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智若愚

    十二枚冰蓝色的陨星在高空中呈环状绽开，仿若盛世的烟火。
    坠落的冰晶如暴雨般急促，每一枚冰晶都像是出膛的子弹。
    穆紫薰停下脚步，赤色的霞光点燃了雪域。
    烈焰化作绯云，光芒万丈，美若夕阳。
    铺天盖地的火焰与绽开的冰蓝色烟花泾渭分明，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穆紫薰朝着阮伊儿的方向不断前行。
    轰隆隆!
    山岳般的坚冰破土而出，横亘在穆紫薰面前，如迁徙的冰川。
    “破!”
    她抡起胳膊，一击重拳轰在了那巨大的冰山之上。
    渺小的身姿与巨大的冰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列火车头撞上了一片落叶。
    然而，火车却被落叶摧枯拉朽般地击碎了。
    地崩山摧，巨大的碎冰如崩裂的山岩四处纷飞。
    穆紫薰势不可挡，威风凛凛的样子像极了希腊神话中战争女神雅典娜。
    她足够美丽，也足够强大。
    咆哮的冰蛟龙、沉重的冰山，锋利密集的蜂群，皆在她的火拳下陨灭。
    数不清的花苞从四面八方显现，蓝色的微光之中，美到极致的冰霜玫瑰盛放。
    穆紫薰目光一凛，对这一招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玫瑰花无穷无尽，迎来璀璨的盛放之时，便是杀气攀升至巅峰之刻。
    冰花在短暂的美丽后迅速凋零。纷飞的花瓣如激射的刀刃，它们撕碎流风，与雪花一同起舞。
    穆紫薰用双臂护在身前，一圈火焰屏障在身前凝结。
    叮叮当当的密集声音不断响起，像瓢泼的雨滴砸在金属的雨棚上。
    花瓣不断破碎，火焰屏障的光芒变得黯淡了许多，像是在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砰!
    火焰屏障被如海潮般绵延不绝的花瓣击碎，轰击在巴塔路西斯的漆黑鳞甲之上。
    穆紫薰咬着牙坚持着，脸色苍白。
    一枚花瓣划过了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伤口在短暂的冰封后又渐渐化开，流淌出殷红的血迹。
    穆紫薰的目光震颤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怒涌上心头。
    火焰围绕着她的周身产生剧烈的爆炸，就像一枚突然引爆的凝固汽油弹。
    被冰花簇拥的空间中短暂地出现了一个真空，然而冰花仿佛无穷无尽，真空很快就被纷至沓来的花瓣淹没。
    “绯炎！”
    穆紫薰的双眸化作赤红，澎湃的火焰乱流围绕着她起舞。
    不死的火鸟高声鸣叫，巨大的火翼舒展。
    绯炎狂暴地肆虐，烈焰生息不绝，冰花迎来短暂的盛放后，便再次凋零。
    她是个美丽至极的女孩，温柔时如薰衣草般芬芳怡人，穆茗总能枕在她胸脯上沉沉地睡去。
    而真正让她如此美丽的，不是她对穆茗的温柔，是她的那份强大。
    她愤怒，便是雄踞炎狱的一方霸者!
    随着她的怒吼，满腔怒火倾泻而出，一道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雪白的冰域正中央出现了一片炽烈的玫红。
    坚冰被瞬间蒸发，剧烈的高温让雪域渐渐融化。
    穆夕研和狩魔队的成员纷纷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向那燎天的火炬。
    穆紫薰全身缭绕着火焰，飞速朝着阮伊儿奔去，身后留下赤色的烈焰重影。
    点点寒星从空中浮现，凝结成狭长的投枪。
    穆紫薰感知到了身后的寒意，腕甲的缝隙处喷射出灼热的蒸汽，火焰不断充能，使得漆黑的拳套变成了赤红。
    她转身一击，巨大的火焰拳头直径足有四米之上，烈焰拳头在咆哮中化作了绚丽的雄狮。
    雄狮怒吼，燎原之焰和冰枪轰击在一起，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冲击波和焰浪。
    穆夕研站在冰域之外，默默关注着这姐妹俩战斗时引发的动静。
    轰鸣声震天动地，石破天惊。
    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恐怕其他人都会觉得战斗的是两个强悍无匹的恶魔，而不是两个娇滴滴的美少女。
    一番激战后，穆紫薰大口喘着粗气，终于来到了阮伊儿面前。
    在靠近她的那一刻，冰璎珞的气息，中和掉了迦楼罗之炎带来的戾气。
    浓郁的冰元素让她变得冷静下来，穆紫薰抑制住了那股涌上心头的破坏欲。
    “雪糕……”
    阮伊儿听着她的呼唤，微微歪着头看着她。
    此刻的她身无寸缕，黯蓝色的冰元素围绕在她的周身，形成一片球状的元素场。
    “不管是皮肤还是身材，都好得没话说，不过……”
    大小姐瞥了一眼她的胸口，有些遗憾地叹了叹气。
    阮伊儿依然是那般面无表情，只是她现在的眼神多了些愤怒，还有仇视。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紫薰。”
    大小姐皱了皱眉，正试图往前，却见到三枚冰凌从各个刁钻的角度飞来。
    穆紫薰侧过脸，一枚冰棱贴着她的鼻尖飞过，棱刺的锋锐气息和寒冰的冷意让她的大脑变得清醒了几分。
    她下腰躲过第二枚袭击来的冰棱，然后双手撑地一个后空翻躲过最后一枚冰棱。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一柄修长的冰剑就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大小姐伸出双手将其夹住，
    冰剑的锋锐之气让她的掌心一阵寒冷。
    穆紫薰感受着冰剑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于是迅速后撤。
    冰剑迅速扭转变形，化成了一个长满棘刺的海胆，然后猛地爆炸。
    穆紫薰将散射出来的冰锥击碎，便见到阮伊儿召唤出另一柄冰剑躬身朝她奔来。
    “那个居合的动作，是上撩斩!”
