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蚀之刻

    格斯骑在马上，看着远方翻倒在地的马车以及更远方瘫坐在水泊里的格里菲斯，心中悔恨不已。
    是我吗？把你赶入绝境的人，把你弄出这番模样的人，就是我吗？
    “快看！那是什么？”卡思嘉忽然惊呼一声指向天空。
    周围的景色变暗了，格斯抬起头，愕然发现即将落山的夕阳被某种不知名的、恐怖的东西渐渐吞噬。
    “太阳即将死亡……当太阳第五次死亡时……是启示录里所记载的现象吗？”里基特声音惊恐。
    太阳？死亡？管我什么事啊！格斯在心中咆哮着,距离格里菲斯越来越近。
    太阳马上就要被彻底吞噬掉，格里菲斯所在的水泊和附近山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古怪人影。这些‘人’样貌古怪身体畸形，身上什么样的‘兽性’都有，唯独没有‘人性’的存在。
    它们就这么静静地站立着，看着远处奔袭而来的鹰之团和格斯，无一例外地缓缓露出邪异笑容。
    格斯一马当先地冲到了水泊附近,越是靠近水泊中那群怪人,马匹越是挣扎得厉害。格斯直接翻身跳下马任由马匹向着远方惊慌失措地奔逃，他自己鼓动全身力量向着格里菲斯奔去。
    【别过来……】
    格里菲斯面露惊慌地看着格斯，想要爬起来逃走。在他身后，水泊变得无边无垠，无数怪人就这么站立着静静等待，而头顶的太阳已经彻底被吞噬殆尽。
    【不要过来啊……】
    水面上泛起浓烈的水雾，有些怪人喉咙深处发出迫不及待的野兽低吼声，涎水从嘴角淌下。
    【如果现在被你抓住，我就不能再次……】
    鲜血顺着胳膊淌下，流到手心之中，浸染在那颗鲜红的贝黑莱特表面。
    【不能再次将你……】
    就当格斯探出的手抓住格里菲斯肩膀时，格里菲斯手中的鲜红贝黑莱特上错位的五官在急剧颤抖中纷纷复位。变成了一张流着血泪狰狞嘶吼的人脸。
    随着它发出无声的尖厉嘶吼，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变了。
    森冷，死寂，脚下大地变成了无数张紧闭双目的人脸。当马蹄踩踏在人脸上时会使其发出痛苦的悲鸣声，惊得鹰之团的成员们纷纷跌落下马。放眼过去，无数小脸组成了巨大的人脸丘陵，此起彼伏,看不见尽头。
    湖泊消失了,怪人们也都消失了,甚至连原本火红色的天空也变成了死寂的深暗。
    唯独不变的，只有头顶悬挂的被吞噬殆尽的太阳，此时它的边缘正散发出诡异的深暗光芒，似乎在嘲弄着下方这群祭品们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草原上策马奔跑吗？”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队长！队长！”
    周围的哀嚎声愈发强烈，卡思嘉强忍着心中莫名的惊悸，大声指挥道：
    “不要惊慌！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布成圆形防御阵型，现在要是被敌袭就全灭了！”
    不远处，格斯搀扶起身旁的格里菲斯，惊讶地发现那颗鲜红贝黑莱特变成了嘶吼的诡异模样，而格里菲斯的眼角也开始淌下血泪。
    “格里菲斯，没事吧？”格斯刚要查看格里菲斯的伤势，忽然警觉地看向旁侧。
    之前那些古怪人影再度出现在远方的人脸山丘上，越来越多，占据了周围所有的山丘，隐隐将鹰之团众人包围在其中。
    【时刻已到……】
    【时刻已到……】
    【时刻已到……】
    这些怪人们异口同声地呢喃着让格斯听不懂的话语，充满欲望的恶心笑容充斥着他们的面庞——
    【伟大的夜祭之时终于来到……】
    【两百一十六年一度的狂宴之时刻！蚀！】
    【来了！来了！】
    【终于要驾临了,我们超常者的王啊！】
    【四位守护天使,降临了！！】
    随着怪人们兴奋的狂呼声，人脸丘陵之间发出剧烈颤动，一个异常巨大的、全身赤条的美艳女子从丘陵之间坐起，满头长发如蛇颈般蠕动着，背后生出两对蝠翼。
    那些怪人们从她的身上纷纷落下，狂喜地欢呼着她的名号——
    【啊啊啊！斯兰大人！】
