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厄难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这么好心的。”
    仙山侧峰，东灵阁上，刘卓然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披头撒发的游侠身上长袍已有血光点点，身后东灵阁已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毁弃大半。
    而在刘卓然身前，在这他度过少年时光的山涧平台上，也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具被凌虚切碎的尸体。
    右手所持持长剑，随着灵气涌动，不断的吞吐碎片，让这断裂的剑刃如一条流光满溢的长鞭，带着几丝锋锐，神秘。
    在那些飞舞的碎片里，还有血滴从断刃中滴落。
    显然，他来此凭吊师父的过程并不顺利。
    这里有针对他的伏击，或许不是老祖吩咐的，但这些藏匿于此的倭人，确实各个都是好手，还有玩弄鬼道的阴阳师，和鬼武强者相助。
    此地已成废墟。
    刘卓然回过头，看着身后拆毁的东灵阁，他眼中尽是唏嘘，记忆中，在蓬莱生活近十年的最后一丝略带温暖的回忆之地，也在这一战里，被毁的干干净净。
    “不只是我。”
    刘卓然前行几步，从这高处向下眺望，隔着云雾缭绕，约莫能看到，整个仙山各处，都已有战事浮现。
    随着他们一起过来的江湖客们，被蓬莱中替换的东瀛高手分割开来，在各处各自为战，而在靠近主峰的战场。
    他依稀能看到，一股青色的浊流，正浩浩荡荡的向外推进。
    “阴兵都被释放了，看来局势不妙。”
    无剑提着凌虚，从这山崖处一跃而下，往最近的战场赶去，腰间伤口还在隐隐作疼，但此处灵气满溢，以神武术压制伤势，还能继续作战。
    他大概能猜到这些东瀛人将他伏击于此的缘由。
    凌虚千刃面对老祖，或许没有太多优势。
    但若任由这把不惧群攻，又被天下排名在前的剑客持有的宝刃四处游走，那东瀛人对中土武者们安排好的袭击，便会成空谈。
    这一点在齐鲁已经被证明了。
    红尘君之败，六分在沈秋和紫薇道长强强联手，剩余四分，都在于江湖援助者们的霸道实力。
    “同道莫慌。”
    刘卓然运起提纵，踩着陡峭山壁一路向下，速度飞快，灵气被卷成风，缠在凌虚千刃之上，待落地之时，仙剑挥起。
    出手便是东灵仙剑，以苍岚真气运作的青色剑莲在距他最近的包围圈外亮起，每一朵莲花绽放的流光中，都包含着凌虚的一块碎片。
    千光飞舞，化作流刃，像极了破堤的潮水，朝前方战阵狠狠一冲，由鬼武和东瀛剑圣们组成的包围圈，就在血光逸散中被切割开来。
    而被分割的武者，眼见援助如此给力，一个个也打起精神来，随着刘卓然左突右杀，很快就将这附近的东瀛人打退出去。
    几个伏击点被破，无剑将还能打的武者们聚在一起，随着他往仙山主峰那边推进，要和从山上冲下来的阴兵汇合。
    蓬莱贼子在临安一战，损失惨重，山中伏击便由东瀛人做主力，这些从人间地狱里选拔出的家伙们一个个心肠毒辣。
    为了应对阴兵突袭，一些阴阳师联手设下八相鬼阵，将式神鬼物源源不断的投入战场，此处灵气足够，也让阴阳师们能放手施为。
    开战不过小半个时辰，这蓬莱仙山就到处都是鬼物横行，原本的出尘缥缈，仙灵之气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风阵阵，就如真唤来了黄泉降临于此。
    哪里还有一丝仙家人应有的恬淡？
    当然，这或许，才是这座仙山原本的面目。
    就像沈秋对老祖说的那般。
    这一战，蓬莱人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要把这些天下硬骨头的武者覆灭于此，而武者们也是打定了主意，一战破去这蓬莱邪地。
    双方各不相让，底牌尽出，打的惨烈至极。
    但大体来看，胜算依然在朝着有阴兵相助的武者这方倾斜，江湖客们是抱着救天下的信念来的，他们要比只为杀戮破坏，随着仙人作乱天下的东瀛贼人更悍勇。