    穆紫薰见过穆茗练刀，很快就分辨出了她的攻击动作。
    “雪糕，快停手!我不想伤害你。”
    阮伊儿不管不顾，手中的冰剑不停地斩出冰蓝色的剑痕。
    “超界状态下的魔法师，会出现幻觉，也许她把我当成什么仇人了吧。”
    穆紫薰不断后退，躲避着她挥舞着的冰剑。
    “喂，你跟我走吧。”
    穆紫薰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闪着，一边说着那些让她感到温暖的话语。
    阮伊儿的冰剑没有丝毫的犹豫，无情地斩落。
    “你跟我一起玩，我有好多玩具，好多好看的衣服，好多好吃的。”
    “你跟我一起吧，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她大声喊道，那份热忱一如从前。
    阮伊儿目光一滞，手中的冰剑微微偏离了轨迹。
    她记得很久以前，只有夏夜里的萤火虫陪伴着她。
    后来，那个小公主推开了漆黑的门，向她许下了诺言。
    “你跟着我，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阮伊儿的视觉开始变得模糊，穆紫薰的身影若隐若现，赤色恶魔依旧在咆哮，两者的身影又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有戏!”
    穆紫薰大喜过望。
    然而还没等她收敛脸上的笑意，冰剑就裹挟着冷风迎面刺来。
    穆紫薰拔腿就跑，呈蛇形跑位，阮伊儿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妈妈让我带你吃次饭!”
    她依旧不死心地想要唤起她心中的美好记忆。
    阮伊儿目露迷惘，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个人从那个漆黑的箱子里找到了她。
    “你躲猫猫的技术太差了!”
    小公主看着她的泪眼，没有奚落，也没有嘲笑。
    她只是扬起下巴，永远都是骄傲，却又让人不讨厌的笑容。
    她是个寂寞的孩子，那些温暖的话语对她来说，都是被珍藏起来的宝藏。
    “寂寞？为什么会寂寞呢？”
    那些温暖的话语转瞬就被淹没。
    “没妈的孩子像颗草!”
    记忆中又浮现出好多好多嬉笑的脸，形形色色的脸。
    有小孩，有中年妇女，也有老人……
    那么多的人趴在她的伤口上，愉悦地品尝着她的伤痛。
    “我像小草一样活着。”
    “小草不是也很美吗？世间草木皆美!”
    你永远也不知道，漫不经心说出来的一句话有多大的力量。
    也许会深深刺痛一个人的内心，也许会成为一个人一辈子的收藏。
    她哭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穆紫薰看着她的泪眼，忍不住心疼起来。
    穆紫薰的面容在她的视线中不断变幻着，变成了一张张嬉笑怒骂的脸。
    “我讨厌这个世界，讨厌所有人!”
    她低声幽咽着，再一次挥舞冰剑。
    穆紫薰咬了咬牙，腕甲上开始泛红，然后发出强光和赤焰。
    “斩炎剑!”
    她高举右手，赤色的手刀仿若无坚不摧的圣剑。
    手刀斩出一道灼热的光痕，和伊儿的冰剑一触即分。
    冰剑被斩成两段，阮伊儿的眼泪飘在了她的脸颊上，很冷。
    穆紫薰伸出拳头准备击向她的腹部，转念一想，又临时收了力，生怕伤到她。
    阮伊儿的手掌褪去了冰霜，缭绕上了紫色的电弧。
    “极为高等的雷系异种【紫微】!”
