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王权其1

    清晨五点。
    当清透的月亮在日光下渐渐隐去，海边的潮汐缓缓涨起，盛大的继位仪式，象征着君权神授与王权正当的登基受洗仪式，在汐夜宫举办。
    汐地帝国已经延续了上千年，虽然在科技进步与现代化之下，淘汰了不少古老封建的习俗，但作为一个官方宣布，以汐神教作为唯一正神教派的国家，宗教生活一直是汐地人民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当然也包括最高领导人，也就是皇帝之位的传承，在今天，曾经的大皇子会进行祭祀，在鲸落大主教的主持下受洗，接受贵族们的效忠并接过礼节之杖，接受军方的效忠并戴上威权王冠，在万民的见证之下，登基成为汐皇。
    与以往的登基受洗不同，得益于电视信号的进步，这一次的登基受洗仪式将采取全国直播的形式，也因此，一大早，爱凑热闹的夜城人就纷纷起床了。
    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挂上了贝壳所制成的风铃，歌颂汐神和王权的圣歌响彻全城，家里有条件的人打开了电视，而没有条件的人则凑到了广场之上，看向了各大商家免费摆出来的大屏幕电视，这正是个广告的好时机。
    “礼赞你，汐神，向着你永不停息的潮汐，
    你容纳一切，区分黑白，是诸天万物的终点，
    你是神中之神，世界在你的潮汐之下滚动，
    我们由你而来，生长于浪潮的泡沫之中。”
    伴随着高洁空灵的女声，马蹄踏动水泥石板的清脆声响在电视机里响起，镜头拉远，露出了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的大皇子，汐丑。
    他看起来已经三十多岁了，暗绿色的长发梳成了油光的大背头，虽然眼窝深陷，面容苍白，但精神却显得极为振奋，一对暗金色的眸子与汐皇一脉相承，脸上的笑容春风得意，一身的鎏金蓝袍威风凛凛。
    他身边是同样骑着棕色骏马的皇家仪仗士兵，他们穿着藏蓝色的厚实礼服，带着钢制的头盔，提着沉重的长戟，跟随在汐丑的身后。
    在被栏杆隔开的街道两边，是拥挤的，前来凑热闹的民众，他们冲着新皇招手，跪拜，祈求，而汐丑也相当和蔼地挥着手，回应着他们。
    花费了一个小时，仪仗队终于从西面的灵海沿岸，穿过了漫长笔直的潮汐大道，从汐夜宫正对着西方的新月门来到了登基受洗仪式的场地——广寒殿。
    在这里，贵族，议员，军方将领，教派高层，甚至一些社会名流和大商人已经排列整齐，身着华贵的礼服，分列在了大红毯的两侧。
    而走到了这儿，汐丑也不得不一振披风，下马步行，以表达对汐神的尊重和敬意。
    他回身踏上红毯时，腿肚子还有些发软地抖了抖，但紧张的腰部肌肉崩住了他的身子，让他不至于出洋相。
    汐丑扫视了一眼那些毕恭毕敬地低着头，排着队面朝着红毯的人群，里面有多少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在他不受家族待见的时候，他不知道受过多少暗藏嘲讽的假笑和背地里的调侃侮辱。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都得向我低头，或许这就是权势！
    心中昂扬着喜悦激动和斗志，汐丑偷偷打着摆子的步伐也稳了不少，他越过了那些富商，曾经还有一个不准他赊账，有两个不准他碰他们家的秘书，但现在这都是过去式了！
    他又越过了那些明星，大作家，大画家和议员，他们渐次低头，里面还有不少熟人，曾经得罪过他，但现在，我才是他们的王！
    哈哈哈哈哈哈！
    在摄像机照不到的地方，在电视也播不出的内心深处，汐丑哈哈大笑，一直到他看见了站在整个队伍最前面那一排的珊瑚公爵，他心中才不由一悸。
    明明斜斜地低着头，但那丑陋的男人依旧死死地抬着眼，用那浑浊的眸子深沉地盯着他。
    对视的瞬间，汐丑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不由得移开了目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他感觉按恶鬼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提醒着他，他不过也是棋子罢了！
