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别了，我的兄弟

    编号8介绍：“基地建设在大裂谷，大裂谷长度是有限的，往两侧走到头就能找到最接近于地面的地方了。”
    长乐：“那往前的那一侧尽头距离多远？”
    编号8：“预估……一千公里以上。”
    长乐：……
    编号8：“放心吧，并不是只能走到尽头才可以有离开渠道，往前走走看吧，我也把握不准那些通道还能不能利用。”
    机器人还卖上关子了。
    车子继续在迷雾中通行，偶尔遭遇到一些巨型虫子之类，不过虫子们对这辆带着噪音的庞然大物攻击欲望并不强烈，甚至还有点儿害怕。
    长乐就见过好几头有着拟态能力的虫子趴伏在地不敢动弹。
    除了生物体的本能自我防御，或许还跟之前人类利用这种采集车狩猎它们有关，相关记忆被刻印在dna里遗传了下来。
    车子前行了两个多小时，将近三百公里，编号8才降低了车速，将车子驶往一侧，来到了崖壁旁边停靠，将车门开启下了车往迷雾里走，并欣喜对长乐召唤：“亚当兄弟，夏娃小姐，这里，这里快过来——”
    长乐顺着意识桥接得到的对方位置下车进了迷雾，不久来到了编号8身边，顺着编号8机械手指着的方向，发现了编号8来这里的意图，并震惊了。
    他竟在崖脚看到了一个尺寸不小的电梯箱体！
    电梯挨着崖壁，被四道明显是金属材质的缆绳垂吊着。
    长乐只在基地内矿井边看到过这种垂直升降的电梯，这里怎么会有？这里也是采矿点？不对呀，这周遭根本没有开矿的痕迹。
    编号8解释：“这电梯是末日前搭建的。”
    “末日前？”
    “对的。”
    仔细观察的话，的确电梯的外壳有着斑驳的痕迹，还有着锈迹。
    编号8：“根据记录，基建大国建设地下基地，使用了超多量的原材料，那时候几乎大裂谷崖壁上每隔一小段距离都有一处原材料的上下运输通道，但在末日正式到来前，大多数的运输通道被拆除了。”
    长乐：“为什么被拆除？”
    编号8：“因为运输通道的材料是可回收利用的，基地内部的建设，需要大量的原材料，就算暂时用不上，作为备用也好，再说如果不拆除，在外面千年下来，谁知道会不会自然损坏呢？”
    有道理。
    长乐：“那这个电梯为什么没有被拆除？”
    编号8：“因为这个主要是人员通道，直到末日前以及末日正式来临的那段时间里，都有星球上遗留下来的人类千难万险跋涉来这个基地，那个时候基地可是所有没离开星球人类的圣地啊，哦，圣地也是个宗教概念。”
    长乐：“我知道。”
    编号8：“基地为了统一人心，减少争执，将所有居民原属的宗教信仰给融合了，编制出了一个新式宗教，所有第三代际居民开始，要想信教，都必须是这个新式宗教，皈依原始教派会被定义为邪.教分子的，其实很多情况下，基地都是主动组织教化活动的，这是他们统治基地一个很大的精神层面倚仗，不过有的反抗组织领袖认为这是统治层鼓励底层公民放弃思考成为只会付出不问收获的劳动奴隶和傀儡，甘愿清苦清贫，来节省出物资能源供统治层的腐败生活……啊，跑题了。”
    “没什么，我也想多听听基地的故事。”
    编号8：“所以少量的电梯井就被留了下来，供后续在非官方接引下独力来到了这里的居民通过电梯下来到崖下，再由崖下的接引单位接引到基地内部。”
    长乐抬头看看那电梯。
    电梯的电梯井外壳部分并没有设置，所以四道垂吊用的金属缆绳是裸露在外的，要长时间经受风吹日晒，他猜度：“这电梯肯定早就不能运行了吧？基地方面那时候不担心电梯的损坏吗？”
    编号8：“是有担心啊，所以还有备用手段，跟我来。”
    长乐随着编号8侧移了不过几米，就在崖壁上看到了一串上下攀爬用的固定扶手，而且这些金属扶手是一段段嵌进崖壁里的，看着非常结实。
    这些扶手貌似搞了特殊涂层，所以锈蚀迹象并不明显，当然这主要是说的外侧，嵌进崖壁的部分有没有生锈就不好说了。
    长乐：“所以，这是为了防范电梯不够用或者不能用的时候，手动一段段往下攀爬用的通道，可是人类能够安全爬下万米的距离吗？”
    编号8：“是有顶部安置的一个动力绳系统配套的，人往下爬之前往身上扣上挂锁，接到绳子上，双向保障，不过那绳子在崖顶，也肯定扛不住冰河期，就别指望了。”
    长乐左右看看，现在算是有两个往上爬的通道了，但是一方的电梯不能用，只能把着电梯井的吊绳往上爬，另一方的扶梯是不是还能承重很难预料。
    不过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长乐正想测试测试攀爬效果，编号8忽说：“你们等着啊——”
    此刻蜘蛛娘也跟过来了，不明所以地看着编号8急速回返。
