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请神

    越是民生混乱艰难的时代，如天命教之流，就越能广泛迅速的传播开来。
    聂云峰所治理的长平县，情况就是如此。
    靠着符箓符水一道，天命教在当地的发展势头简直是势不可挡。短短时间里，聂云峰就有了一种政令不出县衙的感觉。
    这都不是政令不出县城了，而是连县衙都出不了了。
    但聂云峰也不紧张，不管事就不管事，他还乐得轻松呢。自家闺女与真武宗有了如此大机缘，聂云峰自认自己与真武宗也不同寻常了，虽然他闺女到现在还没醒呢，可真要出了事，真武宗岂能不拉扯他一把？
    想想近来真武宗的威势，想想燕赤霞的声名，聂云峰就啥也不怕了。
    但是叫他意想不到的是，天命教竟这般的欺人太甚！
    竟然要他出面打着县衙县太爷的名头去公祭天命圣母，还要为之上祭文，这是奇耻大辱也！
    聂云峰可以忍受自己权利被架空，反正这样的官儿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大越局势动荡，皇权不张，地方势力自然就大行其道。上到名门世家，豪门望族，下到州县里的地主豪强，大家全都是同一个路数。
    可是被逼着去给天命圣母这个没有官封正敕的毛神公祭，这就太侮辱他这个读书人身份了。
    所以聂云峰第一次向真武宗发出了求救。
    长平县城内立着一座占地五六亩的大庙，匾额上清晰的写着‘圣母庙’三个鎏金大字。
    成千上万的百姓这天簇拥在这里，最中心的是长平县一些有头有脸的角色，还有就是长平县的香主教师。
    天命教有着自己的一套上下明确的阶位划分——最底层的教中，然后是最基层的小头目教头，然后是教头之上的教师，教师之上的香主，香主之上的舵主，舵主之上的坛主。
    一般的说，教头就是村一级的，而教师就是乡镇一级的，香主统领一县教务教事，舵主就是统领一州一府的教务教事，再之上的坛主更是真正的大人物了。
    而至于当初在龙江府那般，区区一地就不仅出了四位大护法，连总教师都有现身——嗯，天命教是没有教主的，只有一个总教师——那早就是过去式的了。
    没甚好说的，燕赤霞轻视过陈玄策后就亲自挑拣了几个手下，同样也是真武宗的师弟，悄悄的赶往了长平县。
    他们这些人都是做惯了差的，很轻松的就搞清楚了一些基本信息。
    原来这长平县不长平，因为没了阴司，当地这些年里就常常闹鬼，更有几个小妖猛兽作祟。
    但天命教来了后，为首的香主带着几个手下却是不辞辛苦的奔走各乡镇，斩妖除魔诛邪，虽然事情干的并不干净利索，可人家是真真正正的在做事，还为此死了两名教师。长平县百姓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不心生感激？何况天命教还有一手神奇的符水本事，堪称灵丹妙药，救治了一个又一个百姓。
    这局势动荡的时候，医疗水平是最受影响的行业之一，因为药材啊，没有药材，再好的医术在身也白搭，何况长平县区区一个小县城，又有多少好大夫啊？
    这个时候碰到了天命教，碰到了天命教的符水，你说说你凭啥叫人不信？
    燕赤霞一行人在长平县溜达一圈后，心中对天命教的恨意都无形中消去了大半。人家虽然发展的迅速，甚至还架空了县太爷，但人家也管事了不是？
    无论是符水，还是降妖除魔，亦或是县城内的政务杂务，依燕赤霞来看，这都是很不错的。
    天命教架空了聂云峰之余，人家也真的担负起了‘县太爷’的职责呢。
    可惜天命教现在逼着聂云峰上烤架，燕赤霞不管天命教做的再好，那都要把聂云峰给救下来。
    圣母庙前，远远便看到八个壮汉抬着一尊木塑描金神像阔步走来。在他们前方，还有六人分别抬着三张桌子，上边放有三牲祭祀。最前方，几个负责敲锣打鼓的汉子簇拥着一名中年汉子。
    燕赤霞放出神识，果然见有一点神灵附着在木塑当中。这也是应有之意。
