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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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午后,光影斜来,被栅栏一格格切的零碎,缀于来人清雅眉宇间,眼眸似柔黑乌玉,日下生辉,他就那般负手站着,皂靴,蓝衫,简单甚至于单调的装束,于逼仄脏污的马房让人目间一清。
    “宋、宋大人?”
    绿珠掩口惊呼,对方却无波无澜,只双眸带笑,柔而润的望着他们,只有那微挑的长眉泄出一丝兴味来,幼清只好从乱糟糟的草垛中站起来,越过钟大的尸体朝宋弈微微一福,道:“宋大人。”
    湖蓝色的细布长衫显出他挺拔的身材,在风中猎猎舞动似波澜未平的海面,他唇角一抿露出一抹亲和的笑意来,视线却在幼清面上一转……
    一堆乱糟糟的干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一个娇美的似花骨朵般的小姑娘,笑盈盈的站在那边,没有半点被人发现后的慌乱和不安。
    宋弈就想到方才在薛潋房中屏风后面那抹纤细的身影。
    能因为偷看粗心的撞到屏风,他以为是个毛躁的小姐,没有想到是眼前这样一位娇弱的似能被风吹走的小姑娘。
    而这个娇弱的似能被风吹走的小姑娘,刚刚似乎正出神的看着尸体。
    是杀人灭迹,还是……
    宋弈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没有因眼前怪异的场景露出半分惊讶:“宋某路过,打扰到小姐,不知府中有几处马房?!”
    打扰?!确实是打扰了,幼清心里腹诽。
    “只有这一处。”幼清从善如流的对答,指了指斜对面,“大人的马或许在那边,您可以去找一找。”言下之意,这里肯定没有你的马,你可以走了。
    绿珠捂着嘴惊愕的看着两个人说话,一个明明看到了钟大了尸体,却好像没有看到了一样,漫不经心的问着路,一个身后摆着尸体手中拿着从钟大头上拔下来的簪子,却神态自若的给对方指路。
    好像两个人在街角遇上,你问路我指点再自然不过。
    只有她一个人心里砰砰直跳,若不是扶着栅栏她这会儿都要瘫在地上了!
    “原来如此。”宋弈声音清朗,负着手彬彬有礼的道谢,“这马房宽敞,初次来竟不易寻找,不知小姐可否帮忙寻个小厮?!”
    让她帮忙找人?幼清狐疑飞快的望了他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出是不是有意为之。
    可惜对方面色无波,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绿珠忍不住扯了扯幼清的衣袖,幼清转过头来望着她,绿珠声音颤抖飞快的道:“……宋大人会不会说出去?!”
    幼清眉梢微微一挑。
    还要杀人灭口?!宋弈原本移动的脚尖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望着幼清……
    好像在等她来灭口似的。
    他不过是来做客,又不相干,况且,就算他说出去又怎么样,至多她的名声毁了罢了,更何况人也不是她杀的,就算她要解释也无从说起啊。
    算了,这位宋大人倒不像多嘴多舌说别人家私事的人!
    “抱歉。”幼清笑盈盈的看着她,“这里我也不熟,大人若要寻小厮,大约要去后排问一问,或者原路回去找个人问一问?!”
    宋弈眉梢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如此,那打扰小姐了。”说着,他视线飞快的在钟大尸体上一扫,出人意料的问道,“小姐要不要寻个人来帮忙?!”
    幼清忍不住错愕,他是什么意思,在威胁她?!
    她忍不住皱了眉头,对这位道貌岸然的宋大人顿时没了好印象!
    就在这时,另一道脚步声渐渐传来,随即幼清就听到祝士林道:“九歌,你怎么在这里,找到马了吗?”
    宋弈极其自然收回了目光,接了话道:“大约在对面。”祝士林歉意的笑笑,道,“季行回去取东西,稍后和我们一起走,倒是我觉得愧疚,你陪我来却因为我怠慢了你。”
    “言重了。”宋弈笑笑语气怡然,祝士林无奈的摇头,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你下午还要出城吗?”
    “既是约好的事又岂能爽约。”宋弈说着话忽然转身过来,视线不期然的落在幼清身上,就看见小姑娘正靠在草垛边上,虽竭力维持着镇定,可自微皱的眉宇间依旧流露出不安和焦躁来,似乎还有一些气愤和不屑!
