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钟伯之死

    从北辰防线的传送魔法阵返回洛城之后，穆茗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却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只手表是大小姐送的，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燃起。
    “藜，你带着阿银去吃点好的，我要赶紧回学校上课了，等我晚上回去再给你们做饭。”
    穆茗索性直接将钱包给她。
    “你不怕我乱用钱吗？”
    藜很是乖巧地接过钱包，有些困惑。
    “最近你玩的那个游戏，不是出了新的角色吗？弄到3s和毕业装备也要花钱吧？”
    或许是心情有些烦闷的缘故，他用力地点了点藜的眉心，没好气地道。
    “我不会乱花钱了!”
    藜眨了眨眼，一脸乖巧。
    “行了，我又不怪你。”
    穆茗释然地笑了笑，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幽幽地道：“我以前也会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往游戏里花那么多钱，现在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这个问题，对藜来说同样也很重要。
    “快乐，是一种随处可见，却又很难得的东西。”
    穆茗摸了摸下巴，做出沉思状。
    “把钱花在衣服上也好，花在包包上也好，亦或是游戏。都是在寻找快乐的一种方式。”
    “如果花钱能买来快乐，为什么不呢？”
    “所以，你往游戏里花钱，我不会怪你了，但是，千万要注意一件事。”
    揉了揉藜的头发，穆茗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一定要和阿银好好吃饭!”
    “嗯嗯，好呢!”
    藜连连点头，挽着阿银的小手撒丫子跑得飞快。
    穆茗看了她们好一会儿，这才朝着学校走去。
    “我们去哪里吃啊？”
    阿银满心期待，开心得又蹦又跳。
    “城南有一家新开的自助餐厅!1老板是个刚出来创业的年轻人，100一位随便吃。”
    藜美眸微亮，心里盘算着吃饭的开销。
    穆茗赚钱也不容易呀，她得学着帮他省钱。
    睡在一起时间久了，要是有了小宝宝，奶粉可费钱了。
    “嘻嘻，走!我们今天就给他上一课，让他知道社会的人心险恶!”
    阿银挥舞着小拳头，干劲十足。
    晚自习上课前，大小姐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眼眸迷离。
    穆茗回到教室，看着桌上的餐盒，心中有些暖意。
    正好，他也没有吃饭，有些饿了。
    “莺萝做的，多少吃点吧。”
    穆紫薰见了他，很是平静地道。
    穆茗没有说话，只是回到座位上坐好，默默将手腕上的手表卸下，轻轻放在了她的桌上，然后打开饭盒开始吃饭。
    穆紫薰见状，若无其事地将手表收好，神情淡漠。
    饭盒里的菜，大多是穆茗喜欢的，唯有一样东西他不喜欢。
    洋葱，小时候没得选，长大后他就有些挑食了，对洋葱这种东西，向来是能不碰就不碰。
    但是大小姐对他说，吃洋葱好，营养价值丰富。
    “莺萝说，你有胃病，消化不好，吃洋葱可以促进消化和吸收。”
    大小姐见他尝了一小口米饭就迟疑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
    “莺萝才不会这么说。”
    穆茗撇了撇嘴，将口感一言难尽的烧肉咽下肚。
    莺萝知道他不爱吃洋葱，所以给他做饭的时候从来不放洋葱的。
    毫不留情地被拆穿，穆紫薰有些尴尬，伸出手撩着侧脸的长发，半掩盖着微微泛红的脸颊。
    这顿晚餐的味道着实糟糕，穆茗简直不想评价，如果真是莺萝做的，那她应该以死谢罪。
    但是，秉承着浪费可耻的原则，他还是吃完了。
    “味道怎么样？”
    穆紫薰忍不住问了一句。
    “猪食!”
    穆茗淡淡地道，一旁的穆紫薰闻言，胸口像是被扎了一刀。
    坐在后桌看书的阮伊儿，精致如冰雕一般的脸忍不住浮现出笑意。
    “和伊儿做的有得一比。”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他话音刚落，就能感觉到屁股被人踢了一脚。
    身后的阮伊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书，只是把书翻了页。
    又是一柄刀插在大小姐的胸口，扎得透心凉，头上的血条见底。
    大小姐觉得自己的自尊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你可以说我的饭是猪食，但你不可以把我做的饭和伊儿做的饭比较!
    说我的厨艺和伊儿不相上下，那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莺萝，快过来挨打!”
    穆茗拿纸巾擦了擦嘴，合上餐盒，面无表情地道。
    “少爷!”
    莺萝连忙跑了过来，唯唯诺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以后别做饭了，难吃!”
    穆茗把餐盒给了她，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意有所指。
    “嗯，好的，少爷!”