    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做好神像后要将之抬到神灵庙宇，奉上三牲祭祀，求助祈祷，让神灵投影其上，并留下灵识。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香火愿力，二是为了聆听信徒之愿。
    这世间没有只有收获不讲付出的美事的，神灵享受香火愿力就也要为信徒付出，不然，必受其反噬。而这反噬一旦多了，不但神道有大碍，便是神位也将不保。
    而神灵庙宇呢，日日夜夜享受香火，自有神异诞生。比如说神祗的分神，虽然实力远不如本体宏伟，但一些大神的祖庭，其分神之强也不逊色于寻常的金敕真神的。更不要说神灵本体可瞬息感知一切，投影分身。
    为首的香主穿着一身道袍，整个人神光异彩，周身被丝丝凡人肉眼看不见的玄光笼罩。
    这让燕赤霞心中吃了一惊，原本以为天命圣母是一方邪神呢，头顶应该纠缠有不少怨念才对，麾下信徒气息自然也是不正的。怎么那气息却是这般的中正平和，完全像是清净正神之信徒？
    在众人的簇拥中，香主一声低吼：“敬神！”
    八个壮汉闻言，小心翼翼将桌子上的泥塑神像放下。队伍中其他人则迅速闪退到旁边，驱赶着看热闹的百姓后退，为香主腾出一大片空场。
    接下来是请神了，也就是人前显圣。
    大家都敬你这个神灵，但你总要显露出一点点什么不是，比如说冒一圈光杀得，叫大家伙全都信服啊。
    香主恭恭敬敬对着神像上了三株清香，开口道：“圣母在上，自长平城隍陨落，阴司颠覆，长平县境百姓多受妖魔侵袭，鬼怪骚扰，今日遂特请圣母分身来此坐镇，还请圣母显神于人前，普度苍生，已解本县百姓之苦。”
    话音刚落，就看见神像上忽然光芒大盛，金色云雾冉冉升起，几乎照的上万百姓睁不开眼睛。接着云雾凝聚起来，一个虚影从神像中升起，步踏虚空，对着下方众人朗声道：“吾乃天命圣母，今日如得长平百姓香火念力，必为此地镇魔降妖，护一方平安。”言语罢，大手一挥，金色云雾就演化成了一场带着淡金色的小雨，淋淋漓漓的下了起来。
    而那淡金色的小雨落在百姓们的身上，一张张面容上登时显露出了无尽的喜色。
    “哎呦，我这腿……，不疼了。”
    “我的胳膊也不疼了……”
    “这身子暖暖的，好不舒服……”
    人前显圣也是分档次的，最没排场的就是冒个光显个形，信徒们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而有排场的就是眼下的这般，一场甘霖露降下来，神力自然要花费一些，可好处也是多多的。
    就像现在，那可不就是大把的信仰潮水一样向着神像涌去了。
    大家都得了好处，得了切切实实的好处，谁还敢说圣母不是真神？亦或是谁还会认为天命圣母是邪神淫祭？
    无数百姓纷纷跪拜，仍然站着的只剩下县衙方面，然后就是燕赤霞一行人。
    聂云峰身后站着一位夫子，正细细看着虚空中的神灵。
    “大人？”而周边的衙役长随见周围人不断下拜，一人就悄然在后边低语。
    “师爷怎么看？”
    “应该是真神，拜倒也可以一拜的……”
    师爷很清楚问题所在，最后一次劝着聂云峰，胳膊扭不过大腿啊。这长平县里，是人家天命教当家，死顶着不是一回事。
    何况人家天命教干的也不差，这天命圣母神光清澈，神威凛然，那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正神，何苦豁出一切去呢？
    而早已经得了燕赤霞招呼的聂云峰却继续昂着头。
    如果这地方立的是荡魔祖师的庙，他也就从了，天命圣母又算哪路的毛神？
    香主立起身来，四周重新陷入平静，就听香主喊道：“吉时已到，有请聂大人上祭文……”
    ‘祭文’这道程序一旦走了过，就等于天命圣母在长平县的地位得到了官府的认可，那不但不是邪祭淫祀了，还可以根据此事来谋取长平县的阴司之权柄。
    这走的并不是陈玄策的那条线路，但这条路却明显比陈玄策的筹谋更容易见效。