    总之,没有方才的镇定自若。
    是因为祝士林是薛府的姑爷,而他不过是路过的陌生人,所以会担心被发现而紧张?!还是因为他的试探让她紧张不安了?
    难道刚刚不是杀人灭口?!他失笑摇了摇头,看来是他想多了。
    总归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祝士林难得瞧见他情绪外露有心事的样子,疑惑的道,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不妥之处?”
    “只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又意味深长的道,“没想到薛大人府邸到有些趣味,不似他为人!”
    祝士林一愣,尴尬的笑了起来,宋弈能打趣薛镇扬,可是他不敢接话,讪然的笑着道:“薛家早年经商起家,颇有些家底。”话落觉得自己这么有点多余,从平日宋弈的行止起居中露出的一丝痕迹中,可见他的财力也是颇厚的,大概是瞧不上薛氏的家底,便不再说,随即又想道宋弈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评价某个人,警觉似的道,“怎么了,可是我老泰山有不妥之处。”
    “薛家的事倒是听说一些,薛洪自泰和做茶叶买卖,苦了几十年终于攒了些家底。”他说的漫不经心,淡淡的道,“也算是有些眼光。”听不出他是赞赏薛洪的不容易,还是鄙夷,薛家几十年家底也不过如此。
    薛洪是薛镇扬的爷爷。
    祝士林嘴角抽了抽,他问的是薛镇扬,不是让他说薛洪,祝士林看着他的背影露出无奈之情,不敢再和宋弈聊薛氏的历史,就直接打岔换了话题:“还是扫兴,要是知道蔡彰和徐鄂会来,我怎么也不会拖你一起过来,若老泰山知道,定是要责怪我怠慢你了。”祝士林说着叹气,又道“祭台的事你怎么看?!内阁里有严安压着,赵天官那边也只会自保,严阁老就要致使,保名比保命重要,他定然会有大举动,就怕他闹起来最后无疾而终,反而助涨了那些妖道的气焰,我想着你要不要私下找钱宁谈一谈?中秋节祭祀他以一句”先帝文德“犯了圣上的大忌,要不是有你转寰他这会儿只怕给先帝守陵去了,他敬重你,你去说定然事倍功半。”
    “那又如何。”宋弈没有在意祝士林有意换了话题,眼眸微眯悠悠然的道,“严安盯着首辅之位,赵御史战战兢兢生怕在风头上入阁补缺,只求安稳。而严阁老为了一世贤明奋力一击,各守本分,却也热闹。你我若横插干预,岂不是让火上淋油,让陶然之越加的得意!”
    祝士林哑然,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击掌道:“你这么说倒是有趣。”说着恍然大悟似的道,“如此说来,你今日突然与圣上告假,便是为躲避风头?!”
    宋弈毫不掩饰的颔首,语气干脆利落:“然也!”
    祝士林脚步微顿,似是想到什么,指着宋弈哈哈大笑“你哪是宋九歌,简直就是宋九狐!”又道,“算了,天塌了还有你,索性我也告假,随你出城走一遭。”两人说着在各自的马匹前停了下来,宋弈挑眉道,“走吧,免得又遇到你素来不齿之徒了。”
    祝士林笑着摇头:“惭愧,惭愧!”
    说着两人牵着马踢踏而去。
    绿珠呼着气瘫在地上。
    马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幼清心头却回荡着祝士林方才的那句话:“早知道徐鄂会来……”难道刚刚牵进来的两匹马是徐鄂和蔡彰的?!
    他们来干什么?
    难不成是来赔礼道歉的?她不了解蔡彰可徐鄂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莫说让他赔礼道歉,他长这么大就没和谁说过对不起,更何况还有蔡彰在,那个人素来狂傲无理,怎么可能会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如果不是赔礼,那两个人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嫌闹的不够。
    她神色复杂的站起来,走在栅栏口探头往外看,已经看不到祝士林和宋弈的身影,祝士林刚刚说什么,像是有关于祭台的事情……
    她隐约想起来,景隆三十二年年底,圣上似乎听了龙虎山陶然之的话,要在西苑建一方高八丈的祭台,这件事因为和雪灾起了冲突,当时朝中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过程她并没有关注也无从打听,但是西苑的祭台却在第二年开春声势浩大的动工了,历时七个月耗费了百万两的巨款建成。
    建成后圣上还在祭台上住了七七四十九天,亲自动手炼丹,说是集天地之灵气,不但能强生健体还能延年益寿。
    她失笑,圣上真是对修道之事着了魔了,若真有丹药长生不老,也轮不到他登基为帝了。
    她心头一顿,难道薛潋被打的事也和这件事有关?
