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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深青“哦”了声,直直看着他:“那哄吧。”
    贺星原的身体和表情一起静止了。
    他是看她那么单薄地蜷在那里,不忍心坐视不理才来的,可真来了,又不知到底怎么做。
    他没哄过人,倒是记忆里被她哄过。
    其实也记不清具体了,那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她把他哄睡以后跟大人邀功,结果欢欢喜喜喊出一嗓子,又把他惊醒了,吓得他哇哇大哭。
    她这个姐姐,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非要他亲她脸蛋,亲一口给一颗,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发什么呆呀,”林深青催促起来,“嫌沙发地儿太小,不够你发挥,要到床上去?”
    “……”
    贺星原有点后悔来这趟了,皱皱眉说:“我没别的意思。”
    “?”
    “我是说,我来哄你睡觉,只是把你当姐姐待。”
    这下换林深青静止了。
    这种冷冰冰的静止,让人觉得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会出现裂变,炸成一头母狮子。
    但结果她只是笑吟吟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呀,那行,开始吧,不习惯用嘴的话,用手也可以。”
    “……”
    贺星原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快断了:“我……”
    “想什么呢?”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指指自己后背,“讲故事不会,拍拍也不行?”
    “……”
    跟她说话就像坐过山车,一瞬升高一瞬坠落,起起伏伏身不由己。
    他在几近窒息的气氛里,尽可能平静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行。”
    林深青其实原本没指望再入睡,但被人轻轻拍着后背的感觉却意外地美妙,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她奇迹般不省人事,再醒已经艳阳高照,满屋子葱香味道。
    她识酒识得嗅觉灵敏,一下分辨出是加了蛋皮、紫菜、榨菜的小馄饨。
    眼还没睁,林深青就先笑了。
    连她喜欢的吃食都打听了,还说什么当姐姐待呢?这个点早该迟到,果然在女人面前,作业什么都不是。
    料理台那边传来瓷碗碰撞的响动,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林深青曲腿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撑额,笑意盈盈地等他来。
    然后等到了苏滟的声音:“一大早对谁搔首弄姿呢?赶紧起来吃饭。”
    “……”
    林深青花了一整天,来消化自己最终还是输给了作业这个现实,直到傍晚宋小蓓送来一套礼服和配饰,才记起明天要跟傅宵参加酒会。
    金越酒店离她这儿大概半个钟头车程。第二天入夜后,傅宵到白麓湾接她。
    他到的时候,林深青还在衣帽间挑手包,磨蹭了会儿才下楼,出去后,一眼看见电子门外边放了一个小小的快递箱。
    她指着箱子,问车后座的傅宵:“又去花鸟市场给我批发东西了?”
    傅宵往外瞄了眼:“什么玩意儿?不是我放的。”
    “那又是谁?”林深青深沉地叹了口气,踢开箱子上车,“伽月能不能注重点隐私,保护好员工住址信息,别老让癞蛤|蟆觊觎天鹅肉?”
    “行,是老板我失职。”傅宵叫司机开车,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
    林深青今晚穿了香槟色的鱼尾裙,掐腰包臀开背的款式,发髻低挽,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坠一条金月牙项链,垂下的流苏嵌入深v开出的阴影线里。
    而他准备的那套黑色系,比这勾人魂的一身保守不少。
    林深青瞥瞥他:“你给的那身穿了能老十岁,怎么着,还得叫我迁就你年纪么?”
    傅宵今年三十一,在多金的上流圈算得上年轻,再加上长相周正,浓眉高鼻,搁外边也是吸睛无数的抢手款,说他老,实在有点过分了。
    他瞥瞥她:“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贺家那小子嫌弃你比他大么?”
    “……”
    生意场上的男人说起话来,那真叫一针见血。
    贺星原像避瘟疫一样,已经近四十八个小时没联系林深青,倒是他留下的那句“只是把你当姐姐待”,像魔咒一样在她家客厅立体声循环播放了两天。
    林深青笑了笑:“你这话说反了,是我嫌弃他小。”
    傅宵耸耸肩示意怎样都无所谓,开始说正事:“这次是金越的小赵总邀请了国内几家酒庄,开宴预祝今年的葡萄采收一切顺利。我们是今晚的龙头,到场给个面子,意思意思就走。”
    “你什么时候连姓赵的面子都给了,早说是他做东,我就穿那身丧里丧气的乌鸦黑了。”
    “唉,现在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比起傅宵这样表面不正经,内里把着杆秤的人,金越的小赵总就是典型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一年前追求林深青,对她死缠烂打了好一阵,也不怪她现在嫌恶至此。
    “不过你别小看赵家,”傅宵继续说,“前阵子,金越拿到了法国拉塔酒庄的合作项目。”
    “法国人这么没眼光。”
    “本来是轮不到金越,谁叫贺家出事了呢。”
    贺家经营的香庭酒店在国内乃至亚洲都称得上顶尖,可自打当家人贺从明在那场空难中身故,内部就乱了套。
    “死个当家人乱成这样,说明本来就不牢靠。”林深青疑惑,“贺家剩下的人里,就没个顶事的吗?贺星原喊贺从明叔叔,他爸呢,他爸是贺从明的哥哥,不出来做主?”
    “从没见过这号人,传言是贺老爷子早年的私生子。就连贺星原也是半路才被接进贺家的。”
    “那贺家现在谁管事?”
    “贺从明的儿子呗。文文气气书呆子一个,不是做生意的料。”
    林深青来了兴致:“那贺星原呢,是因为他爸不光彩的出身,所以不够格么?”