    莺萝看了一旁的大小姐，会心一笑。
    她好像听到了大小姐的胸口被一刀又一刀刺穿的声音。
    饭是谁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晚自习时间，穆夕研给学生们放电影解压。
    看到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还是删减版的，穆茗就一点兴趣也没有，索性趴在桌上睡觉。
    昏昏沉沉之间，一件皮衣盖在了身上，那双手的动作很轻，生怕弄醒他。
    即便在黑暗中，也能联想到一个温柔的女子。
    衣服很暖，带着馥郁的薰衣草香。
    删减过的电影，已经没有了灵魂，所以大多数学生都没什么热情。
    穆夕研对此很无奈，她是希望这些学生们都能看到电影里光辉闪耀的美好人性，奈何大家都是俗人。
    所以，她中途把电影换成了《驯龙高手》，兴致缺缺的学生们看到驯龙高手，就立刻来了兴趣。
    穆茗也坐起身，将身上的外套扔给大小姐，规规矩矩地看着电影。
    莺萝和林溪，端起椅子坐到了穆茗旁边，小鹿挽着哥哥的胳膊，亲昵得过分。
    无牙仔过分地可爱，班上扬起阵阵欢声笑语。
    “好可爱的龙啊，我要是可以像吸猫那样吸龙就好了。”
    莺萝看着蠢萌蠢萌的无牙仔，一脸姨母笑。
    “你旁边不就有一只嘛。”
    穆茗朝蓝阕努了努嘴。
    莺萝看了一眼高冷的蓝阕，没敢下手。
    “龙确实挺可爱的，很贪吃。脸捏起来肉肉的，尾巴还特别好玩。”
    穆茗还是觉得自己家的小肥龙最可爱。
    一旁的蓝阕闻言，转过脸看了看他。
    穆紫薰看了蓝阕一眼，忍不住问道：“尾巴很好玩？”
    林溪悄悄看了一眼穆茗，她知道哥哥是和一头古龙有过契约的。
    穆茗不再说话了，担心暴露小肥龙的存在。
    晚自习结束，穆茗收拾好书本，匆匆朝着外面走去。
    大小姐紧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今天回来好不好？住香榭小区的房子，我们不回穆氏庄园。”
    穆茗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下了楼梯。
    “你生我气也好啊，为什么要不理我？”
    穆紫薰站在原地，像是丢了魂。
    求求你理我一下吧，我好想你能陪我说说话，就算朝我发脾气，凶我吼我也没关系!
    “他还是很在意你的，你做的饭那么难吃，他还是忍着吃完了。”
    沐清歌在一旁，很是善解人意地道。
    “你够了!”
    穆紫薰额头上浮现出三道青筋，笑容和善。
    穆茗还是没有回香榭小区，房子里的灯，一直为他亮着。
    有个穿芭蕾舞裙的女孩，在默默等待。
    棚户区的房子里，穆茗洗漱完之后就躺在了床上。
    阿银和藜躺在他的两侧叽叽喳喳，一边抢枕头，一边议论着今天的自助餐。
    “嘻嘻，我们又被一家自助餐厅拉黑了，下回去没得吃咯。”
    藜调皮地说着，言语间有些小小的得意，像是完成了某个重要的成就。
    “我们也没有浪费啊，吃得可干净了，100块一个小时，又不是没给钱。”
    阿银很是天真地道。
    “你们啊～”
    穆茗既无奈又好笑，在心里默默给那家餐厅的老板道了歉。
    ……
    穆氏，某个用最顶级的黑色禁魔石修砌而成的房间。
    沉重的门锁打开，暮色中浮现出少女的俏脸。
    “小姐……”
    钟鳐抬起头，看着那略显凄冷的脸颊，满是愧疚。
    “钟伯，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聊天了。”
    穆紫薰靠近墙壁蹲坐下来，枕着禁魔石冰冷的触感，像是将整个人都浸泡在一汪冰水里。
    她透过对面的一扇小窗，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钟伯是很懂她的，知晓这个女孩子内心的孤独。
    “小姐，又有了心事，是因为少爷吧。”
    钟鳐轻轻笑着。
    “嗯。”
    穆紫薰轻轻点头，她没有试图去问他背叛穆氏的原因，只是随和地聊着天，和小时候那般。
    身为穆氏的继承人，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蓝依对她的教育也颇为严苛。
    而她并不是多么乖巧的女孩，贪玩成性，还特别固执。
    莺萝乖巧懂事，手脚勤快，烧得一手好菜，是爸爸妈妈的贴心棉袄。
    伊儿天资聪慧，不管学什么都能做到最好，是众人眼中的天才。
    她们从蓝依那里分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关爱。
    她不怪蓝依，仔细想想也是哦，那么贪玩任性，脾气又倔的女儿，还总是惹祸，不喜欢也是正常的吧。
    她也经常能听到诸如“大小姐才是捡来的，伊儿和莺萝才是亲生”之类的话。
    仆人们对她好，其他家族的子女都拼命巴结她，也只是看在穆氏大小姐的身份上，而不是真的有多喜欢她。
    钟伯是待她极好的，但他对她的好，却又不显得献媚，很有风度。
    这让她很喜欢，她喜欢这种和人交往时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们彼此是平等的，就像挚友一般，你无需因为我是穆氏的大小姐就敬我怕我。
    “钟伯，我记得有一次，我打了那个海琴家的女儿一巴掌。然后被我妈关了禁闭，她不让我吃饭。”