    无利不起早,蔡彰行事不会如此没有章法。
    “绿珠!”幼清有些待不住了,不管他到薛家来是因为什么,她都不能让薛家和他扯上关系,济宁侯和钱宁以及锦乡侯和太后娘娘,这牵涉到嫡庶之争,前一世姑父在严阁老致仕就被打压调到了礼部做了侍郎,明着平调实际是暗降,是以,后面的储君之争姑父已经没有参与的资格。
    她最后去世,虽不知道谁是真正的赢家,但是这场斗争绝不会和风细雨。
    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些,她不想再和徐鄂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等路大勇了,先回去。”说着已经搬了草垛将钟大的尸体盖上,绿珠恍恍惚惚的跟在她后面,两人沉默的将草堆恢复原样又悄悄的沿着原路回了夹道,穿过夹道到了薛潋的院子,隔着围墙她都听得到里面的说话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分辨出来哪个声音是徐鄂的。
    她要怎么通知姑母,怎么才能让那两人离开薛府呢!?
    “绿珠。”幼清贴着绿珠的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绿珠顿时惊的目瞪口呆,“小姐,这样行吗?”又道,“那地方我没去过,我……我害怕。”
    “别走正门,从侧门进去找人传话就成。”幼清说着将自己头上插的一支银烧蓝的梅花簪子拿下来塞给绿珠:“有钱好办事,快去。”绿珠哦了一声,犹豫的看着幼清,“我走了,您怎么办?!”
    幼清拧着眉头回道:“我在正院前的小花园里等你,你速去速回。”绿珠这才冒着腰出了甬道,幼清又等了一会儿才愁着周围没人迅速绕过薛潋的院子,一路过了如意门到正院的小花园,在假山里面坐了下来。
    这边刘氏靠在炕头上,王妈妈半坐在脚踏上给她按着腿:“……周表小姐瞧着聪明,没想到却没什么手段,这么一闹腾一点好处没得。”
    “到底还是年纪轻,经不住事儿。”刘氏悠悠的喝着茶,“不过她能不动声色的煽动三丫头,也是她的本事。”说完望着王妈妈,问道,“方氏去薛潋那边了?好好的竟还把腿跌断了,怎么没见泰哥儿出事,可见那孩子就是个没心眼的。”讥诮的笑了起来。
    “有几个人有咱们二少爷这样的机敏的。”王妈妈捧着刘氏,“代柄前些陪二少爷去学馆,正逢先生提问,他回来说二少爷那样子,比先生还要疏朗几分,他瞧着都眨不了眼睛。”
    刘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知道王妈妈是奉承她,可还是忍不住得意:“可不是,那孩子确实是聪明,只要他愿意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王妈妈点头不迭。
    “不过,奴婢想着三少爷摔了腿,您真的不过去应个景看一看?平日里两房亲如一家似的,如今您要是不去,指不定那些人背后说什么难听的话。”王妈妈说着若有所思,又道,“大太太这会儿正一门心思扑在三少爷身上,就是想来和您陪个礼道个歉也不得空了。”
    “去!”刘氏似笑非笑,“当然要去,不过现在我可不是病着,等个几日再说。更何况徐鄂那边的事还没完呢,我怎么也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太太的意思是?!”王妈妈抬头望着刘氏,面露不解,刘氏坐起身端了茶盅舒畅的喝了一口,笑道:“没有机会我们就创造机会,更何况这事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只要找几个人以大老爷的名义弹劾锦乡侯一通,不愁和他们搭不上话,到时候我再出面做个和事老,两府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王妈妈听着眼睛就是一亮,刘氏又道:“这事儿先不着急,今儿晚上就等着大老爷回来怎么训斥他们母子吧。”
    是啊,大老爷的脾气,训斥方氏起来就和说孩子一样,方氏也怕极了大老爷……王妈妈想着顿时觉得心气儿都顺了许多,他儿子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板子,这都过了一天了大太太什么表示都没有,如果能借着这事儿给大太太一点难堪,也算是给代柄出了点气。
    “太太。”说着话秋翠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上前行了礼她回道,“奴婢从正院那边过来,似是听说济宁侯的蔡五爷和锦乡侯的徐三爷来了。”
    刘氏闻言腾的下了床,激动的问道:“他们来了?可打听到是为什么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带了许多补品。”秋翠一一的答道,“说是亲自登门给三少爷道歉的,这会儿刚刚到三少爷房里,由大太太和二少爷陪着呢。”
    “连折子都省了。”刘氏眼睛亮了起来,骨碌碌一转,她一拍桌子笑着道:“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又对秋翠道,“快去把二老爷请回来,就说家里有事要和他商量。”
    “是!”秋翠应了是又匆匆出了门。
    王妈妈面露疑惑,刘氏叮嘱她:“去和两位爷身边的小厮打听一下,他们平日的口味,问的仔细一些,诸如口味重不重,爱喝什么酒!”
