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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望湖楼下水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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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杨驱车直奔水仙花园。这是个比较老的小区,在清远县中心,是田克峰七年前买下的房子,两公婆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
    金杨对路线并不陌生,大概六分钟左右,他的丰田小霸王从中心大街右拐弯后,直行五百米就是水仙花园。可当他拐过弯后,却浑身一惊,猛打方向盘,眼看要撞在树上,他强行刹车,目瞪口呆地望着小区门前黑压压的人群。
    近一百多个围观群众,在小区门口呈扇形环顾。而他们围观的中心,十几名十六七岁的半大青年,手提着管制刀具和手臂粗长的钢筋,嘴里吆喝着,追堵着一名三十四五岁的壮汉。
    壮年男子趁着脚力和逃命的精神支撑东奔西躲,他若仓惶逃入人群,他周围的人群惊叫着如海水退潮般散去,最终在院墙角落里被六七把砍刀逼在圈子中间。
    “跟老子打,打断他的腿。”一个高中生年龄的男青年声音冰冷的发出命令,瞳孔里折射出成年人才有的斗志和凶残。
    周围没有任何人出声劝阻,包括小区的几名保安,在他们逼围过去的瞬间,关上了保安室的房门。
    一群毛头小伙子如刚刚嗜血的幼狮般,争先恐后地挥拳飞腿,壮年男人如沙包一样,半分钟不到就岿然倒地。
    “让你去告状?你他妈的腿还想不想动了?”带头的年轻人从旁边孩子手里抢过砍刀,蓦地点在壮年男人的脚脖子上,表情疯狂狰狞,“老子今天断了你的脚跟腱……”
    金杨心中一寒,当即拉开车门就准备冲过去。突然,有五六名警察冲了过去。
    “常龙,怎么又是你?三天两头来搞事?住手!”
    叫常龙的年轻人歪着脑袋看了看冲过来的警察,冷笑着,松开揪住壮年男人的头发的手,砍刀铿锵落地,“这货不知好歹,三天两头惹我叔叔生气,我叔叔生气,他就要挨抽。”
    “走,跟我们回所里再说。”几名警察大概已经处理过他们好几次,眼睛里甚至都有些无奈。
    常龙在被带走的瞬间,还抽冷朝壮年男人的腰腹猛踹一脚,双眼凶光灼灼地警告道:“艹!你跟老子小心点,你能扛得住打,你上初中的儿子呢,还有你那风搔的婆娘,哈哈!”
    “对呀老大,听说熟女的味道极好,下次咱们……”
    “玩残她……”
    这群小流氓根本无视警察的压制,押送到警车前还一阵威胁。
    两辆警车押走了这群年轻的混混。倒地的中年男子爬起来跪倒在地,放声嚎哭。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叹息,有几个老人颤巍巍地走过去,小声劝说着什么。
    金杨纳闷,这壮年汉子倒地得罪了什么人?
    “唉!老田家这次毁了……”
    “老田不是出事被抓了吗?他儿子到底惹了什么人?”
    “你不知道?”这名男子小声道:“老田家的儿子惹了马阎王,上省城告了几次,不是被逮回就是在车站被人堵回来,今天田伯涛好像又准备上省城还是京都告状,这不,一出小区门就被常龙给堵住。唉……已经好几次了。”
    “还有没有王法,最近全省打黑,警察怎么不抓了他们?”
    “抓得完么?这群小孩有的还不足十四五岁,派出所都对他们无辄了。抓去不够判刑,送劳教的名额有限,再说他们是今天一批人,明天换一批……”
    金杨霍然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心中怒火汹涌。他干警察的年头不长不短,多黑的事情也经历过,但是相比眼前,却不足万一。马阎王吃了肉,让田克峰去买单不说,还连带着要堵死田克峰家人的嘴。弄来一批乳臭未干的未成龄人出面搞人,使用的却是成龄人的法子,手段甚至比成龄人还凶悍无忌。横跨在法律准绳的边缘,的确是件让警方也束手无策的事儿。
    金杨看着田伯涛满脸是血的站了起来,歪歪倒到地走进小区。围观的人群这才逐渐散去。他一时间觉得胸闷,摇下车窗,点燃一支香烟。对于官场,他现在又明白不少。官场亦是人生,游戏规则似乎人人都明白,然而,这些常识姓的理喻却常常被忽视,因此遭到伤害、遭遇惩罚、遭遇报复、遭遇诟病、遭遇明枪暗箭者层出不穷。
    怎么样才能做一名既能为人民办点事情,又能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受伤害,首先必须保证自己不贪不腐,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先决条件是让自己成为一只没有缝隙可钻的鸡蛋。
    用司机刘星的话说,田克峰就爱占点小便宜。估计就是被马阎王抓住这道缝隙,一钻而入。导致现在悲惨的结局。
    金杨“啪”地吐掉烟蒂,眼角余光扫倒街道对面一辆上有人点燃香烟,打火机的火花一闪。他瞥了一眼,是辆银白色马自达轿车,车上是位年龄三十左右的男人,眼神透着一丝狡黠,正半靠在座椅上,盯视着小区大门。
    金杨脑筋急转,马阎王要想知道田加的人什么时间出门,就必须派人在小区大门甚至街道口蹲点守候,这样才能第一时间通知马阎王和他的未成年打手混混。
    他缓缓掏出手机,拨通了王状的号码。
    王状好半天才接通,电话里声音嘈杂,像是某个餐厅。
    金杨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王队,帮我查个车,我要车主的姓名和尽量详尽的资料。”
    “哦……没问题,车牌号码短讯发我。我上班酒可以给你,或者下午吃饭时带给你。”
    金杨轻声笑道:“下午见面时给我就行。不打扰你继续[***],我有事先挂。下午见。”
    低头发完讯息后,他缓缓下车,走进了小区。
    几名保安和物业人员正在清理小区内的花坛,看得出来,这里是战场的起点。金杨径直走向标号为十九栋的六层楼房,站在防盗门前,正准备摁响三零一室的可视门铃,恰好有个住户从里开门而出,免去了他一番口舌。
    直接上了三楼,伸指摁响门铃。
    大概过了两分钟,里面才响起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你找谁?”
