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百目归一

    “时本会长，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天台处的异状，因为那道光柱而压力一缓的弘法主持，连忙上前询问。
    “弘法主持，还请川崎大师寺诸位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从茧身上拿出一个漆黑古朴的罗盘，时本一郎将那些纺织物珍而重之地收入衣袋，神色严肃而诚恳地向弘法请求道。
    “否则，今日之事恐无法善了！”
    “阿弥陀佛，除魔卫道，乃我辈本份，会长有话大可直言。”
    从未见过时本一郎如此惊慌失措的神态，弘法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望月那丫头的瞳术，想必你也见识过，心里应该早就有所猜测了吧。”
    将罗盘放到地面，时本一郎一边用符纸在四周布阵，一边对弘法解释。
    “望月一族血脉虽然特殊，却并不擅瞳术，贫僧确已看出其中定有隐情……”
    弘法看向天台处那束贯彻天地的金光，眼神也随之变得严峻。
    “但此间涉及望月氏族辛秘，身为外人不便妄自揣测。”
    “外人？倒也不必如此自谦，若无空海大师，当年的百目鬼之乱恐怕不会如此轻易……”
    “百目鬼之乱？此事既然牵扯到空海主持，吾辈更不会独善其身。”
    听见空海主持之名，弘法不禁面色肃然。
    “百目鬼之乱”时，他才二十几岁、修为尚浅，因此只是从除灵归来的空海处略有耳闻。
    百目鬼，是传说中全身长满近百个钱币孔洞状眼睛的女性鬼怪。
    由于对美丽的眼睛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她会不择手段地将一切生物的眼睛据为己有，同时获取那些被夺眼之人的记忆和能力。
    据传，百目鬼在枥木县宇都宫市被藤原秀乡退治，重伤逃入明神山，在本愿寺智德上人的引渡之下成佛。
    因此，在宇都宫市的明神山西侧，至今还有着名唤“百目鬼通”的道路和很多与百目鬼相关的地名。
    二十年前，百目鬼因不明原因，在栃木县宇都宫市再次现身，斩杀除灵者无数、引得官方请出数名高超的除灵者，才将其退治。
    “噗……”
    在弘法主持深邃的目光中，时本一郎双手结印，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在眼前的符纸上。
    一黑一白两道气体，如同游鱼般灵活地四散而出? 将藏前公寓的天台笼罩其中。
    九字真言? 奇门八卦阵。
    黑白游鱼所到之处，一股镇魂之力四散而出? 被波及的怨灵? 顿时不再哀嚎和挣扎，反而呈现出一种安详的状态。
    “与对外宣称的不同? 整整十年，我们尝试了无数种方法? 也没有能力完全消灭百目鬼。”
    做完这一切? 原本精神抖擞的时本一郎脸色瞬间转白、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那家伙现在，还被封印在望月丫头体内。”
    “什么？！原来如此……”
    没有在意弘法惊讶的表情，时本一郎跃上茧的后背，朝着天台上方赶去。
    见势不妙? 弘法也紧随其后? 展露出了相当不俗的轻功步伐。
    “望月丫头！！”
    待两人赶到天台上方时，那举头望月的望月绫乃，如有感应般缓缓回过了头。
    “嘻嘻，十年不见，你又苍老了不少呢? 小道士……还有个没见过的和尚……”
    她那双金色大眼之中，漆黑的瞳孔周围? 环绕着八颗小小的黑色圆瞳。
    “阿弥陀佛，贫僧弘法? 川崎大师寺庙现任主持。”
    “所以，空海那个死秃驴? 不在了吗？真是可惜……”
    望月凌乃周身散发出磅礴的瞳力? 与环绕天台的那对阴阳鱼缠斗在一起。
    “我可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数着日子……”
    那对诡异而有着异样美感的双瞳，如同有吸力一般，让人眼神一触便陷了进去。
    “数着……取你们性命的日子！！！”
    “南无阿弥陀佛……”
    弘法轻抹念珠，一圈佛光从他身上四散而出、朝着望月绫乃身上镇压而去。