    穆紫薰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细节，当时的她也像现在这样，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红红地，蜷缩成一团。
    “你从一个小小的窗子里，递给了我很多小吃，那些都是我很想吃，但我妈不让我吃的。”
    穆紫薰看着那扇月光缭绕的小窗，仿佛能回忆起，当时那个老人带着唐老鸭的面具，从窗子里递给她热气腾腾的食物，模仿着鸭子叫，笨拙地想要逗她笑的情景。
    钟伯只是微笑着点头。
    “其实我在伊儿面前，是有些自卑的，因为伊儿真的太优秀了。”
    “就连出席各种盛大的活动和宴会，她都会把伊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自豪地向其他人介绍。在外人面前一顿夸赞，至于我，她很少在外人面前骄傲地提起我。”
    “当别人当着她的面夸我长得漂亮的时候，她总是会不以为然，说长得漂亮没什么用，像个花瓶。”
    “后来有一天，我得到了一个证明自己不是花瓶的机会。钟伯，你还记得猎场吗？”
    穆紫薰轻轻地询问道。
    “记得，小姐那次回来，偷偷哭了好几次。”
    钟鳐应声答道。
    “嗯，当时爸爸带我和伊儿，和好多其他家族的子弟，一同进入了猎场。”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把枪，还有一个弹匣的子弹。”
    “伊儿犹豫了许久，也没有开枪，她放弃了。”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得比她好。我要比她更勇敢，证明给妈妈看。”
    “所以我不仅打响了第一枪，还打空了弹匣，将我面前的那个靶子，也就是那个罪该万死的毒贩，射成了马蜂窝。”
    “当时好多人都吐了，我也差点吐了。但我要证明自己不是个花瓶，所以我强忍着没有吐。”
    “回去之后，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妈妈，我告诉她，我比伊儿勇敢。”
    “但是……她却是一脸失望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穆紫薰轻轻地道，转过脸看着钟鳐，眼里流转着铮亮的星辉。
    “后来我因为杀人，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经常会做噩梦，还会私下偷偷地哭。”
    “钟伯，我记得我因为害怕，睡不着的时候，你会守在我的旁边。我当时真的，觉得很有安全感。”
    “钟伯，我很喜欢和你相处的感觉，因为你不会因为我没用就嫌弃我，你会包容我的任性，懂得开解我的心情。”
    “你对我好，不是因为我是穆氏的大小姐，对吗？”
    “钟伯，你告诉我，你对我好，是为了什么呢？”
    穆紫薰看着钟鳐，眼里流露出一丝伤感，这个问题对大小姐来说，很重要。
    钟鳐笑着道：“因为我是一个老人，大小姐你是一个小孩，所以我对你好，就是这么简单。”
    穆紫薰闻言，终于欣慰地笑了。
    “钟伯，谢谢你。”
    大小姐说着，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他，胸口微微起伏。
    “你在岛国被海琴家囚禁着的家人，我已经派人帮你救出来了。我以穆氏大小姐的身份担保，我会帮你安顿好他们的生活，不会有人伤害他们。”
    “关于你的事，我也不会对他们提及。”
    钟鳐猛地抬起头，顿时泪如雨下。
    “小姐……”
    “虽然你确实做了很多对不起穆氏的事，但也是身不由己。在北辰防线奋战的那十多年，你也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
    “于情于理，我也该安置好你的家人。”
    “谢谢你，小姐。”
    钟鳐声音嘶哑，老迈的身躯颤抖着，早已泣不成声。
    “帮我对少爷说一声，抱歉!”
    他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穆紫薰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点头。
    “小姐，动手吧。”
    钟鳐抹去眼泪，闭上了眼睛，如释重负地笑了。
    “永别了，钟伯……”
    炽烈的红莲盛放，那是连禁魔石也无法束缚的绝灭之炎。
    摇曳的火光之中，穆紫薰的眼角，有一滴清泪滑落。
    她看向窗外，隐约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虫鸣，高大的梧桐在月下留下树影。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老人攀上窗台，戴着唐老鸭的面具，逗弄着偷偷流泪的寂寞女孩。
    “小姐，吃东西了～”
    像老顽童一样调皮的声音，带着欢快的曲调，和孜然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现在，已经没有人安慰她了，所以她只是抹去眼泪，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身后的火焰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