    “我是田副局长的同事,过来看看。”
    半分钟后,大门徐徐打开,露出一张中年妇女的脸庞。
    看到这张脸,金杨心中猛然一悸。这是田副局长的妻子?她的年龄不是只五十二岁吗?怎么看起来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婆!消瘦,疲倦,绝望,苍老,所有负面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绘她脸上的衰伤和悲恸,她的惊眸快速扫了扫门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强打笑容,“请进。老田出事后,你是第一个来关心他的同事,我替老田谢谢你……”
    “我好像没见过你?”一道男人的声音蓦然传来。刚在小区门前遭遇毒打的中年男人警惕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瞪着金杨,然后小声招呼他妈妈,“妈您先进屋去……”
    金杨温声道:“是的,我们从没有见过面,我甚至没见过田副局长,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叫金杨,是交通局刚调来的副局长。接替的正是田副局长的位置。
    田伯涛鼻青脸肿地望着金杨,目光空洞绝望,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来有什么事?”
    “我想帮帮你们。”金杨说完,却发现无论是田伯涛还他妈,都表情木然。似乎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激动。
    “算了……谢谢你,我们认了。”半晌,老妇人颤巍巍吐出这行字。然后缓缓朝里屋走去。
    望着她半黑半白的头发,金杨明白,那一层花白,是最近半个月过度忧虑留下的痕迹。
    “谢谢金副局长关心!你请回吧。”田伯涛低头道。
    “我在调来清远前,是武江公安局邯阳北路派出所所长。”
    田伯涛微微抬头。
    金杨继续道:“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我没有立什么大功,但是让我自豪的是,我不仅动了武江市无人敢碰、无人敢动的金碧辉煌,最后经我的手关停了它,打掉了它背后的利益集团以及保护伞。”
    田伯涛的眼睛霍然一亮,却又很快熄灭,表情痛苦道:“金副局长,你知道我们现在最害怕什么吗?”
    “他们的打击报复?”
    田伯涛摇头,“希望!我渴望的同时又害怕它。”
    金杨点头表示认可,“你是担心我给了你希望,但结果却是更大的失望。”
    田伯涛犹豫道:“你刚来清远,不了解马家兄弟的能量……”
    “不,我了解他们的势力,在清远一手遮天。但一片树叶被风吹落,能量没有因此改变。它只是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别的形式,或者说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别的物体。在转化或转移的过程中,其总量不变,这就是能量守恒定律。”金杨严肃道:“你确认你父亲是被冤枉的?证据?”
    田伯涛脸上流露出苦笑,无奈道:“我父亲怕马阎王怕得要死,哪敢私留证据。而且我从平常和父亲的交流中隐约得知,马阎王看似跋扈,但做事却极其谨慎。涉及到贪污受贿都是通过中间人完成,他自己从来不留把柄。”
    金杨疑道:“那你三番五次,冒着巨大风险上访?”
    田伯涛道:“我是希望上级政斧能重视武清高架事故,他们若真肯下决心查,有怎么查不出来马阎王的问题。只有查了他,我父亲才有昭雪的一天。”
    金杨愣了半晌,叹道:“这样……没用。”
    “可我找不到任何方法。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冤枉,他年纪大,身体也不好……”田伯涛泪眼朦胧,双手捂脸抽搐着。
    金杨换了个话题,“刚才在小区外动手的都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都是马国豪养的一群打手。”田伯涛咬牙切齿道:“都是些半大孩子,辍学的,流浪在外的,一百多人,平常在他各个店里和工厂里养着,有事他们就出动。整个清远没有不怕他们的。半大小孩,理智不成熟,一冲动就敢捅人一刀。”
    金杨笑了笑,“说说常龙。”
    说到常龙的名字,田伯涛一米八高的魁梧身体竟然微微颤抖,眼眸里掠过一丝恐惧,声音便调道:“父母从小离异,跟眼睛半瞎的爷爷长大,他爷爷开了个废品收购站,这小王八蛋从小就和各种捞偏门的打交道。心冷手狠,不到十六岁,已经劳教三次……”
    金杨听这里,忽然问道:“李力副局长家有什么动静?”
    田伯涛长长叹了口气道:“他们家妥协了,该背的担子都背了,可怜我父亲,就因为企图顽抗,结果该背的不该背的全部砸他背上……”
    两人沉默了好几分钟。金杨在整理思路;田伯涛则低头沉思,表情沮丧,不时发出沉重的叹息。
    金杨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等待。要相信我们国家,相信党。”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意义不大的话,金杨悄然朝大门走去。
    正当他拉开大门时,一扇偏门露出一道缝隙,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偷偷朝大门的方向望去。
    “小宝!回屋里去。”田伯涛哭笑道:“我妹的女儿,老是哭着要爷爷……”
    “叔叔叔叔,我爷爷是好人!”看着她清澈单纯的眼睛,和充满孩趣的童真声音,金杨觉得自己的的心背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生疼生疼。他甚至无法再直视这对眼睛,仓惶逃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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