    不久后，编号8两条机械手分别拖带回来了两个看着像是喷洒农药的喷雾器的东西，拖到长乐两个面前后，编号8介绍：“这是背负式喷气推进器，可以产生一定比冲的推进动力，让不那么重的东西暂时飞起来，不过对于两位，外加这崖谷的数倍重力，肯定作用不明显，但是总能变相减轻一些二位的体重。”
    这东西外在结构简单，长乐在编号8的指点下背负并捆绑在了背上，按开了相应按钮，然后后背的喷器口往下喷气，他有种身体将要脱离地面的感觉，但是体重所限，还是纹丝未动。
    为着节省能量，他赶紧临时关闭了。
    长乐好奇问：“车上怎么有这种东西？这是做什么的？”
    肯定是资源采集车里就有的，离开大裂谷这个主意是临时生成的，编号8不可能在得到车辆的时候就准备这些东西。
    问题是，车上原本准备这种东西做什么？难道曾经的基地人类狩猎的时候，会在身上绑缚这种东西，用于攀爬？
    想一想基地入口那数百米的高度，或许真的是这种用途的，就像是飞机内备用的降落伞一样。
    编号8的话却残忍无比：“我综合各种见闻，觉得这可能是用于投放诱饵的。”
    “诱饵？什么意思？”
    编号8：“我之前说过基地拍摄过不少采集队相关的电影，将采集队美化为基地大英雄用来凝聚人心的事情吧，那些电影里采集队不放弃任何一个队友，会救助任何一个队友的生命，只要是外出的恶劣任务，他们都会接。”
    “然后反抗者却说采集队的外出任务比电影里要残忍得多，采集队会使用没有生产力价值的基地公民，譬如老人，残疾者，基因缺陷者，将他们伪装死亡，其实是用作诱饵投放来辅助狩猎了。”
    “因为崖谷外面放养的虫子们多数都食肉，至少也是杂食，有着诱饵的话容易将其集中起来，提高狩猎效率，另外，虫子们凶悍起来，还会集群攻击采集车，所以采集车在撤离的时候，就会利用喷气推进器绑缚一个流着血的人类残躯，让血液洒落在车后面其他地方，这样感受到了血液气味或者品尝到了鲜血以后，虫子们就会被干扰注意力，采集车则可以从容撤退了。”
    “虫子们在崖谷里生存环境险恶，它们可残忍得多，非常的嗜血呢。”
    原来是这样。
    长乐沉默了。
    编号8忽说：“啊，不好意思，是不是打破了你对人类这个族群的想象了？”
    长乐摇头：“不，一般般。”
    我拥有前世的灵魂，我学过世界历史，我知道的人类邪恶的一面比这多得多，深得多。
    然后，长乐又把另一个推进器捆缚到了蜘蛛娘背上，并教会了蜘蛛娘开关推进器功能，蜘蛛娘对这东西非常好奇，还觉得好玩，有趣，不断尝试，长乐矫正了好一会儿，才让她理解状况。
    接下来就轮到通道的分派了。
    两个通道，两种攀登方式，电梯井那边可以把着四道吊绳往上爬，只要四道绳索不是全出问题，就是安全的，固定扶梯那边则要一段段爬梯子，风险难料。
    说实话长乐是想自己来爬固定扶梯的，但是蜘蛛娘并没有人类意义上的手，她的上半身除了一对儿镰刀长臂，就是一对儿短一些注射毒液用的触肢，根本就把不住缆绳，相反长乐的四肢包括手掌现在比普通人类还要灵活，他的手掌也十分宽大，包覆住缆绳可以带来更多摩擦力接触面，往上爬并不困难，更别说他还拥有掌面上类似于壁虎吸盘功能的细微绒毛，足以保证他抓住了就会牢牢黏住，所需的不过是克服数倍重力上行万米的毅力坚持而已。
    但蜘蛛娘爬那些扶梯，也不是那么方便的。
    她的后半身六条腿可以比较方便地攀援，但是上半身的两对儿“手臂”却不具备这种功能。
    编号8看了看蜘蛛娘的身体特征，忽说：“你们再等一会儿。”
    它又催动着履带式底盘匆匆回归到采集车那里，这次长乐和蜘蛛娘都跟过去了。
    编号8从采集车的后备箱空间里找出了一大堆的各类零部件和原材料，以及制作工具，并利用上了采集车内置的能源动力进行的小型化的车床加工，各种眼花缭乱的操作，让长乐两个看得目不暇接。
    这么一直折腾了半个小时左右，一对儿看着有可折叠伸缩功能的机械臂就出现了，类似于人类的手臂那样可以折叠。
    编号8拿着那对儿机械臂看着蜘蛛娘，使用了语音功能：“夏娃小姐，你把这东西套在你的捕捉足上，啊，抱歉，忘了你听不懂了。”
    编号8对长乐略作解释，长乐试探着触摸蜘蛛娘的镰刀长臂外侧，生怕被突然攻击，好在相处久了，蜘蛛娘也对两人生出了某种信任，容忍长乐将她的两道长臂分别内向对折了起来，就像是将人类手臂叠起那样，这样镰刀的刃面就被掩盖了。
    但等长乐将那对儿机械臂分别套到了叠起的长臂上以后，蜘蛛娘感受到自己最强大的武器被束缚住了，眦着牙，发出着声音，万分惊恐慌乱又愤怒，大约是觉得遭受了长乐两个的糊弄。
    她想伸展开长臂甩脱或攻击，却不能成功，但是那对儿机械臂的前半段却在她的行为企图下伸展开了，蜘蛛娘的愤怒很快演变成了好奇，开始反复尝试机械臂的开合。
