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昆仑关口

    中土西境，在西域和雪域之间，有巍巍昆仑山屹立。
    是为华夏第一圣山，天下龙脉之祖。
    这座山就如一道屏障，将中土和极西之地阻挡开来，它算不上人迹罕至，山下也有人烟，但对于中土的大部分人而言，这里是一处神秘之地。
    几近域外，又有很多神仙传说，据说千年前的修行时代，昆仑山中有很多修仙宗门，那时这里应是一处热闹之地，但随着修行时代落幕，这里也变的冷清起来。
    毕竟是一处苦寒之地，山路难行，除了那些心存求仙问道的人之外，少有外人来此。
    而在如今的侠客时代，这绵延数千里的山脉中，也没有几个武道宗门，其实在三十年前，这里还是有武者聚集的，苦寒之地，能打熬躯体，长期在此练武，也能修出浑厚真气。
    当时还有些迷信的武者，觉得在昆仑山修行，多少能沾点龙脉的福气，不过随着魔教的出现，昆仑山脉中的武道宗门要么被灭，要么被驱逐此地。
    曾经横行天下的张莫邪，以极端霸道的方式，将昆仑山划做魔教的“后花园”，禁止任何武者进入此地。
    当时便有人传言，是因为张莫邪在昆仑找到了仙家秘宝，否则无法解释张莫邪数年中，就练就一身通天武艺。
    不过，事实的真相，总是耐人寻味的。
    只有少数人知道，张莫邪驱逐昆仑武者，将昆仑划做禁地，并非是为了独占什么传说中的仙家秘宝，恰恰相反，他是为了保护那些无知的家伙。
    以及，保护这天下众生。
    除了张莫邪神隐于此外，昆仑山中最被外人津津乐道的，是延续千年的四大隐世修仙宗门之一的昆仑仙池。
    相比已入俗世的五仙观，已经毁弃的太行仙门，还有目前暴露出真面目，已成天下之敌的东海蓬莱，这昆仑仙池就低调的很。
    千年中，它们一直很低调，尽管每一代都会有弟子下山行走，游历天下，但他们一般都会选择隐姓埋名，游走山河红尘。
    花青是昆仑历代弟子中的异类，不能以他来论历代昆仑传人。
    而真正来说，昆仑仙池其实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灭门了，以花青描述的故事来看，二十七八年前，张莫邪发迹时，以通天剑玉只能，抢夺了昆仑传世秘宝魔刀却邪。
    导致昆仑策划的千年大计失败，让昆仑老鬼们不得不夺舍弟子苟延残喘，而后，张莫邪去而复返，又将仙池掌门苍岚真人，和花青救醒。
    除了这对师徒之外，整个昆仑仙池的其他人，都已是入魔已深，再无力复原，只能被张莫邪下手杀死，给了他们一个最后安息。
    从那之后，花青便下山游历，而他师父苍岚真人，则与张莫邪留在仙池中，一直到现在，都从未出山过。
    但尽管苍岚真人不行走江湖，江湖上却有他的传说。
    隐楼所制的江湖榜中，天榜十二人里，就有苍岚真人的名号，大概是隐楼背后的蓬莱，想用这种方法，将苍岚真人和昆仑仙池，也拉入江湖纷争中。
    可惜，苍岚真人却选择了无视，封闭仙池大门，不接待任何外来者，不管他们是来挑战，还是来拜访，一律拒之门外。
    任豪，万毒老人，高兴等人，都曾来过昆仑山拜访，但都没有能踏入仙池一步。
    这就让无人得见的苍岚真人，被蒙上了一层极其神秘的面纱，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很多，但十成十都是没有源头的猜想和谎言。
    花青行走天下，也从未讲述关于师父一星半点的传闻，非要说的话，天榜中的高手，大概只有艾大差亲眼见过苍岚真人，那还是沾了张莫邪的光。
    而现在，这已经尘封快三十年的仙池宗门大门外，又迎来了一位新的访客。
    既然叫仙池，肯定就有水。
    这处修仙宗门位于昆仑山山脉之上，已此处稀薄空气，寻常人根本爬不上来，也难以得见这天下奇幻美景。
    在山顶之上，存有一潭不冻泉水，面积方圆十数里，如湖泊一般，前方有一处极大的建筑物，楼宇高耸，排列有序，像是一处宏伟道观。
    九十九节台阶通往高大门匾，云雾中露出仙池二字，端得大气出尘。
    而四周没有风，水面平静的如一抹黑色镜子，倒映着天光，四周云雾升腾，虚幻迷离，隐约可见远方白雪皑皑的风光。
    与深潭向外望去，目力所及，能看到云海翻腾，狂风混着云气，在山脉两侧游走来回，风卷残云间，带起白雪飞舞，在天气晴好的时候，甚至能一眼看到无边风光。