    穆紫薰仓促应对，被她的手掌印在了胸口。
    纤细的手掌猛地一震，一圈无形的气浪和紫色的雷电爆开。
    【雷神之息】，中阶高级的雷系魔法，极大提升高阶以下雷电系魔法的杀伤力和辅助能力。
    和穆茗习得的【驭风】一样，都是以辅助为主的魔法。
    阮伊儿的雷系天赋虽高，但她一直主修冰系，甚至将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抑制冰元素上了。
    如果她不刻意压抑体内的冰元素，她的修为很可能已经突破到了高阶。
    但是，她体内溢出的寒气总是会不可避免地伤到周围的其他人。
    服饰她的两位侍女，也因为她的体质原因饱受煎熬。
    为了让她们远离自己体质的负面影响，她摆出了一副惹人厌恶的姿态，将别墅里的其他侍从都赶了出去。
    穆氏二小姐孤僻古怪，生性凉薄，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的认知。
    “超界状态下，还会领悟原本没有研习的魔法吗？”
    穆紫薰被震退很远，暗骂自己的大意。
    在巴塔路西斯的保护下，即便近距离被阮伊儿的魔法击中，她受到的伤害也很有限。
    穆紫薰捂着胸口，只觉得胸口像是积郁了一团雷电气团，让她呼吸不畅，感到无比烦闷。
    阮伊儿舒展开双臂，冰璎珞的女神之姿在她的身后显现。
    暴风雪骤然卷起，风雪遮天蔽日，吞没了光线。
    她乘着风雪，凌空浮起。
    穆紫薰抬起头，从下方看着她。
    山峰和茵茵草地上的风景一览无遗，她不由得有些尴尬。
    地面开始震动，如山岩般巨大的碎冰漂浮起来，雪妖在风中呼啸。
    穆紫薰猛地起跳，借着那些飘在空中的浮冰往上跳跃。
    距离阮伊儿越来越近，迎面飞射的冰锥、冰藤、冰剑络绎不绝。
    穆紫薰不断地挥拳将它们击碎，释放出绯色的烈焰。
    她身后的天空被染成耀眼的赤霞，与伊儿释放出的风雪分庭抗礼。
    就在她挥拳释放出这一击绯炎之时，阮伊儿的身影化作了虚幻。
    “那是？幻影？”
    穆紫薰脊背生出一股凉意，不知从何时起，面前横亘着一堵近乎透明的墙壁。
    那是一层色泽透明，几乎薄到可以忽略不记的冰镜。
    在暴风雪的掩护下，真假难辨。
    面前的伊儿只是镜中的倒影，那真正的伊儿呢？
    雷鸣乍响，一道紫色的天雷如利剑斩破天穹。
    紫色的雷光闪耀夺目，炽光使得天地在一瞬间化作纯白。
    穆紫薰遭受重击，猛地坠下。
    紫色的雷霆在她的身上游走，毫无防备之下，她的四肢开始疲软，感到阵阵发麻，近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神寂……”
    阮伊儿伸出手掌，五指分开。
    穆紫薰猛地瞪大了眼睛。
    万籁俱寂，风雪停止了呼吸。
    这方天地瞬间被冰祸洗礼，化作了琉璃般的冰晶雪钻。
    她轻轻拂了拂手，冰蓝色的琉璃瞬息被雪潮吞没，化作了飘飞的雪花。
    雪花在风中不断消散，无声无息。
    “结束了……”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还没有呢，我天真的妹妹。”
    大小姐慵懒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阮伊儿愣了片刻，巴塔路西斯的漆黑手甲已经搁在了她的脖颈。
    “世间草木，唯你最美。”
    很是轻柔的声音，她模仿着穆茗说话的语气。
    那般云淡风轻，那般优雅从容。
    那一霎那，阮伊儿的灵魂像是陷入了冻结，两行清泪在脸颊上滑落。
    大小姐的手掌击中了她的颈动脉，她手中尚未成型的魔法悄然消散了。
    阮伊儿身子一软，失去了重心正要坠落，便被穆紫薰抱住。
    “还好事先找清歌要了魔具。”
    穆紫薰轻轻舒了一口气，拿出了一把黑色的匕首，那是沐清歌的【墨璃】。
    就在那紫色的雷霆即将击中她的那一瞬间，她引动了这件魔具附带的魔法。
    其中一个是【黯灭幻影】，能制造出影分身的同时，还让自身潜入黑暗，是一招金蝉脱壳的神技。
    就在雷电的炽光遮住视线的短暂瞬间，她潜入了暗影之中。
    并伪造出被天雷击中的假象，以此躲避了【神寂】，最后在用这把匕首附带的另一个魔法【追影】闪烁到伊儿的身后。
    不具备暗元素的魔法师是无法驱使暗属性魔具的，大小姐虽然不是沐清歌那样的暗影系魔法高手，但也具备35%的暗元素亲和度，达到了施展暗影魔法的要求。
    为了不伤到伊儿，她此前一直在示弱。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让她瞬间制服了伊儿，都没有给伊儿释放出魔具的机会。
    大小姐其实一点也不笨，只是有时候，她想做个傻瓜。
    弟弟有很多事瞒着她，她心里都有数，只是在装糊涂而已。
    毕竟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对彼此都不好。
    比如菩提树之前说过的魔印，比如森林里惨死的黑渊处刑者，再比如狩魔实践课上出现的刃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