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重

    ?从左司戈中帐离开的时候已是深夜，天空中星光闪烁，却照耀不清乔曦明的身影。
    出征已经两日，军伍的脚步尚未踏入单帆角以北的流沙地，林木却也已经开始稀疏起来。自从出了黑林镇，杜天闻和覃子虢就领着各自的军队远远地隔开，虽然白日里依然可以遥遥望见彼此前行扬起的尘土，但都没有一丝向对方靠近的意思。
    黑木林竞赛之后，覃子虢那边就再无任何稍大的动作传出，似乎是陷入了疯狂的修炼之中，顾不上打左司戈军的主意。
    但乔曦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巫族的手段，覃子虢肯定已经从入魔的乔定统身上有了怀疑，尤其是在第二次进入黑木林进行后需清理时，乔曦明搜查了空地及周边数十公里的范围，却根本没有看到栾狂的尸体，这就意味着，催生粉蝶蝶雨的怪面人栾狂，有可能仍然活着！
    细想之下，蝶雨吸收了栾狂的念头而成形，生出了和他女人生前一模一样的面容，若说那提前生出的智慧之中存在了某种奇怪的念头让它留下了栾狂的性命，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栾狂若是存活，那就意味着魔器巫骨匕的暴露，乔曦明巫族传承者的身份也必然不保！
    巫族即魔，不容于世，这绝对是覃子虢所掌握的最大一个把柄。但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动作，肯定是在等待着机会，一个能够利用这件事将他和杜天闻，甚至是将整个杜家和常明奇一起拉下水的机会！
    乔曦明心里很清楚，所以体内的巫族元气波动，他却是隐藏的更加深了。
    走在夜幕之中，他的视线再度飘向覃杜镇的方向，心中想起了方才在中帐里怀特的话语。
    五年前的气息……
    “为什么会在这时出现？”自语中，乔曦明的目光闪烁不定。
    贝利亚家族，青龙城长达五十年的霸主家族，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里却遭受屠戮惨案，毫无反抗之力，整个家族在第二日血流成河，竟是死了个通透，整个府宅之中再无丝毫活人的气息。
    谣言传遍了青龙城，说是贝利亚族长心怀不轨，私下备军意图谋反，是数年前朱雀城事件的同党，这才遭受了灭门之灾。
    说的人多了，这件事也便成了真，没有人再关心贝利亚之前的霸主名声，甚至连贝利亚三个字也渐渐开始被人遗忘，成为了青龙城的历史一幕。
    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葬身在了这次惨变之中，还是有人活着逃了出来，这其中就有着前贝利亚家族的四少爷。
    维伦·贝利亚。
    被家族中的忠心仆从带着逃离，辗转了大半个国域疆土，不惜隐藏实力成为最低等的奴隶，就是为了躲避那股将贝利亚灭族的力量。
    那股力量就像是影子一样，当维伦还在青龙城领域的时候，刚被灭族的他还试图去搜查线索，但搜查之下，竟然丝毫端倪都没有发现，就仿佛那数千人都是被不存在的鬼所杀，没有留下半点可追查的痕迹。
    但维伦很清楚，那股势力就藏在黑暗之中，而且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隐姓埋名在青龙城之中的假身份，已经开始被人怀疑。
    这让维伦的心里带上了惊慌，当时的他，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孩童而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带着他逃出来的怀特果断做出了决定，再次带着贝利亚家族的‘余孽’离开了青龙城。
    然后，五年的流亡，直到乔曦明的出现。
    乔曦明很清楚维伦的身份，原因就是因为贝利亚家族的灭亡，让他想到了一个类似的例子——上官家族。
    同样是一夜之间，同样是谋逆的谣言，七年前的朱雀城首族变得荒无人迹，唯一知道的幸存者就是他这个不起眼的家仆，还有七年都未苏醒成长的女婴，上官茜。
    遇到维伦并不是一个巧合。
