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怒

    二楼厅堂内，此时已有不少弟子落座，同殿的不同殿的，相识的不相识的，三五成群，觥筹交错，酒和菜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荡。
    六道派并不禁止弟子饮酒，毕竟按照林知难的观点来看，这些果酒的度数都很极低，即便是气境修行者，体质也比凡人好得多，这点酒精就和饮料没什么区别。
    这烟火阁，更像是酒楼的雏形，只是无需付钱，自然有凡人膳夫提供饮食。
    来此最多的就是尚未辟谷的外门弟子，而内门弟子已是神境，无需沾染烟火气，顶多是嘴馋偶尔来解一解口腹之欲罢了。
    不过，此时这些外门弟子却不知还会有长老来此。
    “青钰师姐，你放心，我一定抓住机会。”
    小月听完师姐的嘱咐，轻轻点头，又低声问道：“不过，师尊不是吩咐过师姐你别插手，只让我一个人来吗？师姐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我……”
    那女弟子‘青钰’被她问得有点不知如何回答，随即故作随意地传音道：“你毕竟还小，还不懂待人接物，我怕你一个人不会说话，万一冲撞到幽宁长老怎么办？我在你身边的话，也可以帮衬你一番。”
    当然，事实上是她也想趁此机会，在那位幽宁长老的面前混个眼缘，万一幽宁长老真的收了小月为徒，她又表现得和小月如此亲近，说不定长老就会看在小月的面子上，随手送她一番机缘呢？
    这等活了七百多年的高人，就算从指缝里随便漏出来一点宝物，也足以让寻常神境炼气士眼热了。
    “哦……谢谢师姐。”小月点了点头。
    “吃菜，自然一点，别让幽宁长老发现我们在刻意等她。”
    青钰师姐传音说道：“不过你也别动这条水煮鱼，让它完好地摆在桌上就行了，等会儿幽宁长老问起来的话，你就说……我们只是见别人也点了这道菜，所以好奇试试，但因为太过辛辣，所以就没吃。
    “到时候，其他桌上的水煮鱼都被吃了，餐盘狼藉，而我们这一桌的水煮鱼还完好，你说长老会找哪桌的弟子？”
    “我懂了……”小月恍然点头，不由得低声道：“师姐你真聪明啊，师尊说让我来碰运气，要不是你帮我出主意，我都不知道怎么和长老搭上话，幸好有你帮我。”
    青钰师姐嘴角微微翘起，传音道：“你要是真的想谢我，有空在幽宁长老的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呃……嗯……”
    过了片刻，随着一阵略显低沉的脚步声响起，只见一道高挑的身影从楼下走了上来。
    那是一个身穿水绿色衣衫的女子，一头有些沧桑的花白长发却扎成了活泼的灵蛇髻，未饰半点珠宝玉钗，而她的面容美则美矣，却也犹如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般略显稚嫩。
    青钰师姐一看到她，便故作自然地移开目光，继续吃菜，同时传音道：“幽宁长老来了，你别转头看，准备好就行了。”
    而那水绿色衣衫的女子看也不看厅堂内的众多弟子，只是走到了公厨前，用指尖敲了敲案板，淡淡道：“和昨天一样，来一份水煮鱼。”
    膳夫微微一怔，连说道：“仙长，这鱼还有几条，但那番椒已经用完了，要不您先点别的菜，下次回部族的时候，我再多收一些番椒？”
    膳夫也只是厨艺极佳的凡人而已，六道派请来的几个膳夫，基本上都是来自于附近的人族部落，所以六道派之人对于他们而言，无论是谁，都是高不可攀的‘仙长’。
    而食材、调味料等等也都是从附近的部落收购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弟子带他们出去采购。
    “没了？”
    水绿色衣衫的女子微微蹙眉，说道：“这么快就没了？这烟火阁就这么点番椒吗？”
    那膳夫连说道：“番椒太过辛辣，我在部落时也很少见人用来食用，所以很少有人去采集寻找这番椒，我也是进了本派之后，才有一位仙长教了我这番椒的用法，包括水煮鱼、肉串、火锅这些都是那位仙长教给我的。”
    水绿色衣衫的女子沉默了一下，心中自然知道这膳夫说的仙长是谁。
    她知道这事也不怪这膳夫，没必要和一个凡人计较，便淡淡点头道：“我看平时也没什么人点这道水煮鱼，就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吃，你稍微采购些番椒就是了。”
    “是。”那膳夫连点头，又说道：“其实本来番椒还有小半袋的存量，足够您再吃几天的，但今天有不少仙长都点了这道水煮鱼，所以番椒才用完了，下次我一定多收几袋。”
    “不少人都点了？”
    水绿色衣衫女子闻言，心中顿感奇怪。
    平时都没人碰的菜，今天忽然不少人点？
