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章

    神眷者选拔当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弗格斯家的马车从丹普大街出发，一路穿过城东街区，跨越中区，终于在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位于西区的索伦学院。
    学院门前车水马龙，停满了无数精致华丽的马车。
    在以繁复为美的当下，黯淡陈旧的弗格斯家马车一混入车群，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柳余安安静静地在车内等。
    透过车窗，能看到平时总耷拉着眼皮、懒洋洋的门卫们面貌大改，他们睁大髭狗一样的眼睛，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进入车辆。
    “哪家？”
    “弗格斯。”
    车门打开，阳光洒进黯淡的车厢内，也照在车内端坐的少女身上。
    她穿着一袭华丽的海蓝色蓬蓬裙，裙摆处缀满了轻盈柔美的羽毛，手腕间还带着个羽毛装饰的腕带，看向他的蔚蓝色眼睛与天空一样澄澈干净。
    年轻的门卫脸一热，不敢再多看，匆匆扫过、正要放行，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指着车窗边墨绿窗帘后突出的一块：
    “弗格斯小姐，这是什么？”
    柳余笑了笑，扯起窗帘给他看：
    “我养的宠物。”
    窗帘后立着一个古铜色的鸟笼。
    笼内一只灰斑雀单脚而立，左翅正抻着挠后背。
    “宠物？”
    门卫一愣，从没听说过哪个贵族会把这种一抓一大把的鸟儿当宠物，而且这种日子带宠物……
    少女嘴角的笑一下子消失了：
    “不能带吗？”
    “也、也不是不行。”
    规定里并未提及。
    “那就好。”柳余立刻就高兴了，“斑斑是我的吉祥物，今天不带着它，都没法安心呢。”
    “噗嗤——”
    身后传来显而易见的嘲笑声：“贝莉娅，你是不是跟你那平民妹妹呆久了，连品味都变得这么……独特了。”
    柳余只当耳旁风，每一次的神眷者测验，就是权利的又一次重新洗牌，此时的口角，与人无益。
    进了学校，车夫去马厩停车，柳余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提着裙摆，顺着人流往前走。
    “贝莉娅！贝莉娅！”
    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唤，柳余无奈停了下来。
    同桌那个活泼过了头的红发姑娘追上来，一见到她就叫苦连天：
    “贝莉娅！噢，该死的，你有没有看见？”
    “看见什么？”
    “你那亲爱的妹妹，居然坐着路易斯家族的马车进来了！天哪，天哪，索伦学院一半少女的心，都要碎了，如果是你贝莉娅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你那不起眼的灰老鼠一样的平民妹妹……”
    柳余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剧情确实是走到这儿了。
    她还知道，娜塔西接下来会以路易斯公爵的名义参加神眷者测验，最后一鸣惊人，成为人人歆羡的神眷者。而路易斯公爵此时则假扮成一位黑发黑瞳的欧仆，忠心耿耿地守护在挚爱的女孩身边。
    “平民这种连血液都流着肮脏和欲望的野心家，居然搭上了路易斯公爵的船……噢贝莉娅，真奇怪，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
    “不，我很在意。”
    柳余眯起眼睛，看着前方过于纤瘦的少女、以及她身后安静追随的影子，突然笑了：
    “朱莉，我们给她个教训，怎么样？”
    她用平常那种带点俏皮的口吻说道。
    红发朱莉精神立时上来了：
    “教训？怎么教训？！”
    柳余示意她往前看。
    朱莉这才发现，那勾引了路易斯公爵的平民就在前面，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索伦学院出名的打手：
    “噢，黛西、奥利维亚，还有乔伊她们的扈从都出动了……”
    这些可都是索伦王国大贵族家的孩子，身边的扈从是从小培养的，他们精通格斗术，对付一般的武者绰绰有余。