    佛光与那瞳力碰撞，顿时如同沸油如水一般发出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这……竟然是月耀九轮之瞳……”
    被佛光庇护，时本一郎才将视线从望月绫乃那对异瞳中抽离，连说话都颤抖了起来。
    “原来如此，今日恰逢满月之日，竟将望月丫头的血脉天赋引了出来。”
    八圆环绕一圆，乃是“望月氏”所用家纹，名曰“月耀九轮”或“九耀”。
    据传，传承此异瞳者，能引动月华之力，有偷天换日之能。
    这象征着望月氏血脉最高境界的异瞳，在望月凌乃之前，已有数百年未曾诞生过。
    “哼……又是佛法，可惜，你和空海，差太远了！”
    突然，望月绫乃眼中，那八圆环绕一圆的图案，开始疯狂旋转起来。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时本一郎沧桑的眼中，闪过似水般的悲伤。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
    十年前，琦玉县，满月当空。
    “时本大师，就是这里……”
    随着警车急停在一栋郊外的“一户建”别墅门前，时本一郎脚步矫健地推门下车。
    别墅外围，围绕着一群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的黑衣男子。
    敞开着的大门内，一股遮不住的浓郁血腥味弥漫而出，让他眉头紧皱。
    “奇诺……辉二……”
    踏过数具横躺在玄关上的探员尸体，走廊尽头的客厅门外，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一男一女出现在时本一郎眼前。
    “你们怎么了……”
    这两人，正是除灵者协会的创办成员，望月辉二和他的妻子，望月奇诺。
    “时本会长，绫乃体内的封印向来都很稳固，这次一定是有人从中捣鬼……”
    “不必再说，当初既然下了决定，就该料到有这一天。”
    见到时本一郎到来，这对伤势颇重的夫妇，露出了愧疚而痛苦的神色。
    “时本，别愣着了，赶紧布阵，助贫僧一臂之力！！”
    客厅另一头，双目空荡、却有着一对灵力构成的眼珠，恍若天神的空海和尚，正盘膝悬空，全身须发衣袍无风自动。
    “今日，决不能让这百目鬼破封而出……”
    浑厚磅礴、牢不可破的佛光，正从他身上涌动而出，如叠浪般轰击在客厅中央一名身材娇小、面容可爱、看起来不超过六岁的混血幼女身上。
    “你这暴遣天物的老和尚，自废了那对‘天眼’，以为还能像十年前那样将我封印吗？”
    那名跪坐在地、满身鲜血的金发双马尾幼女，面对不断拍打过来的佛光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场中之人。
    “嘿嘿，臭道士也来了，看来当初封印我的人，除了变成尸体的，都到齐了呢……”
    原本稚嫩的声线，却带上了浓重的杀意。
    “想不到吧，妄想借望月氏的‘天人血脉’封印我魂魄，却反让我得到了这数百年不遇的‘月轮九耀’之躯……”
    女童眼中，漆黑的瞳孔周围，环绕的八颗小小的黑色圆瞳，正如同走马灯一般疯狂旋转着。
    “满月之下，这具身体的灵力无穷无尽，只需要等到你们灵力耗尽……”
    随着金光涌动，数道血痕缓缓出现在女童身上，猛地裂开、化作数只狰狞可怖、充满怨毒之意的大眼。
    “这十年，望月氏将我身体分解、魂魄封印之仇，我「百目」今日一并报来！！”
    ……
    “时本会长，切勿和她双眼对视！！”
    一座金色大钟，从天而降，将时本一郎罩入其中，遮蔽了他的视线。
    百目瞳术特有的金色火焰，在那钟身之上爆起，将恍神的时本一郎从无尽的记忆中唤了回来。
    “不愧是月轮九耀，一不小心竟着了道……”
    清醒过来，时本一郎不禁一阵后怕。
    对方只不过一个眼神，竟然利用回忆将自己的心神陷了进去。
    “我们当年既然能封印你两次，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封印你第三次！！”
    数枚符纸瞬间出现在时本一郎的指缝中间，随着四周越发狂暴的风力，朝着空中涌动而去。
    那符纸与早已布在四周的奇门八卦阵相合，激发出数道黑白阴阳鱼，如飞鱼过境般朝着望月绫乃身上冲去。
    “啧啧，你们这些所谓的除灵者，这么多年毫无进步，来来去去就是这几招？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先不陪你玩了……”