    她不由得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二楼厅堂内的众多弟子，同时强大的神念瞬间便扫过了二楼的所有桌位。
    而摆放了水煮鱼这道菜的七张桌位，也都被她筛选了出来，这几桌的弟子，在她的神念之下，修为气息也是暴露无遗。
    她立刻就辨认出来——
    这七桌弟子之中，每一桌都至少有一个弟子修炼了《荡云烟》功法，必然是云烟殿弟子！
    随即，她又发现，除了位于角落那张桌上的水煮鱼几乎没动过之外，其他桌上的水煮鱼都已是残羹剩菜。
    而那张桌上，只坐了两个女弟子。
    一个是云烟殿的弟子，另一个少女则是尚未修行的凡人，体内先天之气犹在，而她的神念扫荡之下，便发现那少女体内的先天之气蕴含一丝青意，赫然是罕见的妙品资质。
    在她的神念之下，这两人的神情、动作都纤毫毕现——
    此时那少女紧张到连筷子都有点抓不稳了，而那女弟子虽然在尽力装作没看到她，但明显动作也不自然。
    她幽宁是何等心智？
    七百多年的人生，经验又是何等丰富，岂是这些年轻弟子可以想象的？
    只是念头一转，她便已经将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并从中猜出了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某些人知道她冲关失败，寿元将尽，又没有弟子，认为她可能会急需一个衣钵传人，便安排了一个资质颇佳，又尚未修行的少女，来这里寻求她这个‘机缘’，以为她可能会收那少女为徒，临死前将宝物什么的传给弟子。
    “不过，这么粗劣愚蠢的把戏，恐怕不是云烟殿那几个老狐狸出的主意。”
    淡绿色衣衫的女子暗自嗤笑，立刻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应该是那少女身边的那个女弟子出的馊主意吧，呵，还真是把我当成小孩子骗了……”
    随即，她收起神念，脸色平静地朝着那桌走了过去。
    小月身体略微僵硬地夹着菜，完全不敢转身。
    而她的青钰师姐，却是用余光发现那高挑的水绿色倩影往这边走来了。
    在幽宁长老这等虚境圆满的高人面前，她也不敢施展传音之术，只能继续神色如常地夹着菜，按照约定好的暗号——给小月夹菜，关心似地说道：“你多吃点。”
    小月见状也明白幽宁长老马上就要过来了，身体顿时更加僵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继续埋头吃饭。
    几天前，她还只是小姐的贴身侍女。
    而现在却要欺骗六道派的长老，欺骗一位高高在上的虚境高人，她又岂能不紧张？
    这时，幽宁长老缓步走到了两人的桌前，淡淡开口道：“除了桌上的这盘水煮鱼留下，其他菜你们都端走吧。”
    小月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位幽宁长老说话居然这么直接，和她见过的那几位和颜悦色的长老完全不同，一时间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了。
    而青钰师姐则是抬头看着幽宁长老，故作疑惑道：“这位师姐，你想要什么菜，可以去让膳夫给你做，我和师妹这还没吃完呢。”
    还在装……幽宁长老笑了，摇头叹道：“这么蠢的弟子，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青钰师姐微微一怔，也没料到这位幽宁长老这么无礼，一张口就骂她蠢，但她也不敢太过分的还嘴，只能皱眉道：“师姐，请你注意言辞，如果你真的等不急，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就是了，小月，给这位师姐挪一张椅子过来。”
    小月正要起身，却听到幽宁长老又低笑了声，似乎被逗笑了一般问道：“说说看，你们的师尊是谁？”
    青钰师姐却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了，难道这位幽宁长老已经发现了？
    小月连忙说道：“师姐，我师尊是云烟殿的西越长老。”
    “西越？”
    听到这个她极其厌恶的名字，幽宁长老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眼神也完全冷漠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原来是那个小人的弟子，很好。”
    “咔咔——”