    “太太是要请他们在家里用膳?”王妈妈说着面露犹豫,“可是,长房什么意思咱们还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太明显了。”毕竟薛潋受伤是因为蔡彰和徐鄂,大太太脾气再好,心里也难免有气,他们这么有点太明显了。
    “那又怎么样,人家登门赔礼道歉,我们难不成将人赶出去不成。”刘氏说着已经穿了鞋,走到梳妆台拢了拢头发,“大哥为什么让三侄儿娶曾毅的女儿,那姑娘一双大脚蒲扇似的,又粗又壮,莫说侄儿看不上就是我也瞧不上。”说着她微微一顿又道,“大哥看中的可不是姑娘,也不是那曾毅,而是曾毅和钱宁的关系。前几年大哥因为立功进内务府当值府里日子倒是好过,如今内务府的事也黄了,他不得不拉下面子做人。还有蔡彰自从搭上钱宁后,不也能常去西苑走动。锦乡侯在福建那么便利,要是我们能走他们的路子,就是从他们齿缝里漏点下来也够我们吃几年的了。方氏向来目光短浅,她能懂什么,我们顾着她,谁顾着我呀。”
    王妈妈想想觉得刘氏说的有道理,笑着点头道:“那奴婢亲自打听去。”
    刘氏来回在房里踱着步子,要是真能搭上锦乡侯的顺风船,不出三年她们的产业就能翻山几番,到时候泰哥儿再谋个一官半职,她们就不需要依靠长房,彻底把家分了。
    所有欠她的东西,她全部都会拿回来。
    仿佛看到未来红火的日子,刘氏眉眼上都是笑意。
    焦急等待中,薛镇世终于赶了回来,他穿着绛红的直缀腆着肚子,“急着让我回来干什么?”说着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要是没有要紧的事,我能请您回来嘛。”刘氏贴着薛镇世坐下,“您知道咱们家今天出了什么大事吗?”
    薛镇世微微一愣,挑开了眉眼望着刘氏,问道:“什么事?”刘氏就笑眯眯的将薛潋被打蔡彰和徐鄂登门道歉的事说了一遍,语带兴奋的道,“……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薛镇世态度冷淡:“三小子被打你就这么高兴?”刘氏一愣,拍了薛镇世,“说什么呢,我是说徐鄂,锦乡侯的徐三爷。”
    “锦乡侯?!”薛镇世把不悦抛在脑后,眼睛发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意兴阑珊的道,“徐三爷?他又不管事,要是徐二爷还差不多。”
    刘氏鄙夷的看了眼薛镇世,面上却依旧笑着解释道:“那徐二爷油盐不进,又不常在京城,徐家大爷根本插不上手福建的事,咱们只有通过徐三爷入手,总归是锦乡侯的儿子,手心手背不都是肉,况且,徐夫人可是最疼这个幺儿的,老爷为何不试一试?!”
    薛镇世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事儿。”他说着微顿,认真的想了想,“先不管结果如何,认识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刘氏笑眯眯的点头:“老爷说的对,反正咱们没有损失,更何况蔡彰也在,说不定咱们还能再开个铺子走皇商的路子呢。”
    薛镇世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乐呵呵的笑了起来,问刘氏:“人呢,现在在何处?”
