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一六张 坠渊

    餐桌上，伊儿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捧着海螺贴近耳边，轻轻摇摆着身姿，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雪糕，你怎么这么开心啊？”
    穆紫薰小声嘀咕着，有些好奇地朝她手中的海螺伸出手。
    伊儿赶紧收回海螺，抱在了怀里，像小姑娘护着心爱的玩具。
    “那什么啊？让我看看。”
    大小姐的兴趣更甚了。
    “不给！”
    伊儿摇了摇头，一脸坚决。
    “小气，让我看看嘛。”
    大小姐开始撒娇起来。
    好奇心是种很可怕的东西，穆紫薰现在心里像是闯进了一只顽劣的小猫。
    小猫伸出肉乎乎的猫爪，不停地在挠。
    “唔～”
    伊儿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紧紧抱着海螺，宝贝得不得了。
    “小姐姐，这个海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林溪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爸爸告诉她的，有声音的海螺。
    “是不是这个海螺里面有声音？”
    莺萝修习音系魔法，对声音很是敏感。
    “咦？真的有声音吗？”
    林溪把小脑袋凑了过去，像是好奇宝宝。
    “伊儿，可以给妈妈看看吗？”
    蓝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唔～”
    伊儿依旧摇头，执拗得很。
    “雪糕，我的好妹妹，让姐姐看一看好不好？”
    大小姐摸上了伊儿的手，声音突然变得很是甜腻，目光含情脉脉。
    一股柑橘的清香扑面而来，阮伊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抽出了手。
    “嘤嘤嘤……我快要死了……”
    大小姐突然扑倒在床上，泪眼朦胧地看着伊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听来伤心欲绝。
    穆茗都被吓到了，如果不是她的台词太过出戏，单纯如穆茗，没准会真的会相信她吧。
    “我最后的心愿，就是在死之前，摸一摸你的海螺。”
    大小姐断断续续地说完，一边抽泣，一边哽咽，眼眶泛红。
    林溪一瞬间被吓傻了，眼里要渗出泪滴，傻乎乎地施展出木灵生息，然后被蓝依摸了摸头发。
    “给你，摸完了赶紧死。”
    阮伊儿面无表情地将海螺递到了她手上。
    “好耶！”
    大小姐没理会她恶毒的语言，这个妹妹的毒舌，她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穆紫薰立马变得元气满满，端起杯子仰起头。
    穆茗能看懂她的意思，黑魂里不死人喝果粒橙的动作，很标准。
    大小姐头顶那条看不见的血条立刻回满了。
    她把海螺凑到了耳边，听着海风和潮汐的声音，惊讶地张大了小嘴。
    “哦～好厉害。”
    当穆茗的歌声从海螺中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将海螺拿开。
    失去了歌声之后，她又将信将疑地将海螺放到了耳边。
    一边听着歌声，一边看着穆茗，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小姐，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吗？”
    莺萝好奇地道。
    “你自己听！”
    穆紫薰将海螺贴到了莺萝的耳边。
    “啊！是少爷的声音。”
    莺萝捂着小嘴，惊呼一声。
    “姐姐，我也想听。”
    林溪拉着穆紫薰的衣服，变得激动起来。
    “好好好，给你听。”
    听到了穆茗的歌声之后，林溪的小脸顿时变得红扑扑地，一边哼着歌，一边看着穆茗傻笑。
    蓝依和沐清歌也有了兴致，听到海螺里的歌声，不时地发出赞叹声。
    女孩子们哄抢着海螺，不停地发出羡慕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我的？”
    百般不情愿地将海螺还给了阮伊儿，穆紫薰撅着嘴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有你的？”
    穆茗很是无辜地道。
    大小姐愣了愣，餐桌下的脚踢了踢穆茗的脚踝，疼得他呲牙咧嘴。
    “那为什么一定要有伊儿的呢？”
    大小姐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怒气，一脸和善地道。
    “我和伊儿感情好啊。”
    穆茗很坦然地道。
    “真羡慕二小姐。”
    莺萝小声嘀咕着。
