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你还有我

    老爷子的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和药剂的味道。
    他气息羸弱的躺在床上，眼皮子无力地耷拉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可直到陆宴北领着苏黎以及两个孩子走进房间后，老爷子那长满褶皱的眼皮子才终于松动了两下，仿佛眼皮有千斤重一般，他费了好大一番力，眼睛才终于掀开了一丝丝细缝。
    苏黎有见到，他的眼球已经暗淡无关，像烧枯得油灯。
    那一瞬，苏黎的眼泪，险些就要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但她强忍住了。
    这可是老爷子见她的最后一面，她坚决不能哭。
    “爸——”
    陆宴北抱着女儿，牵着儿子上前。
    “爷爷……”
    “爷爷……”
    小迷迭扶在床头，用小手去摸老爷子已经枯瘦的脸，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得，“啪嗒啪嗒”往下流，“爷爷，你会好起来的，你还说过要陪宝宝堆雪人的，呜呜呜呜…………”
    老爷子看着自己的乖孙女，慈祥的笑着，却留下了不舍的眼泪。
    他张了张已经苍老到萎缩的唇，明明想说什么，可已经一个声都发不出来了。
    苏黎见着，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来。
    璟宸也站在爷爷床边，悄悄抹了抹眼泪。
    此刻无声却剩有声。
    床前，尽是离别最后的不舍。
    陆宴北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爸……”
    眼泪已经无声的在他的眼眶中打转，“爸！”
    他的声音，已经全然哽咽。
    陆老爷子含笑看着他，又转动眼珠子看了眼苏黎。
    虽一句话没说，但苏黎瞬时明白过来，连忙迎上前去，趴跪在了老爷子的床前，“爷爷！”
    她握住了老爷子另一只手。
    老爷子一手一个，拉着他们俩的手，紧紧地阖在了一起。
    “好……好好的……”
    不知他费了多少力，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
    好好的！
    你们都要好好的。
    说完，他老人家笑了。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而后，缓缓睡去……
    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走了……
    “呜呜呜呜……………”
    苏黎顿时痛哭出声来。
    一时间，房里房外，全是痛哭声，抽泣声，哭喊声。
    悲痛充斥着整座孤寂的老宅。
    ****
    几经商议之后，陆宴北最后决定将葬礼就定在老宅举行。
    一来方便接待来给老爷子送葬的贵宾们，二来，他不愿让老爷子的最后一程在冰冷的殡仪馆完成。
    谁不想自己的最后一程是在家里走完的？
    三日之后——
    老爷子葬礼的最后一夜。
    今夜很安静。
    所有礼宾们都已经撤下，把漫长而又寂静的夜晚留给了亲戚朋友们告别。
    而明日一早，众人就得捧着老爷子的骨灰盒子，将他下葬于墓园之中。
    苏黎知道陆宴北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
    于是，她早早的就去厨房里，亲手替他煮了一碗水饺。
    不知他有没有心情进食，但吃一颗都比一颗不吃好。
    这几日他可一直没有好好吃过一口饭，他那胃脆弱得就跟一张纸似的，再不往里灌点东西，恐怕迟早是要熬不住的。
    苏黎端着热气腾腾的水饺，开始寻人。
    “你们有谁见过宴北吗？”
    苏黎问佣人。
    有人给她指了指前院的方向，“我刚见到先生在桥上站着呢。”
    “好的，谢谢。”
    这都已经凌晨的点儿了，外头已经零下几度了，他还在桥上看风景，也不嫌冻得慌。
    苏黎连忙往院里的仿古桥走去。
    老宅的院子是仿造江南园林建造的。
    重门深院，草绿阶前。
    曲径通幽，小桥流水。
    可而今，天入隆冬，大雪纷飞。
    苏黎一出门，就被眼前壮观的雪景所震撼。
    才不过半个夜晚，枯色的院子已经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苏黎远远地见着一抹颀长的暗影立在仿古石桥上。
    他面色苍凉，一动不动，仿若入定一般。
    苏黎拢了拢毛茸茸的披风，裹紧后，这才轻步朝石桥上的他走近而去。
    直到苏黎站定在陆宴北身旁，将手中那碗热气腾腾的水饺递送到他跟前时，陆宴北才发现了她。
    低头，看了眼身前忽而冒出来的水饺，后偏头看她。
    目露疑惑。
    “吃了。”
    苏黎开口，把碗举高，端到他下巴前，“快趁热。”
    “吃不下。”
    陆宴北抗拒的将头稍稍往后仰，微皱眉。
    苏黎道：“烫，又重，我端不起了……”
    她的小手，假装抖了两抖。
    陆宴北连忙把她手中的碗接了过去。
    可哪儿烫？