    “她们……”
    “嘘，安静。朱莉，看戏。”
    柳余在唇边比了个手指，作为爽文打脸桥段，炮灰坚决不能少。这些扈从和扈从背后的贵族小姐就都是这次的功能性人物，扈从们跟踪反被制，等娜塔西神眷者身份一出来，这些个贵族小姐也会被家族长辈送来，摁头道歉。
    不过……
    路易斯上次在她这受的伤，怕是很重。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朱莉大张的嘴巴闭上了。
    柳余提着鸟笼慢悠悠地走，直到那瘦小的身影往左一转，消失在眼前。
    朱莉紧张地拍她：
    “跑了！她跑了！”
    “再等一会。”
    轻描淡写地拒绝又一个陌生男人的殷勤，柳余干脆将鸟笼放到脚边，站定不动了。
    朱莉望了她一眼，竟然也安静了下来。
    她承认，最近的贝莉娅看起来比以前顺眼多了，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今天的裙子非常漂亮，尤其是裙摆处轻盈感十足的羽毛，等结束她一定要去买条一模一样的……
    “贝莉娅，你的裙子哪儿买的？”
    灰斑雀在旁凄厉地叫了一声：“斑！”
    柳余面色古怪地看了眼笼中的灰斑雀：“恐怕需要你多费一番功夫……恩，时间差不多了。”
    她重新提起鸟笼，率先绕过转角，朱莉提起裙摆急急跟了上去。
    来到楼梯间一块隐蔽之处，朱莉忍不住捂住了嘴：
    “噢，光明神在上……”
    地上一片狼藉。
    这些经过多年培训、精于格斗的扈从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有些只是受了轻伤，捧着肚子弓着身体一个劲地叫唤；有些却已经缺胳膊断腿，鲜红的血几乎淌成了小溪。
    朱莉这辈子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不过是哥哥当街鞭打了一个平民，而且那平民还活蹦乱跳的——
    “贝、贝莉娅，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天哪……别告诉我，是你那平民妹妹干的……”
    鲜血一路蜿蜒直通楼梯口的大门。
    “不可能！”
    朱莉看着刚才还淡定地说“看戏”的贝莉娅面色一下子苍白无比。
    她漂亮的蓝眼睛里开始盈满泪花，骂了声“见鬼”，突然站起身往楼梯口后的大门冲。
    正不知所措间，后门突然传来一声：
    “朱莉！来帮忙！”
    贝莉娅的声音惶急惊惧，朱莉到底不忍心，走了过去，只见门后的草地上也躺了两个人。
    这两人都昏迷着，一个是贝莉娅那瘦小的平民妹妹，另外一个看装束……应当是欧仆。
    看了眼对方的黑发，朱莉厌恶地撇开头：
    “贝莉娅，没想到你竟然还挺担心你那平民妹妹。”
    “朱莉，对不起……”柳余垂下眼去，“伦纳德叔叔过世前对我很好……可我又不想失去你们这些朋友，只好对她很坏……”
    她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了：
    朱莉眼神柔和了些。
    一个人，如果对兄弟姐妹很恶，即使事出有因，也忍不住让人心生提防；而贝莉娅这样，却是属于“情深义重”的范畴——
    朱莉不讨厌。
    “朱莉，我拜托你，能帮我将娜塔西送去医务室么？还有那、那边那些……我、我有点腿软。”
    柳余苦笑。
    朱莉拍拍胸脯，一下子被她的“柔弱与善良”给打动：“没问题！你等着！”
    她叫来隐藏在暗处的扈从，两人护送着娜塔西去医务室。
    等人一走，柳余反手就从草丛里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黑发青年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过神眷者任务，还差一个：
    沾染暗黑力量的媒介。
    柳余想不到，比象征吸血鬼力量的头发更适合的东西。
    石头还没砸下去，手腕就被人从下箍住了，黑发青年苍白到近乎傲慢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不愧是贝莉娅·弗格斯。”
    柳余只觉得一股玄奥的力量将她全身禁锢住了，喉咙间进出的气渐渐几近于无。
    她咳了一声，微笑着道：
    “动我的话，娜塔西也会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