    “恰恰相反。”
    林深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傅宵说:“贺老爷子过世后,手里股份一半给了儿子贺从明,一半给了孙子贺星原。当年贺星原还在念中学,可他堂哥,也就是贺从明的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一杯羹没分到。现在贺从明死了,股份均分给老婆儿子,贺星原反而成了香庭名义上最大的股东。你说他够不够格?”
    林深青惊了:“那还在大陆学什么开飞机,赶紧回去继承家业拿钱啊!”
    傅宵嘴角一抽:“拿了钱又不会给你,你激动什么。”
    “说不定呢?”她叹口气,“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
    说话间已到金越,林深青下了车,跟傅宵上了二楼,往宴会厅方向走,临进门时,余光里进来一道人影。
    她的目光下意识越过走廊栏杆往大堂瞥,这一眼望去就停了脚步。
    贺星原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了大堂,正跟前台说话,估计是在登记房间。
    傅宵跟着停下,愣了愣:“这人是阴魂吗?”
    “谁说不是呢?”林深青脸上堆着笑,眼睛里却有杀气。
    傅宵看她一眼,又看看贺星原身边那个身段妖娆的女人,压低声说:“那女人身上一股风尘气。”
    林深青微笑:“看出来了。”
    “对着你一本正经调查事故,带着这么个‘小姐’来开房,眼光次了点啊。”
    “何止是‘点’?”
    林深青这句稍稍大了点声,出口就惹来底下人的注意。
    贺星原大概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她,抬头的一瞬明显错愕了下。倒是他旁边那个女人,用力盯了林深青一眼,好像并不意外她出现似的。
    林深青不关心这个女人,弯唇笑笑:“所以我说啊,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说着挽上傅宵的胳膊,转头走了,进宴会厅前,拿出手机拉黑了贺星原的号码。
    底下贺星原目光骤然变冷,看向身边人:“你大老远从港城飞来,又非要住金越,就是为了堵她?”
    朱娆无辜地眨眨眼,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会来啊。”
    他嗤笑一声:“在我这儿,就别来坐台那套了。”
    朱娆脸色微变,承认道:“我是听说金越今晚邀请了伽月的人,所以想来找她当面……”
    贺星原没把话听完就转身朝电梯走。
    朱娆一路跟他到了二楼餐厅包厢,看他一言不发地拉开座椅坐下,小心翼翼开口:“星原,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婶婶和你堂哥沆瀣一气,害死你叔叔,又把他财产剥干净,你……”
    “朱小姐,”贺星原轻声打断她,“先不说你这些臆想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上同一条船?我叔叔在的时候,把你养在外面,现在他不在了,你指望进贺家?”
    她使劲掐着手心深呼吸:“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也发现了,你婶婶在你叔叔出事后态度多可疑,否则你不会接受我的提议,去接近那个酿酒师。”
    “那是我的事。你期望得到进展消息,就该安分待在港城。”
    她红着眼辩解:“我看你好像不打算对那个酿酒师深究下去,着急了才来西城的。”
    “用不着套我话,现在离开金越,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我当你没来过。”
    朱娆战战兢兢:“我知道了,我……”
    “还有事?”
    “我还没吃晚饭。”
    贺星原手一抬,示意她请便,等她点了几个菜,草草吃完,才问:“除了那几封邮件,还有什么?”
    朱娆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她对那个酿酒师还做过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了……”
    “五天前夜里,找人跟踪过她么?”
    “怎么可能!”她诧异地否认。
    贺星原点点头,结账起身:“你要动她一根指头,明天就不会有回港城的航班了。”
    除去刚才在大堂动了怒,从进到这个包厢以来,他的态度始终非常平静,连说这样的话都是云淡风轻。可这股云淡风轻里,偏偏又蓄着一触即发的雷霆万钧。
    这一刻,朱娆开始后悔当初找上了他。
    她脸色煞白地跟他下到大堂,临出酒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的女声:“要开419号房……”
    贺星原猛地停步,僵在了原地。
    朱娆奇怪地向后望,就见傅宵搂着踉踉跄跄的林深青,朝这边看了眼,然后低头跟怀中人说:“宝贝儿别急,要什么都给你。”
    朱娆愣了愣,再看贺星原,他咬着后槽牙,一张脸绷得阴沉。
    她刚问出一个“怎”字,就见他一脚跨出酒店,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娆匆匆跟上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贺星原从头到尾都没对她动过怒。他接连两次没控制好的怒意,都是因为大堂里的那对男女。
    大堂里,傅宵松开林深青:“好了,‘狗男女’走干净了。”
    林深青一刹双目清明,醉态不见,飞他一个眼刀子:“加词加得过瘾么?”
    “肯陪你演戏就不错了,还嫌呢,纵观整个金越,谁有我这种即兴发挥的水平?”傅宵理理被她靠皱的西装,“嘶”了一声,“你还真跟那小子杠上了么?看看他这进酒店出酒店的速度,就知道那方面不行啊。”
    林深青哼一声:“你懂个氮气!”
    傅宵点点头说“行吧”,拿出手机:“既然这样,不能白白浪费我的演出费,咱们听听后续。”说着给外边司机打了个电话,开到免提,“老王,你开大灯瞅瞅,前脚刚出酒店的那对男女去哪了。”
    “女的上了计程车,男的还在路边。”
    “在路边干嘛呢?”
    “抽烟呢,傅总。”
    “哦,你再看一会儿。”
    老王即时汇报——
    “抽第二根了。”
    “他踹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哦……好大力。”
    “现在又改踢石头了,傅总。”
    “行了,挂了。”傅宵掐断电话,看看林深青,“高兴了吗?”
    林深青喜滋滋一笑:“富三代的脑子,还是可以理解理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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