    不过这胜负，说的只是山中人鬼乱斗。
    在仙山主峰之上，那里还有天榜们与老祖的战斗，那里不时传来低沉兽吼，还有风雷嘶鸣，黑云翻滚。
    那里有强大的力量在对搏交战，已成死斗禁区，无人知晓那方局势如何，但那里的成败，毫无疑问，会直接影响今日的战局终点。
    只是两方战场，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之责，江湖最顶级的一群高手，在死战不退，他们这些代表平凡武者的江湖客们，便也不能停下手中厮杀。
    “刘大侠，这岛在飞啊。”
    与鬼物贼人厮杀之间，有人抽空大喊到：
    “它像是在往中土方向飞，我等之前在主峰那边，听那老鬼所说，它是要飞临中土，以做源点启动邪阵，炼化天下众生。
    不能让它飞过去！
    刘大侠你曾是蓬莱弟子，可知晓有方法能停下它？”
    “那边！”
    刘卓然收起凌虚，千百块剑刃碎片回收到剑柄之上，他往另一侧的山峰看去，沉吟思索片刻，对身边浴血武者说：
    “就我所知，那方山峰是蓬莱仙山各种阵法阵眼所在，我也未曾去过那里，但破了那方，或许就能让岛屿的飞行停下。”
    说到这里，他看向众人，他们各个浴血，有的受伤挺重，别问道：
    “只是，那边必有强敌守护，尔等还能战吗？”
    “刘大侠说的哪里话？”
    众武者七嘴八舌的回答到：
    “今日咱敢过来此地，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练武大半辈子，不就为了以武护道？
    能参与此等大事，已不枉此生了。
    带我们冲吧，刘大侠，我们虽然敌不得那凶戾老鬼，但也是能给咱这人间再多做些事情，咱们这就去破了邪阵！”
    “好！”
    无剑也是心中豪气升腾，他挥动凌虚，将身前鬼物大潮破碎开来，一马当先，朝着那侧峰飞掠而去，身后一众武者提刀跟随。
    武者们所说，蓬莱仙山自从海底入云端，便在云海之上，朝着中土方位快速飞行，他们在岛上恶战，并不知晓具体方位。
    但这岛飞行的速度，要比他们想的更快。
    从崇明岛往来蓬莱仙山所在，哪怕有蓬莱宝船，蛟蛇拉扯，众人也花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但此时仙山从东海往中土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已走完大半道路。
    无有云海遮眼。
    从这仙山之上，向西方眺望，甚至都能隐隐看到黑夜下的沿海各处轮廓，再有小半个时辰，这座仙山，就能飞抵中土之上。
    而随着它不断靠近中土，各种异象，也在中土四周大地上浮现。
    西域，圣火山上。
    护持圣火的圣女雷诗音被剧烈的震动惊醒，在数位圣火护法的护卫下，圣女快步走入圣火所在的大殿之中。
    那团被她用心护持，已到繁荣之态的金色火焰，已不复往日幽静燃烧之态，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冲击到。
    在塑造成莲花状的青铜灯盏之上，燃烧的圣火呈现出剥离爆裂的姿态，甚至在大殿中舞成一团火球，不断的向四周飞出火苗。
    “尔等退出去！”
    诗音眼见不妙，对身后众人喊了句。
    自己向前行走几步，以血脉安抚圣火爆裂，其他护法们也识得凶险，一个个快步退出大殿之外，又将青铜殿门封闭起来。
    整个圣火山上下，都感觉到了千年圣火的躁动，而从这处大殿所在的山峰向外眺望，更是能清晰的看到，本该是深夜之时，天穹之上，竟有如烈阳般的光悬照。
    驱散黑夜，就好似白昼到来。
    而从这处向更西方眺望，还能看到有高耸的，巨大的，如山峰一样的石柱，正在视线尽头的群山中快速生长。
    就像是从地底之下刺出的通天石柱。
    这一幕惊得在场所有人神魂大震，诚挚的信徒们跪服于地面，高声诵念经文，试图化解心中畏惧。