    林溪眼巴巴地看着伊儿手中的海螺，满是期待和羡慕。
    “哥哥，我也想要。”
    林溪轻轻拉了拉穆茗的袖子。
    “没有了，只有一个海螺哦。”
    穆茗撒了个谎。
    这样的海螺可以有无数个，但他只能给伊儿一个人。
    “如果你送给我的东西，和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
    伊儿大概就是这样骄傲的人吧。
    大小姐鼓着嘴，像是吃了十八斤柠檬，心里满满地酸味。
    “你就对伊儿好，偏心！”
    “对，少爷，你偏心！”
    莺萝气呼呼地道。
    “哥哥偏心！”
    林溪也攥紧了小粉拳，跟着附和。
    “我也想要，你能不能给我弄一个？”
    穆紫薰有些幽怨地看着他说道。
    “可是，我希望自己送给别人的礼物，都是独一无二的。”
    穆茗很是认真地道。
    “哼！反正你只会送给伊儿，没有我的。”
    穆紫薰说完，端走了他面前的热牛奶和牛排。
    “不给你吃了！”
    穆茗拿着叉子，一脸懵。
    “看什么？”
    穆紫薰扬起下巴，瞪了他一眼。
    当初在拍卖行的魔具【冰誓】，是她出钱拍下来的。
    穆茗和穆夕研的视频，是她费心思澄清的。
    穆茗喜欢的钢琴，也是她吩咐人买的。
    伊儿的冰璎珞暴走，也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下来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把穆茗放在了心上。
    “你个没良心的，姐姐我对你这么好，你什么都给伊儿！”
    穆紫薰越想越委屈，伸出手在穆茗头上用力一拍，疼得他捂住头，这才解气。
    换位思考一下，你用力舔的女神，总是拿你的东西讨好她的心上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急匆匆地吃完早餐之后，大小姐就朝着海滩走去。
    和伊儿的闲适散漫不同，她很喜欢运动。
    换上泳装之后，她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游了起来，像优雅灵动的美人鱼。
    运动，是驱走坏心情的良药。
    渐渐地，她心中的烦闷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至极，又莫名微妙的情绪。
    那是一种想要获得解脱的情绪，就像自己已经被束缚了很久。
    她看向远处的海面，总觉得它有无穷的魅力。
    于是她靠近了它，越靠近它，她心中的那份快感就越强烈。
    就像囚犯即将脱离暗无天日的地牢。
    她感受到了“自由”，溺亡在大海中，居然也是一种解脱。
    她产生了这种很奇怪，又很可怕的念头。
    “穆紫薰，你在想什么？”
    她突然想起了那些在高架桥上纵身一跃，拥抱死神的信徒。
    浮现在那些人脸上的，也是这份狂热。
    她开始害怕了，害怕那未知的大海，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前。
    “不要，快停下，快停下！你在干什么？”
    穆紫薰颤栗着，脊背发凉。
    “别赌气了，快点回来！当心海里的魔物。”
    穆茗在后面大声喊道。
    大小姐不管不顾，自顾自地朝深海区游去。
    穆茗有些担心她，脱下鞋子就跃入了海中。
    大小姐游得很快，见穆茗跟在后面，那具身体便加快了速度。
    穆茗引动乘风，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慢慢地，大小姐距离海滩越来越远。
    “回来啊！别游了！”
    穆茗焦急的声音在身后不断传来。
    “茗……子……”
    她想要发声，咽喉却像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扼住了，只剩下熹微的幽咽。
    她竭力地想要舒展身姿折返，身体突然凝滞了一瞬。
    海水的流向变了，她的身体被海水卷走，呈弧线被带到了远处。
    海面出现了一个漩涡，将穆茗和大小姐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很远。
    恍惚之间，穆紫薰的灵魂仿佛要离体而出。
    身体不听使唤，肌肉传来阵阵痉挛。
    小腿抽筋了，她在海水中慌张地扑打了几下，呛了两口水。
    “唔唔！”
    口鼻中灌入海水，让她呛得很是难受。
    一股巨大的引力从下方牵引着，想要将她拉下海底的深渊。
    “有东西缠着我！”
    “唔～”
    她竭尽全力朝海面上方伸出手。
    穆茗顾不上太多，进入了龙化状态，借助了风之力，连忙地朝她游去。
    “快过来，抓住我。”
    就在这时，海面开始发光，翻涌出雪白的浪花，炸出了诸多气泡。
    “咕噜咕噜……”
    穆紫薰被海底的某种未知力量拖入了海底，手指渐渐沉没。
    从遥远的天空上往下看去，能看见海水正在缓缓蠕动着，隐隐浮现出一张狰狞的人脸。