    话说她的智商貌似的确只相当于人类的几岁孩童。
    编号8对长乐解释功能原理：“这机械臂可以感应到折叠起来的捕捉足的展开意图，根据捕捉足的展开力量，就可以伸展到一定幅度，捕捉足想着收缩起来时，机械臂前半段又会收缩，这样可以暂时替代成手臂的作用。”
    的确厉害，而且是在不长时间里因地制宜对应性地制造出来的道具，不愧是车工钳工焊工电工都有高级别证书的机器人公民。
    往下，就是分别的时间了。
    长乐将手放在了电梯箱体上的第一根缆绳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一系列问题必须要问清楚。
    他扭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比他低矮很多的编号8：“你就这么回去基地里吗？”
    编号8摊摊手：“采集车又没有飞上崖顶的能力，资源车的对外助推引擎只是减少车体动量和重量，无法支撑往上方的飞行，不然之前车子落地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大冲击力了。”
    长乐：“我不是说这个。”
    编号8：“啊，你是说我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离开是吧？”
    “唉，没办法呀，我是基地内服务用的机器人，没有光能回路的，无法利用光能就地取材来获取能源，离开了基地的话，没多久我就得因为能源不足进入休眠了。”
    长乐：“不是，我是说，你回去基地以后，没问题吗？”
    实质上就算单纯留在崖谷内其他地方，也会有问题的。
    s博士有着蜘蛛军团作为爪牙，崖谷里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而编号8协助了自己两个逃脱，肯定不会被s博士放过的。
    编号8：“呵呵，放心吧，s博士不会伤害我的。”
    长乐：“为什么这么肯定？”
    编号8：“我的设计者不是他，是基地内那位ai之父，我的设计理念和逻辑学基础都和其他的ai不同，我平时听从其指令只是外部程序而已。”
    “s博士需要我的时候是非常多的，他想要真正的那种数字化生命，完全硅基化的高端生命，因为s博士认为只有完全脱离了碳基生命，演变成硅基生命才算真正永生，离开我这种研究是做不到的，我的核心智能匣子还有自毁功能，如果他想要强行改变我，或者是伤害我，只会造成我的自爆，对他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才能那么坚持地施行机器人三原则啊，这算是某种ai美学吧？
    那么，就到了更难以理解的地方了。
    长乐：“你为什么冒着风险，我是说得罪s博士，来帮我们呢？”
    单单是机器人三原则的话，不会一直保护到这里，做到现在这种程度的。
    编号8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怀念人类。”
    “我怀念和人类相处的时间，那是我作为ai，感受最快乐的时候，我发现了许多的可能性，那种奇妙感，难以言喻，但是基地内，已经几百年没有正常的人类了。”
    “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很高兴，那种曾经的相处模式慢慢就来了。”
    “我在人类还正常的时候，经常和各种人聊天，搜集他们的讯息、好恶，分析他们，直到我自己也慢慢变得类似于他们，我学会了同情，学会了憎恶，乃至又慢慢的去从程序角度来剔除这些憎恶的负面情绪，我觉得我学到了很多。”
    “你们两位对于我，不止是亚当和夏娃，还是我的一种精神寄托。”
    “作为ai，我竟然沉湎在过去里，唉，很不像话吧。”
    长乐走了过去，使劲地搂抱住了编号8.
    “再见了，瓦力兄弟。”
    “瓦力？那是对我的名称代号吗？呵呵，我很喜欢，比干巴巴的编号8强多了，嗯，决定了，那我以后就自称瓦力了，机器人瓦力。”
    不，不，不，那会产生版权问题的。
    “咳，咳，i can't breathe——”
    编号8由于被拥抱太紧，模拟着经典死亡语录。
    长乐只好放开。
    那边蜘蛛娘似乎受到了感染，犹豫着是不是过来模仿一下拥抱的动作。
    编号8做出了抹眼泪的姿态，主动挥了挥手：“别了，我的兄弟，我的姐妹，还有，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