    不只是西域，南疆十万大山深处，同样有如此孤峰般的石柱升腾，远隔百里，依然清晰可见，坐镇凤凰城的巫女玄鱼，也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蛊母神庙中，千年前的祖师留下的几枚休眠的蛊虫也生出异动来，她亲往神庙护持，又派遣黑白蛊师，连夜往山中赶去查看。
    北方草原与苦寒之地接壤尽头，同样有石柱升起，只是这里偏远，目前还并未惊动他人。
    但辽东之地，东海之滨，都有如此异象。
    乃至昆仑龙脉，湘水源头，黄河，长江各处，也都在地动山摇间，升腾起若孤峰般的通天石柱，就如阵法节点，破土而出。
    待它们随着仙山靠近中土而出现的同时，那些位于偏远之地，尚未被拆除的万灵阵也被启动，灵气攫取之下，并不逸散，反而倒灌入干涸千年的地脉之中。
    引得整个中土一时间风起云涌。
    内陆多地在同时出现地震，山体崩裂滑坡，水域改道，淹没城市，
    而外海上则掀起狂乱飓风，在仙山所及之处，掀起海潮灾厄，往沿海席卷，越发靠近中土，仙山之上的万灵阵运作也越发狂躁。
    那些东海之上的小岛碎裂开来，就如被力道牵引，拔出海面，随着仙山前行，碎石升空，一圈一圈的围绕在仙山之外，就像是螺旋形的星环。
    这仙山就像是个移动的灾厄点，引得天下齐动。
    一旦它到达预定的地点，于各处的通天石柱和天下残留的灵阵结合，必然会将这场突发的灾难推到极点。
    更糟的是，昆仑仙池之下，镇压妖物所在之处，同样有暴乱渐生。
    张莫邪和苍岚真人，守在那通往地心的裂谷之外，每时每刻都在奋战，将那些冲出裂谷的妖物重新打回裂谷之中。
    这些古怪妖物，似也感觉到了外界的变化，此时就是它们逃脱镇压的最好时机，它们来势汹汹，还有妖王在后压阵，让两人手忙脚乱。
    “不行，顶不住了！”
    苍岚真人一剑削掉一名妖物的头颅，将它踹入裂谷，又引苍岚绝剑横扫周身数丈，弄得鲜血淋漓，残肢断臂四处横飞。
    老道朝着张莫邪大喊到：
    “退出去！退到封门石处，再做打算。”
    “不退！不能退。”
    张莫邪深吸了一口气，这天下第一心思急转，他向后看了一眼，在沾满鲜血的石桌上，正放着沈秋托大橘猫送来的布条。
    这一瞬，张莫邪看着眼前妖物狂乱奔涌，他下定决心。
    起步飞掠数丈，落在苍岚真人身旁，一掌打在老道腰腹，轻柔力道推着苍岚真人后掠十多丈，正落在通往封门石的道路边。
    “苍岚！你去降下封门石，不用管我！”
    说完，在苍岚真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张莫邪纵身一跃，顶着万千妖物嘶吼，跳入了下方裂谷之中。
    就像是自杀一样。
    但张莫邪这人，做事极有章法，他既然这么做了，就代表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老道狠狠跺了跺脚，转身朝着后方疾冲。
    十息之后，随着大队妖物冲出裂谷，在巨响之中，十三道千斤重的封门石一一落下，将此处通往外界的道路彻底断绝。
    但这封门石，是挡不住妖物肆虐的。
    苍岚老头靠在石门之后，抹了抹脸上混着血渍的汗水，他想到，十三道封门石，最多顶住四五个时辰，便会被妖物突破。
    而一旦它们突出仙池镇压，便要为祸苍生。
    他会守在这里，战到最后一刻，然就怕自己战死于此也无济于事。
    一旦妖物逃脱，就算沈秋和自己的弟子，斗败了蓬莱，这天下也同样没救了。
    老道叹了口气，看着手里卷刃的剑，便走出地窟，打算去换一把好剑来，但刚走出仙池楼宇正厅，苍岚真人便愣在了原地。
    在他视线尽头，距离仙池约百里之外的山中，一道黑色的通天石柱，已冲入云霄之中，在那石柱洞穿云海的交接之处，还有雷光电闪。
    就如卷动云海翻腾，在石柱顶端，便是黑云如漩涡旋转的圆心，又有苍白天光自云海探出，像是世界末日。
    不详至极。
    这石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灵气还在反向灌入地脉之中？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就是此物，惊动了地渊之下，妖物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