    “在外院呢,由大嫂和泰哥儿陪坐着,他们一个孩子一个女人能聊什么,老爷过去正好撑了场子,再适时的留他们在府里用个膳。”又想到了什么,“上一次海运不是有两株半人高的珊瑚吗,一会儿都送了。”
    薛镇世有些犹豫,不等他说话,这边刘氏已经推着他往里间走:“妾身服侍您换身衣裳。”薛镇世没有再反对,咕哝道,“我原本还想着,等这一批货年前一到咱们把账结清了,以后就不做了,我这心里整天七上八下的担心。”
    “怎么了?”刘氏手下的动作一顿,“可是武威堂又狮子大开口了?”
    薛镇世丧气的道:“他们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我心里不踏实,那可是六十万两银子,我现在就怕见到大哥,就怕他要和我拿钱我没的给他!”
    “就是因为这样,咱们才要去和锦乡侯打交道。”刘氏劝着他,可想到银子她也心虚,原本家里还剩一些,可是她悉数拿回去借给娘家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让方氏从榕树巷进年货,那个铺子早就在她的名下,方氏最近除了冬至和年货还有府里年底的衣裳打赏也没有要花钱的地方。
    让榕树巷送年货,她等于左手的钱进了右手,能周转一下。
    可是王代柄的事情一闹,这事儿又要费一番心思。
    可尽管心里没底,刘氏也不会让薛镇世看出来,她笑着道:“再说,就算大哥要钱,他一次顶了天也只能支两万两,咱们这点钱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薛镇世看着胸有成竹的刘氏,原本动摇的心思也渐渐踏实下来,他笑着道:“还是你有魄力。”说着抖了抖肚子,“我这就去大嫂那边,无论如何都要把徐鄂留下来。”
    刘氏掩面而笑,目送薛镇世出门。
    刘氏也没心思吃饭,吃了几块点心又翻了一会儿账册,终是坐不住亲自去厨房,王妈妈正指挥者灶上的婆子忙碌,见刘氏过来忙回道:“奴婢打听清楚,徐三爷最爱喝醉三秋,菜的话以粤菜为主,并不算讲究,蔡五爷倒是讲究一些,不过也难不倒咱们。”
    “好,好!”刘氏笑起来,“一会儿等人过来咱们就开席。”
    王妈妈说着扶着刘氏的手出了厨房,刘氏像是想起什么,问道:“让你找人盯着青岚苑,可有什么动静?”
    “方表小姐每日不是在房里做绣活写字,就是去正房陪大太太说话,除此之外没发现什么异常。”王妈妈又道,“倒是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忙的很,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做什么。”
    刘氏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道:“暂时让人盯着她,只要她不闹事,就暂时不动她以后有用。”说着顿了顿又道,“陆妈妈那边你想个法子,留着她在方氏身边早晚会坏事。”
    王妈妈一心想为儿子报仇,想了想笑道:“王妈妈家里有个瘸腿儿子,去年刚买了个媳妇回去,那媳妇能干的很,还长的很俊俏,就是人不大安分,不像是头次成亲的人。”
    “哦?”刘氏有点惊讶,“陆妈妈怎么娶这样的人回来做儿媳。”
    王妈妈就嘲讽的笑了起来,和刘氏道:“您是没见过她那儿子,又瘸又丑的,听说像极了他老子,就是买个媳妇回来不看牢了人家宁死都不肯和他过日子,如今这一个能不争不吵,就是谢天谢地了。”
    刘氏听说过,王妈妈的男人还是当年临安时方老太太指的人,就是为了给方明莲难堪,给她自小服侍的大丫头指了个又老又丑的男人。
    那方老太太她是没见过,不过也是个手段过人的,不然怎么逼的方氏兄妹俩有家不能回。
    “你看着办吧。”刘氏只在意结果,“只要方氏那边消停点就成。”
    王妈妈笑着应是,两个人回了房里,刚坐下那边薛镇世就气呼呼的跑了回来,刘氏兴冲冲的迎了上去:“你怎么先回来了,人呢,来了没有?”
