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地界天位(一)

    荒凉城市的一座图书馆中，有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板上，把多年没有打扫过的地板洇出更深的黑色痕迹，李阀之主、堪称老谋深算的唐国公李渊，双眼更大，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任由脸上汗珠滑落，无暇擦拭。
    他两只眼睛的视线紧紧的盯着手中那本书上的记录。
    那是这个世界的东亚历史，西元600年左右的一段，其中有一些关键词，隋炀帝，隋末唐初，唐高祖，玄武门之变，唐太宗……
    唐高祖李渊，其子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等，无论怎么看，这个史书里面的唐高祖，都跟正在捧着书的李渊是同一个出身。
    但是，看到其中李渊成为皇帝的记载，唐国公却没有半点欣喜，只有满心的恐惧。
    他第一时间想到，这是皇帝故意留在这里的，可能是试探，可能是陷害，但是转念一想，这根本没有必要，如今大隋盛世，海晏河清，就连宋阀都臣服了，皇帝根本没有理由残害最近越来越安分守己的李家，而且，如果要除掉李家的话，随便安排一些龙袍玉玺来陷害，都比这么一本荒诞的预言书更可信。
    所以说这个东西可能真的是这个世界的历史。
    想一想，如果另一个世界都是真正存在的，那么另一个世界曾经也有大隋，后者似乎并不比前者更让人难以置信。
    李渊猛的合上了手中的史书，双手运劲就准备将其毁掉，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从前方书柜处转出的独孤峰，独孤峰手中也捧着一本书，别的看不清，封面上开头两个字写的正是——大唐。
    ………………
    界门所在，大雪纷飞的平原上，两道超然脱俗的人影走来，前面一个手中抱着一把大刀，峨冠博带，容颜俊美，一身暗纹锦衣，正是宋缺。他身旁的，则是穿着官服的石之轩。
    “宋兄这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吧，哈，为何特地寻我来作陪？”
    宋缺一言不发，忽然加快了速度，分明迈步的频率不变，步子的大小也不变，但每一步从抬起到落下的过程都移转了上百米不止，瞬息之间已经快要消失在风雪之中。
    石之轩不明所以，追了上去。
    直到大约30里之外，一片无人的机场废墟之中，宋缺站定，也根本不管身后的石之轩是不是已经追了上来，直接开口说道：“我是准备找你切磋一下，可是，你最近分心太多了。”
    “哦，是说武功吗，我自认也未曾放下武学修行。”石之轩轻松地跟上来了，气定神闲。
    “当真没有吗？”宋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对邪王从前的经历也颇有些耳闻，花间公子，多情炼心，补天刺客，铁面无心。这两种心法本来就是极致的矛盾，邪王能精修两派，着实不易，也在那时，你得了阴后真心，转身却娶了慈航静斋碧秀心。又能骗取魔门其他数派精义，盗学佛门义理武功，摇身一变儒家高士，投身朝廷，舌灿莲花，辅以军威，于中原初定时，安抚二十余州。”
    “你的人生经历，精彩事迹，其实都跟你武功上的转折和精进有关。从个人感情，到江湖风云，再到国家大事，一步步的把你的武学理论应用于生活，应用于治事，做到文治武功，盛名己修，相辅相成。”
    “宋兄过誉了。”石之轩微笑，但能够得到天刀的赞誉，还是让他内心的自傲展露出分毫，脊拔如竹，双眼微阖，不过他更知道，接下来宋缺的话必然有所转折，仍是倾听。
    果然，宋缺说道：“可是当我一年前在岭南与你共战陛下之后，其后多次会面之中，我能感受到你的重心已经偏移，再非文治武功相成，你对朝廷上的事用的心力更多，武道上的精神就避免被分薄，诚然，分心之后的你花在武道上的精力仍然远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甚至分出来的一点心力，也比常人更为专注。但这不够了。”
    稀稀落落的雪花忽然变得急了一些，大风吹来，地面上的积雪都有一些又被吹起，石之轩看着宋缺，眉头一皱。
    “再这样下去，你会被抛下。”宋缺认认真真的说道，“如今已是同僚，我不想见你走差。那太令人惋惜。”
    石之轩静默了片刻，慢悠悠的说道：“立身世间，武功固然重要，但政事军事上的成就，比武功更重要……”
    他的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了。
    堂堂邪王，被人说走入了歧途，这是不能忍的，就算点评者是天刀，也不能在这种时候隐藏自我，那会使自身心气受挫。或者说正因为是宋缺这种值得重视的人，石之轩才必须反驳，因为跟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不同，天刀的点评真的有可能影响石之轩的心境。
    只是就在石之轩准备反驳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他确实错了。
    因为败在杨广手上，石之轩明白自己不可能在武功上追上那个人，就想要在史书上留下更盛的名望，如此，为了朝堂民间的显著声誉而移走一些放在武功上的精力，也无可厚非。
    但这世界变化太快，让人适应不来。
    先是杨广教他们融合天地之气，又是另一个世界被发现。
    就算大的变化仅止于此，石之轩原来的举动，也已经是大错特错了。
    因为现在，当武功的力量能比从前强大上千倍百倍了，武道上的强者声名就不会再是只存于野史、隐史中，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他们不需要将军、大臣、大儒、高僧这些身份的加成，光凭武功，就可以堂堂正正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本来就已经在武道上站到足够高度的石之轩，这个时候偏移了重心，就等于是变相削弱了最大的优势。
    不错，如今融合天地之气的人还不足十个，石之轩就算只在武道上花一小部分心力，也能保持在顶尖行列，但以现在的态势，大隋未来的发展必然是越来越快，展望海外、一统两方天下也未尝不可，那时无数人才涌现，重心偏移又不彻底舍弃其中一者的石之轩，还有多少可能成为最耀眼的？
    纵然是文武双全的第二，也永远比不上第一文臣或第一武人。
    第一，就是如此简单。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行风烈烈，大雪呼呼。
    短暂的沉默，长久的思考。
    “我终究，从一开始就只是个练武之人。”看着雪花越来越急，迷乱了眼前的一切景象，石之轩干脆闭上了眼睛，转头估摸着宋缺的方向，“我自诩机变，却无宋兄看的透彻。”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与世推移，才是上智之人。既然武道将盛，便来武道争峰。”
    宋缺一寸寸把他的刀拔出刀鞘，“政途不当弃，武道不可让，一败如何，千败如何？”
    “说的是，我该看清楚，我还是……想要打败那人。”
    石之轩双袖一扫，雪花翻卷，他整个人也好像变成一片雪花，混入满天的晶莹雪白之中，一点点游丝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之前，你我常当互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