    它在狂笑，张开了无形无质的巨口，穆紫薰被它卷入腹中。
    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灵魂变得轻飘飘地，脱离了躯壳。
    她看向下方，能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往海底坠落。
    幽暗的海水让视线渐渐模糊隐约能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
    她仰起脸看向上方，穆茗屏住呼吸正朝她拥来。
    他张开双臂，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脸上满是担忧和焦虑，那是她最想看到的表情。
    穆紫薰也张开手想要拥抱她，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死了吗？”
    穆紫薰开始感到害怕了。
    她看见穆茗朝着下方，她的躯体奔去，竭力地伸出手拥住她。
    穆茗终于抱住了大小姐的身体，以龙化状态下带来的体力往海面上游。
    视线穿过幽暗的海面和混乱的涡流，离海面越来越近。
    体力也越来越不支，肌肉浸泡在海水中，泛起阵阵酸痛。
    呼吸也渐渐紊乱，漂浮在漆黑的海底，最大的困难，是那份无力的孤独感。
    耳畔的声音都被淹没，仿佛置身于一个未知的世界，没有谁可以听到你的呼唤。
    然而，穆茗不畏惧孤独，或者说，他就是孤独本身。
    “坚持住，姐姐。”
    穆茗抱着她，顾不上肢体上的亲密接触。
    他贴近了她的唇瓣，将肺部残余的氧气输送给她。
    沐浴在微光中的少年与她紧紧相拥，吻了她。
    这就是穆紫薰最后看到的画面。
    随后，黑暗吞没了光线。
    孤寂地沉沦了许久，她渐渐忘却了思考。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她幽幽一叹，在海底传出寂寥的回音。
    居然就这么死了？死前还被夺走了初吻。
    “死了还是个处。”
    穆紫薰自嘲一笑，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诙谐。
    “身体还热乎着呢，茗子你趁早，姐姐不怪你。”
    她奇怪地想着，看向周围寂静的空间。
    原来死了也不可怕啊，一点也不痛苦。
    可是……还有好多心愿没有实现呢，真不甘心。
    一道灰白色的影子从她眼角飘过，她瞅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尖叫起来。
    漂浮着的，是一具佝偻着的，溺亡的尸体？
    不！不是尸体是和现在的她处于同一种状态的存在。
    唯一不同的是，它失去了意识，而穆紫薰没有。
    尸体面色苍白，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眼窝凹陷，黑眼圈浓重，浮肿的眼睛瞪的老大，像是恐怖片里的丧尸。
    那究竟是什么？死去的灵魂？灵魂，也是会死的吗？
    死去的灰白色尸骸飘远了，但这只是个开始。
    随着穆紫薰意识的不断深入，那些灰白色的尸骸越来越多。
    他们，或她们的脸上，都浮现出统一的狂热和解脱之感。
    尸骸层层交叠，做出形态各异的姿势，密密麻麻地铺在穆紫薰的头顶。
    她可以清晰地看清每一张脸，看清每一张脸上的表情，甚至是褶皱。
    “这是……地狱吗？”
    她低声喃喃地道。
    如果她细心观察一番，便能知道，这些人都是从那座洛城自杀率最高的大桥上跃下的死者。
    他们想要拥抱的，究竟是什么？
    海底突然传来了一阵嘶哑，晦涩难懂的声音。
    各种诡异，发音又很是独特的音节，让大小姐摸不着头脑。
    像歌声，又像是语言。
    倘若是阮伊儿在这里，她应该能大致听明白，这是古魔界语。
    比起学校里日常老师教学的，要复杂晦涩很多。
    只有古代种恶魔才会保留这种语言习惯。
    “捕猎到足够的灵魂了吗？”
    幽暗的角落之中，匿身于黑袍中的男子冷冷地道，额前撂下了几缕银丝。
    “还不够，启动【无限界限剥离】，还需要更多灵魂。”
    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洪荒。
    “我等不了太久。”
    “要耐心，再等等……”
    苍老的声音很是平静，然而在看到穆紫薰漂流的灵魂之后，它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淡然，声音变得很是尖锐。
    “怎么会？这里居然会有灵魂不受拘禁？”
    隐匿在黑袍中的身影闻言，皱了皱眉，看向穆紫薰所在的方向。
    “是她？”
    看清了那张脸后，他大惊失色。
    “不，她身上没有冥神的气息，但那张脸，不会错的。”
    黑影低声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