    汐丑走上了祭坛，接过了司仪手中工艺精湛的短刀，心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屈辱和害怕，他为自己的命运恐惧，却又为这份恐惧屈辱！
    可恶！
    都是叛徒！叛徒！等我登上王位，我一定要抓住这份权力！
    “可恶，可恶啊！！！”
    短刀插进了鱼腹，鲜血渗了出来，染红了下方纹着神纹的白布，看着这一幕，珊瑚公的内心也不美妙。
    首相，你可真是个老匹夫！站在皇帝那边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两次反对新皇登基，不限制他的权力，难道你还以为自己能在这位子上坐下去吗？
    珊瑚公爵阴戾的目光看了眼红毯对面的首相，接着又扫了眼那看起来事不关己的珠华伯爵，心情更加阴郁。
    这些混蛋，他们一定知道什么，我接下来一定要更为小心，但谁知道华沙那个混蛋也跟我作对？都是那群混蛋办事太粗糙了，选了个这么容易失控的使徒，可恶，月华一死，我就再无可用之人了吗？
    这群没脑子的蠢货，还有那个多管闲事，自以为是的陈如，再忍忍，但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去死！
    “礼敬汐神！”司仪高喊着，汐丑觉得司仪的声音有点像是破嗓子的鸭子。
    “礼敬汐神，您至高无上，慈怀仁爱，护我国泰民安！”但汐丑还是遵循着司仪的指导，恭敬地跪倒在了洁白的汐神圣像之前，而后方乌压压站着的数百人，也跟着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礼成，饮圣酒！”鲸落主教走上了高台，取出金铸的圣杯，盛满了葡萄酒和鱼腹中的腥血，将其递给了汐丑。
    汐丑恭敬地接过，干脆地一饮而尽，这才根据仪式的流程，严肃地说道，“承蒙先祖得神眷，授予王权治黎民，我在此饮下神之血，向汐神立誓，我将系万民于己，我将治国有方，我将兴盛神国，我将不负神之荣耀。”
    “礼成，迎新生！”鲸落主教在此高呼，声如洪钟，面容肃穆。
    汐丑依旧跪着，但却抬起了额头，鲸落主教从汐神脚下的喷泉中用手沾着圣水，在汐丑的额前画了波浪和月亮的图案，这才庄严地说道：
    “从今日起，身负神血者，在神的见证下，汝为汐地之王！”
    强烈的喜悦，手握王权，位居巅峰的快感，让汐丑有些恍惚，或许，他终于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了，或许，他能在下一刻将珊瑚公处死！
    在这样的美好想象中年，他的嘴角不禁扬起，虚弱的身体也仿佛充满了力量，他站了起来，在祭坛的高台上转身，俯瞰着广阔方正的广场之下，整齐有序的人群。
    这就是王权吗？
    “登基仪式，现在开始！请贵族代表，珊瑚公爵献上礼节之杖！”
    汐丑的心忍不住咯噔了一下，他冷冷地看着那穿着厚重礼服，带着高大得鱼鳞花纹的帽子的丑陋男人捧着一根沉重的形似三叉戟的权杖，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台阶，单膝跪地，恭敬地将权杖高举，举到了自己的胸前。
    “请汐皇成礼！”
    伴随着司仪那尖锐的嗓音，汐丑浑身发软，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他虽然居高临下，却总感觉珊瑚公爵那似鹰似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珊瑚公爵没有说话，举着权杖的手也极稳，像极了个好臣子，但汐丑却不由地回想起了作为两人见面时的对话。
    不要忘了，不要忘了！
    在这巨大的压迫感下，汐丑颤抖着接过了那刻着海浪与月相的三叉戟，用坚硬的权杖支撑着自己不甘恐惧的身躯，之前的喜悦荡然无存！
    “请军方代表，镇南公爵献上威权王冠！”
    司仪高呼，镇南公爵也按照流程走上了高台，捧着那顶与威权王冠一模一样的哲人王冠，暗沉的金色在高涨的艳阳下反射着高光，海浪和月相在移动中若隐若现，静止的王冠仿佛在运动一般，带出了玄妙的幻影。
    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被那顶王冠吸引了过去，但无论是珊瑚公爵，还是鲸落主教，都没有察觉出哲人王冠的怪异之处，就算他们是冠位使，灵性强大，依旧看不见那王冠之下扭曲的无形触手。
