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法墨

    “好，不久后，本公子会再次拜访小圣贤庄，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李玄常说完后，便消失不见。
    “唉。”荀子苍老的脸上不见半分成圣之后的喜悦，反而满是愁苦。
    因为他的法儒之道，已经和孔子的道有极大的冲突，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讲，简直是离经叛道。
    这样的道要在儒家流传，真的是太难了。
    但一想到之前公子扶苏眼中闪烁的磅礴杀意，却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这位帝国长公子，看上去温文如玉，卓尔不群。
    但实际上，文质彬彬，英俊潇洒的气质之下，包裹着一颗疯狂肆意的心。他有预感，诸子百家将会迎来一场极大的变革。
    未来，儒家的路还很长。
    等他从小圣贤庄中出来，已经是月色高悬。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桑海城的夜晚。
    万家灯火，夜色阑珊，但这样的平静，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咸阳宫。
    灯火通明，大殿空寂。九层陛台之下，那一池碧水莹润依昔，为这恢宏肃穆甚至带着肃杀之意的大殿带来一丝静谧。
    煌煌帝位，嬴政端坐于上。
    御案之上，正有一份密函，正吸引着这位天下至尊的眼光。
    “法儒，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但只是法儒还不够，诸子百家，法家为尊。这是大秦万世基业的柱石，秦律当为天下先。”
    嬴政很明白，法儒一派的出现，将会带给儒家新的变革。儒家向来都不为嬴政所喜，但这法儒的出现，却是让儒家有了新的道路，新的希望。
    但往往，变革就意味着冲突，儒家想要大行法儒一道，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儒家内部的分裂。
    现在，整个儒家当中，没有人能与荀子抗衡，无论是学识，还是地位，声望。那些妄想继承孔意志，克己复礼，重启分封的，将会直接受到来自儒家内部的打击。
    那些存在于儒家内部的反秦分子，将会面临自己存世的危机，儒家容不下他们。学术之争，远比生死之争更甚。
    不仅要毁灭你的肉体，更要毁灭你的精神，你的传承。
    “扶苏就没有其他要说的吗？”嬴政站起身，朝着无人的阴影处问了一句。
    “公子说，此事应该告知帝国内的墨家。”沉闷的声音飘到嬴政耳边，这位年老的帝者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错，既有法儒，为何不能出法墨？儒墨显学之争的传统，应当继续延续下去。”
    嬴政当即，御笔一挥，两个篆字便跃然纸上。
    “来人，将这两个字送到孟玄那里。”孟玄，是当初墨家分裂后，秦墨的统领，也是新任的墨家巨子。
    墨家投降秦国之后，变得越发低调，颇有些闷头发育的样子。但他们被牢牢限制在关中故地，关中故地，法家在此发展了数百年，是法家之乐土。
    想要在此发展墨家，何其难也，甚至有不少弟子已经脱离了墨家。
    但这两个字，已经表明了嬴政的态度。
    想要延续墨家，先尊秦律。
    事实上，儒家如果不是出了荀子这么个怪胎，儒家跟法家简直是死敌。
    礼制和法制是根本上的冲突。
    纵观后世，礼制观念深入人心，浸透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法一直都有，但人们关于法的观念却极为浅薄，甚至于，法不过是权贵的玩物，可以任由他们肆意践踏。
    追溯孔子的著作，你会发现，他崇尚礼乐治世，想要恢复周礼的“蛮夷”时代。
    儒家要弘扬需要立一个标杆，让别人信服、承认、接受。尧舜、商汤、文武、周公都是符合孔子之标准的胜利者，自然要捧，这是他口中的上古圣王。
    其他不符合他标准的，儒家自然要打击。
    但李玄常重新编篡的史书，让孔子塑造的“上古圣王”掉落神坛。
    因此，儒家内部已成分裂之势。
    有些历史，孔子未必不知道，但正是因为知道，才了选择隐瞒。在那个时代，他需要用这样的虚伪之道去拯救天下。
    但当一切的虚幻被现实撕破，儒家所崇尚的完美“君子”形象，已然不复存在，儒家的显学地位，已经受到严重冲击。
    那些坚持己见的，也不过是一群至私至伪的伪君子，假仁假义之辈。
    正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正是因为天下大道废弃，百家争锋，智慧齐出，故才诞生那等“仁义”之辈。
    但现在，天下已经一统，诸子百家的乐土已经不复存在，任何威胁到帝国统治的学派思想，都不应该存在。
    而墨家的有些方面，与法家甚至能形成互补。
    李玄常这一手，可以说是再创法家的百家，将诸子百家，换成了诸法百家。想要传承，可以。但你们必须在法的秩序之下传承。
    允许思想多样化，但必须维护法家的统治地位。
    有了当世两大显学的带头表率，法制观念将会更容易渗透人们的生活。
    但若要确立法家的统治地位，这个时间，必须要持续百年，当旧的一代人逝去。新一代沐浴在法的统治之下，到时候，法家的地位就会像后世儒家一样，牢不可破。
    法，将成为维护帝王统治的利器，将成为万民共守的准则。
    更何况，就算是儒家，也是在阉割改造之后，维护了皇帝的统治地位，才会被一个个王朝延续并接纳。
    但阉割后的儒家，已经是背叛了孔子的思想，而真正传承孔子思想的学派却消失在历史潮流当中。
    “来自内部的屠刀，往往比敌人的更凶狠。墨家已经快要消亡殆尽，儒家内部分裂，接下来，继续加强对诸子百家的监视。对了，章邯到了么？”
    “章邯将军已经到达齐鲁之地，正在暗中调查。”
    “调查什么？”嬴政面色不变，问道。
    “章邯将军正在调查与昌平君有着密切关联的农家。”黑暗中的阴影传出了一个让嬴政熟悉的名字。
    昌平君！
    这个背叛了大秦的丞相！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之色，整座大殿仿佛气温骤降，陷入寒冬当中，磅礴的威压蕴含着堂皇尊贵的气息，阴影处顿时传来一声闷哼。
    “农家，那个江湖上号称十万弟子，诸子百家第一的农家？”嬴政话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阴影处，一道身影猛地一抖，汗毛竖起，仿佛遇到洪水猛兽一般。
    “启禀陛下，正是那个农家。”
    “十万弟子，好大的声势，那就让章邯好好查一查，这号称诸子百家第一派的农家到底是不是昌平君余孽。”
    恍惚间，黑暗中的身影仿佛见到了一片尸山血海，血流漂橹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