代弟子，其徒弟自然位同长老。
    尉迟婉心情有些复杂，也不想多做什么，只是说道：“小月的责罚，就免了吧。”
    “……是，师叔。”那女弟子虽然没把这个师叔放在眼中，但也不敢把门规不放在眼中——弟子敢随意冲撞长老，可是要受罚的。
    尉迟婉轻轻点头，说道：“行了，你们走吧。”
    小月不禁有些开心，暗想还是小姐对自己好，连说道：“小姐，你走这条路，也是准备去烟火阁吧？我和师姐也准备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尉迟婉看了那女弟子一眼，发现对方微微皱眉，便摇头笑道：“不用了，我等会儿再去，你们先去吧。”
    小月有些失望，正准备多说几句，那女弟子却是拉着小月头也不回地走了。
    尉迟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情有些迷茫。
    她知道，对方虽然称呼她为师叔，但其实并没有多尊重她，与其说是给她面子，倒不如说是给门规面子。
    论修为，长老们几乎都是虚境强者，而她只是凡人，德不配位。
    而且，还因为她的师尊，仅仅才入门十年，与殿主相比，差距就太大了。
    她不由得暗自叹息，如果让派中的弟子知道，外道殿的殿主其实是凡人，那恐怕除了门规之外，就毫无尊重可言了。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呢？”
    忽然间，她的背后响起了一个略带笑意的熟悉声音。
    尉迟婉微微一怔，豁然转身看去，只见一身白袍也没戴眼镜的林知难，正笑吟吟地站在她的身后。
    她连忙恭敬道：“师尊。”
    “小丫头，怎么愁眉苦脸的？”
    林知难打量了她一下，说道：“还在心烦该怎么选吗？”
    “弟子愧对师尊……”尉迟婉一脸惭愧之色。
    “没什么愧对的，你怎么选都没什么，就算你不愿意学我的本事，我也不会怪你的。”林知难摇头一笑。
    尉迟婉微微一怔，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谢谢师尊。”
    她忽然感到羞愧，师尊为人如此宽容，她竟然还怀疑师尊自私，那般恶意揣测，真是不该。
    “你要去烟火阁吃饭吗？”林知难随意道：“正好一起去吧。”
    尉迟婉有些惊讶地问道：“师尊也会在烟火阁吃饭吗？”
    “当然了，我总不能天天吃丹药吧？”
    林知难笑了，说道：“这十年来，我可是经常去的，而且有好几道名菜都是我教的，等会儿你尝尝，保证和你平时吃的完全不一样，顺便带你见个人。”
    “那些弟子都不认识您吗？”尉迟婉忍不住问道。
    “当然，三代弟子几乎都不认识我。”林知难点点头，说道：“不光是我，还有其他六殿的殿主也极少现身，也就极少数弟子，还有长老能认出他们几个。”
    “也是。”尉迟婉恍然。
    派中负责管理、教导弟子的都是诸位长老，就算是小月那样的天才，也只是被长老破例提前收入内门而已，依然见不到殿主真容。
    六位殿主这等道境高人，寿逾千载，自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除非真的是极其罕见的天纵之才，否则道境高人们根本不会收徒，更别说去教其他弟子了。
    ……
    ……
    烟火阁，是六道派提供给弟子们的果腹之处。
    用林知难的话来说，就是食堂而已。
    在入神境之前，炼气士的修行乃是炼精化气，还未到辟谷的地步，所以气境修行者依然需要沾染人间烟火，蓄养精力。
    正如林知难说的，他带着尉迟婉走进烟火阁的大堂时，满堂的弟子依然不为所动，没有一人认识他这位殿主。
    不过，在两人上二楼的时候，尉迟婉倒是发现，在二楼角落的一处桌位上，正坐着两个女弟子，赫然是刚见过没多久的小月，以及她的那位师姐。
    小月也注意到了她，欣喜地冲她挥了挥手，似乎想让她过来。
    而坐在她身旁的那位女弟子却是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她便无奈地放下了手掌，对尉迟婉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
    尉迟婉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表示不在意。
    “认识？”林知难随口问道。
    “嗯，是我……算是妹妹吧。”尉迟婉轻轻点头。
    林知难也隐约察觉到她有些话没说出来，不过也没问，只是说道：“那我们去三楼吃吧，正好三楼清静一点。”
    两人上楼后，坐在二楼角落的小月不禁疑惑道：“难怪小姐没有和我一起来，原来是在等别人啊，不过那位公子是谁？”
    “那人身上没有丝毫法力气息，只是凡人，估计是其他五殿新收的入门弟子吧。”
    坐在小月身旁的女弟子低笑一声，说道：“那位师弟的模样倒是英俊得很，难怪她这个‘师叔’还刻意在虹桥上等他，不过资质估计也不怎么样，这一批入门弟子中，就你一个妙品资质，其他几个上品资质的我也都见过，其中并没有那个男弟子，哼，也就一张脸而已……”
    “师姐……”小月微微蹙眉道。
    那女弟子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便咳嗽一声，说道：“不说这个了，总之你做好准备吧。”
    她扫了一眼周围的弟子，随即以传音之术说道：
    “师妹，你可要抓住这次机缘啊。
    “根据师尊打探的消息，那位‘幽宁长老’闭关十载之后，已经在前些天出关了。
    “据说她冲关失败，寿元将尽，又从未收徒，很可能急于求得一位衣钵传人，而你资质极佳，又尚未修行，只要幽宁长老对你产生好感，说不定就会收你为徒。
    “幽宁长老，那可是本门道境之下修为最高的长老，七百多年的底蕴，绝非其他长老能比的，而且寿元将尽，很可能会把宝物都传给弟子！
    “若是你能得到她的传承献给师尊，师尊必定不会亏待你。
    “昨日，师尊从殿主那里旁敲侧击之后，才得知这几天以来，幽宁长老都会在午时来这烟火阁，点一道叫做‘水煮鱼’的菜肴，可能是她想起了旧人，还一边吃一边流泪。
    “幽宁长老常年闭关，很少出现，也无弟子传人，收敛气息之后，派中弟子几乎没人认得出她。
    “而我们有师尊给我们的画像，可以轻松认出她，这就是优势。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道菜，调味用料极其辛辣，很少有弟子点，今天我吩咐好几个弟子把这道菜都点完了，只剩下我们桌上这最后一道了。
    “这是我给你创造的机会，你一定要抓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