    他们只以为这是权力的魅力，所以才如此引人注目。
    汐丑接过了镇南公爵手中的哲人王冠，他看不见那些暗绿色带着粘液的触手在他的手臂上卷动晃荡，他只是听到了父皇熟悉的声音。
    “带上它，拥有它，成为王！”
    幻觉？回忆？
    没有思考，汐丑只是下意识地将带上了王冠。
    “礼成！”
    在司仪的喊声，在汐地人民的注视，在渐渐高昂的音乐和司仪的引领之下，汐丑绕过了祭坛，再次走上了上升的台阶，来到了大殿中高高在上的王座之前。
    没有犹豫，他坐在了那几乎有三个人宽大，刻满了浮雕，镀满了秘银，镶嵌了十颗珍珠的王座上。
    当他的屁股和那冰凉奢华的大椅子接触的时候，变化才悄然发生。
    汐丑突然感觉自己耳清目明，神清气爽，心中的恐惧，惶惑和不甘悄然消逝。
    虽然现在的境遇完全没有变化，他依旧面临着珊瑚公爵的威胁，面临着大爆炸后积蓄了大量怨愤的民意，面临着首相那一派的反对，无法掌控军方和控制局，但汐丑却没有任何担心。
    “这种清爽感！就像是在暑假的最后一天，完全没有做任何作业，却依旧镇定自若，拥有蜜汁自信一样！”
    汐丑的耳边充斥着含糊的，让人不解的暗淡低语，但他没有丝毫的不适，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任何精神上的异常，他只是相当坦荡地做出了决策，为了自己的小命，按照珊瑚公爵的计划，看着那依次入殿的群臣，发布了登基之后的第一条【旨令】。
    “朕乃是天命加身，神恩独赐的帝国新皇，今日，本应是个与民同乐的欢喜日子，但朕却有一事，不得不做。”汐丑高声说道，吸引了殿下众人的注意力。
    除了珊瑚公爵一派和旧贵族一派，其他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忍不住抬头看向那王座之上孤高的帝皇。
    汐丑面无表情，似乎突然悟得帝王心术，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在短暂的沉静，整个大殿都像凝滞一样的寂静之后，汐丑俯瞰众生，高声道：“自从首相任职以来，先皇病逝，贝城洪灾，夜城爆炸，诸多天灾人祸，经济增速放缓，这足以说明首相和这届内阁政府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治理整个汐地的任务，因此，我再次宣布，根据行政法112条，行使皇帝的罢免权，罢免首相职务，解散内阁！”
    “什么？”
    “这怎么能行？”
    “天灾人祸，怎么能证明执政能力不行？”
    “汐皇，请三思啊！”
    “自改制以来，还从未有过首相被皇帝罢免的先例，这也……”
    ……
    下方众人窃窃私语，反应不一而足，首相虽然面色沉稳，但喉间也多有耸动，显然心情也有起伏，倒是另一边站着的珊瑚公爵等人，脸上隐隐露出了计划成功的喜悦笑容。
    “接下来就该宣布了吧，宣布我作为【大总统】，拥有凌驾于首相之上，统领帝国，号令群臣，掌握军政的权力！”珊瑚公爵心中想着，就算厚黑如他，在这成功即将到来之前，也不经心中激动，眼中满是笑意。
    珊瑚公看着那些恍惚的政客和商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向新皇提出反对意见，毕竟汐皇新登基，行事又依法而为，他们找不出理由反驳。
    “既然首相暂时空缺，但帝国事务繁忙，在新首相通过选举产生之前，我特此设立一个新的职位，代首相！”
    “代首相？”珊瑚公强忍着，才没有高呼出声，他死死盯着那王座之上的汐丑，想要看到他出他心底所想。
    但……
    这一次的汐丑却不再是那怯懦的兔子，而是笑吟吟得，甚至是平淡地回望。
    “代首相职位的职责与首相相同，只在首相空缺的时候发挥作用，同时，根据行政法41条，我宣布珠华伯爵暂任代首相一职！”
    “什，什么？”珊瑚公爵难以置信，他盯着汐丑，不知道这懦弱的大皇子怎么敢违背他的命令，他难道不怕死吗？
    “哦？珊瑚公，有什么要事吗？”汐丑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说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关于你暗杀先皇，造成夜城大爆炸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