    没等鹰之团众人回过神来，头顶忽然传来阵阵邪异笑声。只见头顶黑云之中忽然泛起漩涡，漩涡中央不断鼓动着，最终‘生’出一张极其巨大的脸。祂向下猛探，即将撞击在鹰之团众人身上时忽然炸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只有不到一米大小的古怪模样。墨黑色的圆镜片深深嵌入眼眶血肉之中，圆滚滚的胖脸上带着虚假笑容，全身被柔韧的深紫色虫壳覆盖着，就这样自在地在空中快速飞舞着，留下一连串诡谲笑声。
    【哦哦，尤比克大人！】怪人们的欢呼声愈发强烈。
    紧接着，脚下无数张人脸中忽然有一张人脸向上探出，这是一张酷似婴儿但肿胀不堪的脸，双眼和嘴巴都因为面部过于肿胀而被挤成缝隙。它的身形不断向上蠕行弹出，两只同样肿胀的手交握在身前，身躯和后背则是古怪的甲虫模样。
    怪人们发出恐惧与喜悦相间的叹息声。
    【啊，是康拉德大人……】
    最后，头顶那颗被侵蚀殆尽的黑色太阳开始向下流淌无数黑暗，这些黑暗像粘稠污泥般淌落，汇聚成身体的形状，而头部位置正是那颗黑色太阳。
    黑影缓步向前，凝聚成人形。这是怎样让人望之生畏的可怖形象啊！巨大化脑组织外露的头部，没有耳朵没有外皮，下半张脸连同鼻部的皮肤被向着五个角度拉扯开来，露出里面的鼻腔、牙龈和颌骨，双眼则被线缝合死。全身隐藏在巨大的蝠翼之中，姿态威严之中混杂着邪异。
    所有怪人们扬起双臂，发出最强烈的欢呼声——
    【天使长，波特大人！！】
    神？不，绝不会是神，它们是恶魔！想到鑢七实的身姿，格斯等人第一时间判定这四个怪物是邪异恶魔。
    斯兰、尤比克、康拉德、波特站立在最高的人脸山丘顶端，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所有人。
    这时，天使长波特发出了威严低沉的声音：
    “伟大的至福之刻已至。齐聚于此实属不易，人创造的神，不可成神的羔羊啊，望请尽情享受这个神圣的夜之祭。”
    蝠翼张开，狭长且遍布骨甲的手指指向被格斯搀扶着的格里菲斯——
    “由因果律所遴选的王子，【鹰】啊。汝乃被选中者，于此刻现于此地，实可证之。汝乃伟大吾神之御手钦定之人，我等之血亲，万众渴望的福王！”
    听到波特的话，格里菲斯的眼睛微微睁大。
    “别听这群怪胎胡说八道，格里菲斯！”格斯感觉到格里菲斯的动摇，急忙大声说道：“我们不是已经见过神明和祂的使者是何等模样了吗？不要被骗了，这帮家伙是邪魔外道，是神的大敌！”
    任谁见过鑢七实和十二位骑士的神圣高洁姿态后再看眼前四个怪模怪样的‘神之手’，都会有这样的判断吧？
    “区区掌握了某种古怪魔法的人类弄虚作假一番，就让人世间陷入了崇拜的狂潮，所以说你们真是盲目愚蠢的白羊，真是可笑啊哈哈哈！”尤比克发出尖厉大笑声。
    魔法？他们是说，那个美丽的天使，还有认同了我的伟大骑士，是假货？
    锵！格斯拔出腰后短刀，直指天使长波特，大吼道：“别在那里胡说八道了！你们这群邪魔外道！我见过真正的神使，见过神麾下最伟大的骑士，绝不像你们这样邪恶。还有，格里菲斯连一根尾巴都没有长，他是完完全全的人类，不是你们这帮马戏小丑的同胞！”
    愤怒的咆哮没有惹怒神之手，反而让斯兰发出阵阵娇媚的笑声：“真是美好的友情，过一会汝想必定能成为最上等的祭品呢。”
    “祭品？”格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你们都是能让他成为魔王的贵重祭品。当他获得那颗鲜红的霸王之卵时，就已经得到了成为魔王的资格哦。”
    尤比克在空中飞舞着发出邪笑，手指向格里菲斯那颗正流着血泪的霸王之卵：“那个正是让吾等守护天使能够转生为神之手的霸王之卵。天使降临，怎么能没有宝贵的祭品呢？嘿嘿嘿嘿！”
    “混蛋，你们想把格里菲斯变成像你们一样的怪物，还打算把我们的生命当做祭品……”格斯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有一点你说错了呦。”
    斯兰舔着嘴唇，发出妩媚笑声：
    “不是我们，是【他】要将你们全部作为祭品献祭哦。”
    她看向的，正是格里菲斯。
    周围的怪人们发出阵阵欢笑声，与之对应的则是鹰之团众人惊愕交加的表情。不可能，格里菲斯怎么会……