    “来什么来!”薛镇世气的一把将刘氏推开,“走了!”咚的一声在炕沿坐了下来。
    刘氏冷不丁被他掀的倒了好几步,要不是王妈妈扶着她只怕跌在地上。
    “你发什么疯。”刘氏当即沉了脸,“到底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回来冲着我发什么脾气。”
    她不说还好,说了薛镇世更来气,怒道:“就是你撺掇着让我去,也不打听清楚大嫂是什么意思,我过去屁股还没坐热,大嫂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端茶送客了,蔡彰和徐鄂也不是小家子出来的,哪里坐的住当即就翻脸走了,留了我一个人在那里进退不是,脸都丢光了。”
    “大嫂?”刘氏想不通,“好好的怎么突然翻脸了,你可打听清楚了?”
    薛镇世甩着袖子,不耐烦的道:“我没心思打听,你要打听你去打听。”说完咕咚咕咚灌了杯茶,拂袖站起来,“我出去喝酒,没事别喊我回来。”
    刘氏望着薛镇世的背影,气了个倒仰。
    “奴婢去打听看看。”王妈妈扶着刘氏坐下来,“您消消气,奴婢一会儿就回来。”
    王妈妈说着就拐了出去,过了约莫两刻钟她小跑着回来,就看见地上的一地的碎瓷片,刘氏怒着道:“是他没用反而怪到我头上来,这点事都办不好,真是废物。”
    刘氏骂薛镇世,王妈妈可不敢接话,就给她顺着气,过了一刻刘氏才想起来问:“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方氏又发的什么疯?”
    “奴婢问了,说是原本好好的,大太太虽不热情可也会寒暄几句,可没过一会儿牡丹阁的一个什么花魁来了,大冬天的露半个胸脯的倚在侧门口卖笑说要找人,周总管不敢将人请进来,就问她找谁,她说找徐三爷,接他去喝酒。”
    刘氏也愣住了:“那什么花魁怎么知道徐鄂在咱们府上?”一顿又道,“就算在咱们府上,可方氏也不该这么翻脸吧,把人轰走不就成了。”
    “谁说不是。”王妈妈也显得很气愤,“大太太这也太没有分寸了,再说,二老爷都去了,笑着说要留两位爷在府里用饭,她就是赶人也该问二老爷一声才是,大老爷不在家二老爷就是当家的人,就这么把人赶走了,让二老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刘氏气的不行,又想到王代柄被打的事,冷笑着道:“真是不能惯,越惯她越是不将他们二房当回事。”
    “太太。”王妈妈冷声道,“依奴婢看,大太太这段日子不对头,做事我们越来越难控制,奴婢在回来的路上左思右想就觉得这问题还是出在咱们自己身上。”
    刘氏一愣,面露不悦的道:“我们有什么问题,她要钱咱们给钱,她想当家作主咱们给她当家作主,我们有什么问题,难不成供她几年?”
    “就是当家作主。”王妈妈轻声道,“府里的开销都是您和二爷赚回来的,却要把银子给她长房花,这供着养着没落着半点好处,人家还当应该的,像是咱们欠她似的,依奴婢看,您赚回来的钱就该您支配,这府里的中馈还得拿回来。”
    刘氏还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一来府里的中馈虽在方氏手里,可大事小事方氏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她定夺,二来,刘氏向来节省也花不掉多少钱,她也不想让外人觉得她目无尊卑,把长嫂挤开她一个弟媳主持中馈,所以她也就乐的做甩手掌柜,反正不管府里什么事她都会知道,所有的事都在她掌控之中。
    如今王妈妈这么一说,真是提醒了她,这连着几件事方氏都好像翅膀硬了的小鸟,不但自己做主不知会她,还会反过头来打她的人。
    这要是以后都这样,谁还会将二房放在眼里,最重要的,她以前想用钱就挪,就是因为方氏从来不管这些,账面她想这么做就怎么做,根本不用费心思……
    方氏在一点一点变化,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
    总之,这变化不是她愿意看见的。
    “你说的也对。”刘氏赞同的点头,“这两年咱们还要在一起住,我不如把所有的东西都握在自己手里,到时候用钱支钱他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等他们走个两年的海运,赚的盆满钵满再一脚把他们踢开,神不知鬼不觉的,她握着王妈妈的手,笑着道,“得亏有你提醒我,不让我又平白生了一场闲气。”
    王妈妈就笑了起来:“是太太心思缜密,奴婢不过想不明白提一提,反倒是您给奴婢解惑了。”说着,眼睛一转吩咐道,“让高银跑一趟,把家里的事和大老爷说一声。”
    “还是太太想周到。”王妈妈奉承着,外头隔着帘子,厨房里的管事来回事,“太太,席面做好了,是摆在这里还是送去外院的花厅里头。”婆子说完,过了一刻她以为二太太没有听见,还想再说一遍,忽然就听到里头一阵怒喝,“滚!”