    就好似天下各处，尽在眼中。
    理论上说，站在越高处，人的视线所及就越发广博，以仙池所在的位置，几乎是可以将天下都收于眼中。
    但实际上，没有谁能从此处看到整个天下。
    而寒潭静心，任何人站在此处，以周围出尘风物相衬，便能感觉到发自心底的安宁。
    一女子，穿着厚厚的白熊皮大氅，将身体遮掩住，又带着头纱毡帽，脸上还带着面巾，就如西域人的打扮，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她自昆仑山下，一路上山，风雪险境，如履平地。
    这本地人要走五六天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夜时间，就来到了仙池处，又是一身雪白打扮，像极了山中传说的妖灵鬼魅。
    嗯，还是个艳鬼。
    虽然身段被大氅裹住，但只看气质，就能断定，这是一位绝世佳人。
    “破地方！”
    桐棠夫人看着眼前黑玉般的深潭，很是不满的低声说了句。
    以她的绝世武艺，这普普通通的严苛环境，能冻僵人体的低温，自然不会影响到她，但她虽然不怕，可惜随身携带的蛊虫们，却无法适应。
    当初玄鱼在洛阳，就给青青说过，蛊师们选择苗疆作为大本营不是随便选的。
    那地方四季都维持温和，气温差距不大，适宜蛊虫生长繁育，而蛊虫虽然神异，但本质上还是一种生命，自然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以这昆仑山的恶劣环境，除了一些喜好阴寒的奇蛊之外，绝大多数蛊虫，都是没办法繁育，甚至没有办法作战的。
    只要被释放出来，立刻就会被冻僵。
    像是昆仑山这种地方，包括辽东在内，是蛊师们从不会涉足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的作战能力，会被削弱到极限。
    同理，像是通巫教，圣火教的高手，也是蛊师们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他们的功法，很克制蛊师发挥。
    这也是为什么，夫人坐拥天下蛊师追随，但需要寒玉蚕时，只能委托给沈兰这样一个外人去寻取，不是蛊师们不忠心，他们会为了夫人的任何命令抛头颅，洒热血。
    但去通巫教的大本营，取一样天下至寒秘宝，实在是太难为蛊师们了。
    “哥哥这些年，就生活在这样的苦寒之境吗？”
    夫人站在仙池边，在那寒潭水中，净了净手，又左右看了看，此处风景虽大气美丽，但依然难掩贫瘠之色，这寒潭四周，连棵树都没有。
    除了落雪之外，就是光秃秃的一片，让见惯了苗疆好风景的夫人，一时间也心中微动。
    这哪里是神隐？
    这分明就是在自我放逐嘛。
    女人总是心善，尤其是对于心中挂念的人，夫人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怜惜，她站起身来，踏足寒潭之上，真气散于脚下，托着夫人在不冻泉上踏足前行。
    每走一步，都会在这平静如玉的水面，带起点点涟漪，她向前行走，越过水流狭窄处，踏上向上石阶。
    前方便是仙池宗门所在。
    九十九节石阶一跃便过，夫人轻盈的落在道观大门前，伸出手来，握住门环，砰砰砰的连敲三次，但却无人回应。
    她等了十息，这道观中就好似空无一人，也无人前来开门。
    如此怠慢贵客，让夫人心中不喜，她当然知道这仙池闭门谢客，真正让她心中不满的，是有情蛊相连，哥哥明明知道自己过来了，却依然选择闭门不见。
    这让巫女心中生出一股小脾气。
    “唰”
    玉手轻挥，缠在手上的黑剑蛊嘶鸣一声，化作一把鳞甲长剑，夫人看了一眼眼前大门，后退一步，甩手丢出几只红色虫子，又挥剑向前。
    虫子砸在门上，便有剧烈爆鸣，像是爆弹出手，带起团团火光，紧接着便是一剑刺来。
    以天榜高手爆发的真气恐怖，剑气内敛间，将威力聚于一处，只听闻轰的一声，这道千年不朽的朱红大门，像是被攻城锤击中。
    锁住大门的机关被暴力破解，烟尘四溅中，两扇大门向内挪开，巨力震得整处门栏都晃晃荡荡。
    但好歹，门是开了。
    夫人满意的收起黑剑蛊，向前踏足。
    踩在这青玉砖石铸就的道路上，迎面就看到一处大影壁，上面有各种浮雕刻画，大都是描述西王母仙池盛景神话。