    话音落下，她脚下的地面骤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冰冷的气势肆意弥漫在这烟火阁之内，原本收敛的气息完全释放开来，虚境圆满的惊人压迫力也犹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整座烟火阁似乎都在颤抖。
    这一刻，恍若黑夜降临，而唯一耀眼的存在，便是那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高挑女子！
    二楼厅堂内的众多弟子，一个个都震撼地望着幽宁长老，尽管这压迫没有针对他们，依然足以让他们心惊。
    青钰师姐神色剧变，难道这位幽宁长老与自己的师尊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她完全没有想过，同门长老之间居然还有仇怨？
    “长、长老……”
    她颤抖着开口，此时她已经确定，这位幽宁长老早就发现她在演戏了！
    小月也呆住了，完全不知所措。
    “西越门下的弟子出来，在我面前跪着，否则休怪我无情。”幽宁长老冷漠的声音响起。
    除了青钰师姐和小月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还有三个云烟殿弟子也都从人群中出来了，在这等气势压迫之下，谁还敢装傻？
    只见五人都双腿发软地跪在了幽宁长老的面前，惊慌失措地望着幽宁长老。
    除了青钰师姐是神境之外，其他三人都只是气境的外门弟子，甚至于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青钰师姐的吩咐，点了一份水煮鱼而已，他们既恐慌万分，又感到无比冤枉。
    而小月更是尚未修行，此时在这威压之下，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本来，你们这些小把戏，我也就当个乐子，笑笑就算了。”
    幽宁长老冰冷的目光扫过了五人，嗤笑道：“但你们是西越那个小人的弟子，还敢联手欺骗我？真是可笑，他西越还想要我幽宁的宝物？”
    她的目光每扫过一人，那名弟子的脸色便刷的惨白，似乎窒息了一般。
    至于出了这个主意的青钰师姐，更是连半个字都不敢辩解，只能惊恐地望着幽宁长老。
    就在这时——
    “嗖——”
    “嗖——”
    两道人影从窗外的半空中飞了进来，落在了二楼厅堂的地面上。
    众弟子看去，赫然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灰袍老者，以及一个背负剑匣、身穿黑袍的青年男子。
    不少弟子都认出来了，这两人都是六道派的长老，也是虚境高人。
    而跪在地面上的五人之中，除了小月没认出来两位长老，其他人都是心中一喜，终于有长老赶过来了，这下有救了！
    “嗯？”
    那须发皆白的灰袍老者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五个弟子，疑惑地看着幽宁长老，问道：“幽宁师姐，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动怒？”
    那背着剑匣的黑袍男子也皱眉道：“这些弟子可是对师姐有什么不敬之处？”
    “哦，真叶，夏鸿羽。”
    幽宁长老瞥了两位长老一眼，淡淡道：“教训几个不知死活的弟子罢了。”
    “幽宁师姐，若这些弟子犯了什么错，自有门规处置。”灰袍老者说道：“这点小事，哪需要您亲自动手呢？”
    幽宁长老可是本派道境之下第一人，而且顶多只剩十余载寿元，已然临近大限，行事自然是百无禁忌。
    这要是疯起来，除非道境高人出手，否则谁能拦得住她？
    “无需多言。”
    幽宁长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只需要去告诉那西越，让他过来给我赔礼道歉即可，当然……他不来也可以，只要事后来收拾他弟子的尸体便好。”
    黑袍男子和灰袍老者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而跪在地上的五个弟子，听到尸体这两个字，更是瞬间面无血色。
    青钰师姐浑身颤抖地看着幽宁长老，完全没想到就因为一次被看穿的欺骗，就要杀人？
    而且行事如此霸道，竟然完全不给另外两位长老面子！
    她越发后悔，早知道就不来趟这个浑水了！
    至于其他三个不知情的弟子，更是悔恨交加。
    而两位长老显然都是知道幽宁长老和西越长老的仇怨，二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那灰袍老者便说道：“师姐你莫要动怒，我现在就去让西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