    婆子吓破了胆子,什么也不敢再问,连滚带爬的走了。
    长房这边,方氏气的躺在了软榻上,和陆妈妈说道:“……他们哪是来赔礼道歉,分明就是给我们难堪,让人把东西悉数送回去,我们攀不上他们。”
    “您消消气。”陆妈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徐鄂也欺人太甚了,竟然把那种女人引到他们家门口来,当他们薛府是什么人家,两位老爷也就罢了,可府里还有少爷小姐没有定亲,这要是传出去,往后还怎么说亲,陆妈妈心里转了一通,叹了口气,“不过,二老爷那边您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奴婢刚才看他的脸色可不太好。”
    自早上开始方氏心里就一直闷的慌,又是薛思琪胡言乱语,又是薛潋受伤,现在又惹出这件事出来,她哪里还有力气去和薛镇世打个招呼:“一家人,他总会理解我的心情,再说,我也不是没有分寸,换做弟妹她只怕比我做的还要果断。”
    这话陆妈妈可不赞同,二老爷什么性子她可清楚的很,他会过去肯定是二太太的主意,就是不知道二太太让二老爷过去是为什么,锦乡侯和济宁侯虽是勋贵,可和他们也没什么交集,大老爷是两榜出身正经仕官,可他们是吃皇粮的荫恩,没有交集素来也不怎么来往的。
    难道是因为武威侯的缘故?可武威侯不是和济宁侯府走动的嘛,至于锦乡侯因为太后的缘故在京城只和几家通家之好走动,倒是不容易攀交情……
    难不成是武威侯有什么事想求锦乡侯,所以二太太想借此机会搭上徐鄂?!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这些陆妈妈不能和方氏说,就是说了方氏也不会信。
    “倒是宋大人和祝大人。”方氏颇有些遗憾,“原是留他们用膳的,没想到那两个浑人竟然来了,实在太失礼了,希望季行能好好赔个罪才是,不要让人家觉得我们薛家目中无人,攀龙附凤。”
    “有大少爷陪着您就放心吧。”陆妈妈给方氏倒了杯茶,又给方氏揉着额头,“大老爷那边要不要派个人去说一声?”
    方氏轻轻嗯了一声:“你派个人去说一声吧。”
    陆妈妈应了:“您要不要先用了午膳再歇,不然亏了身子。”
    方氏没有再说话,似是睡着了。
    幼清回了青岚苑,绿珠瘫倒在椅子上,脸色煞白,采芩迎了过来问道:“怎么这副样子,你和小姐干什么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话落,她又开了门吩咐小瑜打热水进来。
    等服侍幼清梳洗,两个人换了衣裳,绿珠才心有余悸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现在的腿都是软的。”
    “你们!”采芩惊愕不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陪着姑太太去一趟外院,就出了这么多事情,她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问起,语无伦次的道,“那宋大人会不会说出去?还有牡丹阁的花魁,小姐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来?要是被姑太太知道您还晓得那种地方,定然要说您的。”
    幼清就想到了刚才云淡风轻站在她面前的宋弈。
    索性大家都不相干,随便他怎么想吧。
    至于牡丹阁的花魁,徐鄂是他的顾主,顾主有请莫说只是出门露个脸接他,就是到衙门口去等,她也会去的,这些女子在烟花场上出入,练就的不单是虏获男人的本事,胆色也是不小的。
    “等会儿再说。”绿珠揉着肚子,推着采芩,“我跑了几个来回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小姐肯定也饿了,你快弄点吃的来。”
    采芩看绿珠这副样子气的笑起来:“菜还温着呢,就等你们回来吃。”说着和小瑜两个人将饭菜端上来,主仆三人坐下来吃饭,绿珠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终于舒坦的靠在椅背上,道,“还是吃饱了心里舒坦。”
    幼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牡丹阁可真是大。”绿珠绘声绘色的说着,“大中午的里面就已经有很多人了,我不敢进去,在路上拉了个人给他几个铜板让他给我传的话,然后我就在路边等,那花魁架子大的很,我等了一刻钟才看到她摇摇摆摆的出来,又怕冷又怕风的钻进轿子里。”说着扒着幼清的胳膊,“小姐为什么不让蔡五爷和徐三爷在家里?姑太太这么把人赶出去了,要是他们觉得落了面子嫉恨咱们怎么办?!”