    长平县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可见天命教的这一套都不知道在多少地方已经得手过了，一县城隍的差遣并不能给周岚质的帮助，可要是很多县的城隍，甚至是州府城隍，还有山神水神的权职都被天命教拿到手了，那对周岚的帮助可就大的没变了。
    聂云峰站着一动不动，事实上那祭文早已经被别人给写好了，甚至大印都落下了，欠缺的只是他当中宣读焚告。
    “天庭不出，然神道自有法度，其次在朝堂之钦命，岂容区区小县私于相授？”
    聂云峰顶着无数双眼睛说出了一番叫香主等天命教人等气炸肚皮的话，之前他们私下的时候，聂云峰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随着聂云峰拒绝的话说出，长平县气运翻动，圣母庙上方顿时为一团阴雾笼罩。至此，今天的这出大戏是搞砸了。
    香主固然恨得咬牙切齿，而上百百姓士绅，也一个个对聂云峰怒目而视。
    在他们的眼中，聂云峰这个毫无用处的县太爷算个屁啊，天命教才是真正的依靠。
    就连聂云峰背后的差役中都有人向他投去想要杀人的目光了。
    目光中的恨意是那么的刻骨铭心，那么的怒不可遏。
    “聂云峰，你这个上任后就蹲在县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庸官昏官，真以为自己是俺长平之主啦。今日乡亲们给你脸，才让你来宣读祭文，不给你脸你算个球？真给脸不要脸啦是不是？”
    却是一个士绅打扮的五六十岁老者在怒斥。
    这可是真不给聂云峰脸面，直接把之踩在脚底板了。
    随后，圣母庙前就立刻充斥着咒骂声、叫嚣声、喊打喊杀声。
    聂云峰身后的师爷和长随都吓傻了。尤其是看着聂云峰脸上半点不见妥协的神色，一个个更加的傻眼。
    这位爷真就这般的有风骨？连死都不怕？
    他们可都是跟随聂云峰的老人了，怎么不知道自家老爷/东主的骨头那么硬啊？
    “哼！”
    就在这时，燕赤霞一声怒哼，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以下犯上，聚众闹事，长平县绅民莫不都要做反了不成？”
    香主骤然一惊。
    他此前就已经有留心燕赤霞一行，但也没有太过在意，长平县虽然只是一小县，现如今也商业困顿的很，可好歹还是有几个行商路人经过的啊。
    但现在燕赤霞一出声，他就知道事情有变了，甚至这跟聂云峰的出尔反尔都极可能有关联。
    不过他心中依旧抱着一丝侥幸，不至于越国官府朝廷的刀子就这么巧的落到他的头上吧？
    这段时间，天命教靠着如此手法可在不少地方都得手了的。也并没有见越国朝堂出手啊。
    但这一丢丢的侥幸在香主看清了燕赤霞那张脸后，就立马变得荡然无存。
    “燕赤霞，是你？”
    香主震惊之余更觉得荒唐，他这里只是一个小县啊，如何劳驾的了燕赤霞这种人物出场？
    武道大宗师啊，这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死的主。
    “圣母救我！”
    想都不想，香主便捏碎了手中的令牌，就看那神像之上依旧缭绕的云雾，猛然爆发出一阵金色中带着些青色的玄光，然后云开雾散，一尊神祗显露了出来。
    天命教在长平县的根基真的很深厚很深厚。当周岚把自己的神道投影投放之后，那一股股更加纯粹浓郁的香火愿力就源源不绝的汇入识海来。
    “又得一地权柄也。”
    数百里外一尊神灵正在台上高坐，感应到长平县中传来的丝丝香火念力，心中露出了欢喜。虽然这种好事她近来已经经历了不少次，可新得一地，依旧是一件大好事。
    她现在正是打金敕真神向青敕大神转变的关键，每一份助力都是她所亟需的。
    可是，这长平县的事儿，偏偏就没有叫她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