    而在影壁两侧，还有玉石雕刻，栩栩如生的展翼青鸟雕塑。
    “果然是西王母。”
    夫人轻笑一声。
    能在昆仑修行，又是仙家中人，其修行源头，所崇拜之物几乎都不必去猜，这昆仑地界上，最出名的神话传说，不就是西王母瑶池宴周天子吗？
    她也不做停留，苗疆崇拜蛊母，对于其他神话并不怎么在意，夫人对于这等传说也没有多少畏惧，她起身飞掠过影壁，在那青鸟雕塑上轻轻借力。
    整个人在空中疾行，就若御风踩踏，于空中起舞一般，只是几息，便越过道观前半，落在后方院落中。
    这会，夫人心中疑虑越发深刻。
    这道观里，竟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苍岚真人在哪？
    哥哥又在哪？
    莫非是知道自己过来，所以提前跑了？
    夫人紧皱着眉头，伸手放在心口，不对呀，情蛊如此活跃，证明哥哥就在附近，但以她天榜实力，感知四周，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去寻。”
    夫人挥起长袖，密密麻麻如蚊虫一般的蛊虫，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开，就若黑云散去，服从夫人指令，飞过道观每一处，寻找踪迹。
    此处严寒，这些蛊虫撑不住太久，不过在它们被冻死之前，还是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在正殿后，有一处通往地下的暗道被发现。
    桐棠不懂开启机关，她又一次选择了暴力开解，以弱水蛊分泌出的腐蚀体液，将整块厚重石板腐蚀掉，露出了通往地下的阶梯。
    艺高人胆大，夫人也不畏惧，手持黑剑蛊便往下方去。
    但这阶梯呈螺旋形，一圈一圈向下延伸，竟有百丈之深，而且越往下，夫人心中的情蛊跳动就越活跃，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下去！
    不只是情蛊，越往下去，夫人随身携带的数种蛊虫都开始了躁动，就连实力强横的奇蛊，都维持不住平静。
    它们似乎感知到了危险的东西，就在下方，哪怕有夫人这等蛊师压制，却也本能的想要逃离此地。
    这让夫人脸色越发凝重。
    她想起了张岚所说，心中便猜，自己找对了路，哥哥就在下面，于是，夫人的脚步更快几分，半柱香后，她终于来到了这处密室最下方。
    这里已是仙池山脉的中心，一处庞大的天然溶洞，直通地底，幽暗的火苗在此燃烧照亮，还有阵阵古怪兽吼，爆鸣之音，听的人心神战栗。
    待往溶洞行进几息，夫人终于看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
    穿着黑衫的张莫邪正坐在一处石头上休息，手边放着把剑，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有些狼狈，好似刚刚和什么怪物苦战过一场。
    “哥哥！”
    夫人惊喜的喊了句，脚下行走几步，正欲和情郎互诉衷肠，结果她刚到张莫邪身前几丈，突然停下脚步，手中黑剑蛊扬起，以夺命剑式，刺向前方。
    那狼狈的张莫邪也在这时抬头，露出一个邪气满满的笑容，一双眼睛睁大，瞳孔如猫眼蛇瞳一样。
    “嗷”
    凄厉兽吼中，“张莫邪”的身体快速扭曲，化作原形，一头身高一丈，全身布满黑毛，有细长尾巴的猿猴怪物，便朝着夫人张牙舞爪的杀了过来。
    夫人眼神凌厉，正欲上前死斗，便感知心窍猛地一动，随即便有身影闪入身侧，向前劈空打出一掌，若雷鸣一般，又向攻城锤攻伐，狂风怒卷中，将那怪物整个打飞出去。
    它撞在山壁上，疼的嗷嗷作响，不敢停留一瞬，慌不择路的逃窜入迷宫一样的溶洞深处。
    “桐棠，你真不听话。”
    熟悉的声音，在夫人身前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真正的张莫邪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夫人。
    他说：
    “不是不让你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