    “不会。”幼清放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徐三爷没那心思手段,至于蔡五爷嘛……”他若真的有目的,就不可能为这点事就半途而废,自然还会再来周旋。
    绿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想起来问问幼清怎么知道徐三爷没有心思手段!
    “我们上午不在,家里没什么事吧?”幼清端了茶,小瑜进来收拾碗筷,采芩等小瑜收拾好出去,才低声道,“您让奴婢留意外面后,奴婢今儿早上故意出去在外面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果然就看见一个婆子鬼鬼祟祟的在咱们院子外面探头探脑的,瞧着有点面生,不像是常在府里走动的。”
    “让全婆子留心着就成,别让人进咱们房里来。”幼清说着又问道,“你说二太太把二老爷请回来了,二太太还吩咐厨房备了席面?”
    绿珠懵懂的点点头,回道:“二老爷刚到那边花厅,姑太太就得了花魁来的消息当即沉脸端茶送客。”她说着笑了起来,“二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还是二少爷扶着他出来的。”
    幼清冷笑了笑,刘氏果然还是和上一辈子一样,听到锦乡侯就心思活络的很,想尽办法贴上去!
    “你去二房转一圈,看看二老爷在不在家?!”幼清吩咐完,忽然就听到临着炕的窗户忽然咚咚咚响了几声,主仆三人俱是一愣,随即又听到咚咚咚三响……
    这窗户后面就是青岚苑的倒座,不过因为她院子里人少,几个下人都住在前头,几间倒座都是放的杂物,过了倒座隔着两条抄手游廊就是周文茵的院子。
    “小姐。”采芩和绿珠严阵以待,“您别怕,我们出去看看。”
    幼清拉住采芩:“把窗户打开。”说着微顿,窗户上又连着响了三声,采芩也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脱了鞋爬到炕上拉开插销推开了窗户,一阵冷风灌了进来,采芩压着声音惊呼道,“路大哥?!”又回头对幼清道,“小姐,是路大勇来了。”
    “知道了。”幼清由绿珠扶着也上了炕,半跪在窗户旁边探头出去,就看见高高的窗沿下缩蹲在墙根里的路大勇,路大勇一看到她就急着道,“小人回去没找到您,小姐没有惊着吧?”
    幼清摇摇头回道:“我没事,你早点把钟大的尸体送回去,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小姐放心,小人已经打点好了。”路大勇晃了晃手里的碎银票,意思是告诉幼清,有钱万事能成,幼清松了一口气失笑,路大勇又道,“小人明天就去查小姐吩咐的第二件事,这两日可能都不在府中,小姐若是有事就让采芩去马房在第三个马槽里塞三块石子就成,小人就会过来找您。”又指了指对面,“……翻墙进来,从外罩院一路绕过来很方便,也不会有人发现。”
    “那你小心。”路大勇办事不单有章法,还很机灵会随机应变,她很放心。
    路大勇点了头,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那小人告退。”说完猫着腰沿着墙根半爬着到围墙,身体忽然一跃轻盈的攀在围墙边上,转眼功夫人已经跳到了对面。
    采芩松了一口气,赶忙关上窗户,唏嘘道:“他胆子可真大!”
    下午幼清在房里歇了一会儿,采芩从二房回来,说起二老爷:“……一回来就发了一通脾气,转身就出去喝酒去了。”
    姑母将徐鄂赶走坏了他们的好事,两个人定然会气的不轻。
    依刘氏的心气,这事儿定然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她会怎么做?!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幼清去智袖院请安,陆妈妈红着眼睛说和她说方氏病倒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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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此题外话为证,绝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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