    苏黎得逞，扬扬眉，耐心的劝导着他，“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还是多少吃点吧！爷爷还在天上看着你呢，要知道他一走，你就不肯按时吃饭了，你说他得多难过，尤其你这胃本来就不好，是不是？”
    陆宴北目光深沉的盯了她一眼。
    有雪落在了她头顶上，可风一刮，又飞快的飘了开去。
    这画面，陆宴北竟觉得有些美不胜收。
    他乖乖的用勺子舀了一颗水饺，送进了嘴里。
    咬下一口，鲜肉汁爆出来，溢进嘴里，只觉鲜美可口。
    “好吃吗？”
    苏黎仰高头，一脸期待的问他。
    陆宴北点点头。
    苏黎笑了，“好吃那就多吃点。”
    陆宴北难得听话，依言，把碗里的水饺一口气吃完，竟连口汤都没剩下。
    苏黎伏在古桥栏杆上，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爷爷应该会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陆宴北低眸看她，“这是哄小孩子的话。”
    “……”
    苏黎不悦的睐他一眼，“你就不能活得稍微梦幻点吗？”
    陆宴北仰头看天，不作言语。
    苏黎偏头看他。
    雪落下，他漆黑的深眸里倒映着沉沉的夜幕，眸底深处染着明显的苍凉和悲痛，“除了璟宸和迷迭，老爷子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可如今，他也走了……”
    他送走了母亲，又送走了哥哥，现在又送走了自己的父亲……
    独独留下他，活在这世上，度过这漫长而又枯燥的岁月。
    “胡说八道！”
    苏黎仰高脖子，义正言辞道：“你还有我啊！”
    “你？”
    陆宴北低头看她，嗤笑。
    眼睛里闪着星星，所以并没有嘲笑的意思。
    “对啊，我就不算你的亲人了吗？我可好歹也入过你们陆家祠堂的。”
    陆宴北脸一沉，“不算！”
    当年她入陆家祠堂，那可是随陆辰九入的，跟他陆宴北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谁要当她的亲人？
    笨蛋！
    苏黎耸耸鼻子，“不算就不算吧！”
    她看向远处的雪景，“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虽然爷爷他们都离开了你，可是，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你都感受过他们给你的爱，哪怕现在走了，你心里不还留着这片温情吗？可我就不一样了。”
    苏黎说到这，水眸黯下了几分，歪头问陆宴北，“你听过我的故事吗？”
    陆宴北低眸看定她，点头，“疯子没少跟我提过。”
    苏黎瘪瘪嘴，又重新将目光落定在远方，“我从前就特别羡慕别人家庭里的那些温暖，因为我从来没有感受过，我有的就是父亲的打骂，母亲的偏爱。我还记得小时候父母给妹妹买蛋糕庆祝生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生日蛋糕，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日要点蜡烛，还要吹蜡烛，还要许愿，当时我觉得特别新奇，就一口气把妹妹的蜡烛全给吹灭了，结果，妹妹大哭，说我抢了她的生日愿望，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挨了父亲一巴掌，仿佛到现在还疼在了心里，后来，每一年，只要是妹妹的生日，无论家里有多穷，都还是会替她买蛋糕点蜡烛庆祝生日，不过我从那一巴掌后就再也不敢吹妹妹的蜡烛了，其实我后来也偷偷找我妈要求过要庆祝生日，我也想吹属于自己的生日蜡烛，但我妈告诉我，家里穷，买不起生日蛋糕，我当时还不依不饶的问我妈，为什么妹妹能有，我却不能有，我妈告诉我妹妹小，我是做姐姐的，自然得把好的让给她。”
    说到这，苏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红着眼眶，却笑着看向陆宴北，“你看，活着的比走了的更加冷漠，听了我的故事后，是不是顿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孤独？至少，你享受过，拥有过，不像我……”
    在遇到金爸金妈之前，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最可怜的人吧！
    陆宴北低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用微笑来掩饰悲伤的女孩。
    她晶莹的泪花闪烁着笑意，她的故事远比自己知道的要惨烈悲苦，而她，也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
    陆宴北漆黑如夜幕的深眸沉下，他似犹豫许久，最后，抬起手，轻拍了拍苏黎的后脑勺。
    动作很僵硬，但苏黎感受到了他手心里的那一片温情。
    苏黎憋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悄悄滚落而出。
    很多时候……
    有声胜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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