    全身密密麻麻的双眼同时金光流转，望月绫乃腾空而起，径直朝着头顶之上的地狱之门飞去。
    “……今天，可是我百目回归原初形态的大好机会！”
    那里，又一波鬼怪正迫不及待地从地狱之门中涌出。
    “它要干什么……”
    “不好，快阻止它，一旦让它恢复全盛之姿……”
    仰头看着直奔地狱之门而去的望月绫乃，时本一郎忽然想到了什么，面露恐惧之色。
    “嘻嘻，这么多双宝石般的眼睛，全都是我的了！！！”
    暗红色的地狱之门前方，那些刚刚从地狱中“逃出生天”、如饥似渴的怨灵洪流，迎面遭遇的，却是残酷狂笑、满身金瞳的少女。
    这一瞬间，百目齐睁，光彩夺目。
    与少女身上无数诡异的眼睛一对视，那些怨灵还来不及反应，便哀嚎着化作飞灰消散。
    数百米夜空之上、地狱之门前方，那道几乎不可见的娇小身影，如同坚不可摧的堤坝一般，将洪水般涌出的怨气和鬼物，全数蒸发在了门前。
    夜空之中，只剩下一颗颗眼球散落而下。
    一眼之威，恐怖如斯。
    “望月课长，好……好强……”
    下方没搞清楚情况的除灵者们，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望月绫乃”腾空而起，以一己之力，将可怕的地狱之门内的鬼物和怨气一起，从夜幕中抹除。
    随着鬼物消散，望月绫乃全身上下，如同昙花绽放般，睁开了一只、一只、又一只眼睛……
    那突兀增加的眼睛越来越多，瞬间就突破了上百的数量。
    “百目鬼，是夺走双目越多、能力就强的无解怪物……”
    因为“望月绫乃”的爆走，反而获得了喘息之机的时本一郎和弘法，并没有露出庆幸的表情。
    四周的空气，不知为何涌动地越发剧烈……
    由于怨气过于浓郁，藏前公寓的温度已经接近了零度。
    两人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越发的萧瑟。
    “你们看旁边，那……那是什么？！”
    数道连通天地的黑色龙卷，就这么悄然地出现在了除灵者们的视线之中。
    因为怨气遮蔽，而未被公寓中心众人观测到的龙卷风，此刻随着距离接近，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据说，若是让百目鬼无止境地‘夺目’，能够炼化出名为「百目真瞳」可怕事物。”
    顾不得视线内诡异的龙卷风，时本一郎眼神深邃地看着满月之下、在地狱之门前大杀特杀的望月绫乃，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百目真瞳？”
    盘膝而坐的弘法，默默念叨了一下这个有些耳熟的名词，缓缓举头望天。
    “……就这？你们的胆气，都被地狱的业火耗尽了吗？！”
    半空之中，由于鬼怪们消散得太过迅速和惨烈，原本疯狂喷涌鬼物的地狱之门，竟然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再次“停止营业”。
    似乎，就连门内那些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存在，都被百目鬼的凶悍所吓退。
    “哼，也罢，已经足够了……”
    “望月绫乃”迎着夜风，缓缓闭上了双目。
    她那遍布全身的眼瞳，竟然开始逐一闭合、消失。
    “嘻嘻……”
    待到她体表最后一只眼睛消失之后，“望月绫乃”微笑着睁开了眼。
    这是一双平平无奇、恢复了原本浅蓝色的双眸。
    百目归一，方为真瞳。
    “似乎已经……迟了。“
    与望月绫乃双眸对视，弘法眼中白光涌动，竟是天眼通条件反射般地开启了防御。
    “终于……终于让我重塑百目真瞳。”
    百目归一，望月绫乃扬天长啸。
    百目真瞳之下，她得瞳术才算是能百分之百得到发挥，真正踏足某个至高领域的门槛。
    “百目真瞳，只不过是开始……我所要的，远不止于此！！！”
    随即，她猛然抬头，贪婪地看向空中那轮满月。
    “今日，我不光要重塑百目真瞳，还要借这‘月轮九耀’为引，将这空中明月，一并化作我的「月瞳」……”
    “我要向藤原秀乡证明，你弃如敝履的这对明目，才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