    天使长波特的声音响起：“此诸般皆遵循因果流转。至此，当行【降魔之仪】。”
    一直沉默不语的康拉德张开双臂，发出低沉洪亮的巨响：
    “将王子放置祭坛之上！”
    随着他的吼叫声，地面上所有人脸都发出哀嚎嘶吼声，山体和地面在剧烈摇晃。
    轰——！！由无数人脸组成的擎天巨柱冲天而起，足有上百米高！巨柱带着格斯和格里菲斯飞向天空。在剧烈的颤动下，格斯一个没站稳直接跌落下去，格里菲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格斯，但被割断手筋的手臂无法承担格斯的体重。关节皮肤撕裂喷涌鲜血，格里菲斯只能无力地看着格斯跌落向愈发遥远的地面。
    最终，格里菲斯发现自己坐在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掌中央。这只巨手呈半握的托举状伸向天空，立起的五指分别站立着四位神之手。
    小拇指——康拉德。
    无名指——尤比克。
    拇指——斯兰。
    中指——波特。
    只有食指位置空缺。
    “猛者如尔，竟觉身为超常者的吾等很是可怖？又或是……”
    波特低头俯瞰着跪坐在掌心位置的格里菲斯，语气中蕴含着莫名的嘲弄：
    “可怖之物乃汝之未来？”
    格里菲斯神情恍惚。不，我怎么会惧怕自己的梦想……
    尤比克飘飞到格里菲斯身旁，在他耳畔低语道：“你攀登向梦想的行为并没有错，但前往梦想的道路需要基石。只不过你选择了以伙伴的性命来填积道路而已，没什么可羞耻的。”
    格里菲斯眼前浮现出从小到大因为自己的梦想而死去的同伴们的脸，不由浑身轻颤。
    “现在，你的道已穷途末路。一切的一切都离你远去，你只剩下昔日承载你梦想的鹰之翼了，不是吗？”说着，斯兰看向下方地面上惊慌失措的鹰之团。
    想起海瑟的嘲弄面容，想起兰斯洛特对自己的漠然无视，想起遥远梦想中的洁白城堡，想起漆黑地牢里遭受的无尽折磨……最后浮现在格里菲斯眼前的，是格斯那张坚定不移的脸。
    站在中指位置的天使长波特张开狭长的蝠翼双臂，大声说道：
    “来啊，将汝所残留之一切堆积在吾等面前吧，并在心中颂念真言——【将尔等献出】。”
    猩红的光芒在波特身前凝聚，尚未彻底成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如若诚心即可传授于汝，那助汝从峰顶飞升天际的漆黑羽翼。”
    波特的声音在格里菲斯的耳畔和心底不断回响着，动摇着他的身心。
    这时，一只沾满血的大手猛地攀住巨手边缘，伴随而来的是大喊声：“格里菲斯！”
    格斯竟然没有跌落下去摔成肉泥，而是奋力徒手爬上了巨手顶端。他气喘吁吁地遥遥看着格里菲斯，眼里带着哀求：“格里菲斯，别输给他们……”
    格里菲斯嘴角露出笑容，缓缓转身看向格斯。
    是啊，在成千上万的仇敌和伙伴中，只有你……唯有你一人，令我忘记了梦想。
    “逃吧……”
    【将尔等献出】
    巨手猛地五指握合，将格里菲斯攥在掌心！
    而波特身前的猩红光芒也彻底成型，变成了一个简单又诡异的符号。
    “根据因果律而束成的线，现在连接起来了！
    约定之时，顷刻已至！”
    猩红符号光芒大放，无数光的丝线向着下方飞射而去，以人类所无法抵挡的速度穿透铠甲和衣物的防护，深深烙印在每一个鹰之团成员身上。
    烙印就是信号，那些等待已久的怪人们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纷纷变幻身形，一头又一头巨大且丑陋、只会出现在最深沉噩梦之中的怪物出现，扑向下方被烙上烙印的鹰之团成员们。
    开宴！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之前他们所在的水泊位置已经被一道无比巨大且贯通天地的黑色龙卷覆盖。龙卷风的尽头吞噬了太阳的位置，整片地区昏暗无光。
    悄然间，周围出现了十二位全副武装的骑士身影。随他们而来的，还有黑发及腰的少女。
    鑢七实没有去看龙卷风，而是抬头看向天空，微笑着欠身行礼：
    “欢迎归来，我的主人。”
    天穹之上，有一道流星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