    从老人本诺德那里学习到弃舟国各大家族的历史后，他就察觉到了贝利亚和上官家族的联系，覃杜镇的半年，他便一直在利用杜天闻的力量开始搜索一切关于贝利亚家族的讯息，然后他查到了这么一批奴隶，从青龙域流转到玄武域，所有试图购买他们的商人都会意外的死亡，然后继续被送入奴隶贩子的手中。
    这个线索，正好是在乔曦明得知覃杜镇镇长常明奇和他之间的关系之后，于是他利用那间废弃兽材店改造的药铺，暗中给常明奇留下了一条消息。
    ——制造与这批奴隶的相遇。
    没有见面，但常明奇收到了这条讯息。
    他知道老人对乔曦明的看重，也亲眼看见了乔曦明的资质，于是他便动用自己二级镇市镇长的势力，着手将本来在另一个二级镇市的这批奴隶往黑林镇开始调动，在黑林镇左右司戈调任的第三日刚好到达。
    然后，便有了乔曦明购买奴隶的举动。
    但这些事情乔曦明都瞒着杜天闻，最开始的时候是还没有完全的信任，而越到后来就越是犹豫。
    他不是还不相信，而是一种隐藏的担心。
    杜天闻说到底只是二级镇市家族的一个庶子，最初相卿臣兵的那番话，终究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但若是现在就将四大城的阴谋摆在他的面前，乔曦明担心他会放弃，也担心被卷入后的他被连累过深。
    但不管如何，他还是被牵连了进来。
    这次覃杜镇的支援军出现了让维伦熟悉的气息，那就是说五年前让贝利亚家族灭族的人再度出现。乔曦明不知道为何他们偏偏在这时查到维伦的线索，但是眼前却成了他们除覃子虢之外最大的担忧。
    想起将贝利亚的事情说出来之后，杜天闻脸上那有些古怪的表情，让乔曦明心中不由升起了歉意，可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杜天闻最后还是用平淡的语气让他回去休息，否则帐内的气氛将会僵到极致。
    希望他能够想通吧……
    乔曦明叹了口气，脚步在自己的军帐面前停住，突然攥了攥拳头。
    压在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覃子虢、维伦、妖九、蝶雨、小茜，这些影子全在他的脑海中飘过，尤其是和妖九的那番话之后，他的心头总是压着一块重石无法搬开。
    种子，收割，完美体计划，这些东西他根本毫无头绪，让本来清晰的路刹那蒙上了如雾般迷惘的轻纱，每走一步，都比之前要更加沉重。
    呼！
    深出了口气，乔曦明掀开帘布进入了帐篷。
    雪伊舞依旧抱着襁褓，一刻都没有离身，而她的身边，却坐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
    这男孩就是乔定统的弟弟，小刀。
    在左司戈府呆了两个多月，小刀的脸上已经看不太出当初在奴隶营地的那种面黄肌瘦，依稀能够看出几分和乔定统相似的面部特征，只是双眼之中很是灵动，没有乔定统的那种沉稳和保守。
    “乔……司戈他怎么说？”雪伊舞轻轻的问道。
    在小刀紧张的神色中，乔曦明叹了口气，坐下来后放松了肩膀。
    雪伊舞看得出乔曦明有着心事，把襁褓放在地上，开始上前帮乔曦明解开军装，动作娴熟，两人都没有察觉这其中的微妙。
    “你真的想要加入左司戈军吗？”
    小刀眼睛一亮，狠狠的点点头。
    乔曦明上下扫视了他两眼，然后摇了摇头：“现在的你还不行……”
    那双眼睛顿时露出了浓浓的失望，但他随即听乔曦明继续说道：“我传你一套功法，你可以跟在我的身边，但在突破兵级之前，你不能参与战斗！”
    小刀顿时跳了起来，极其兴奋的在乔曦明面前踏腿立正，用童音高声说道：“是！校尉！”
    “噤声！赶紧睡觉！”
    在无奈的命令之下，小刀带着笑容钻入了最旁边的睡袋，虽然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忍不住的扬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乔曦明心中却是微叹。
    也不知道乔定统每次和弟弟妹妹见面时到底说了什么，如今他们的性情，和当初在奴隶市集所见的却是大不一样。
    不过，这才是孩子该有的任性吧！
    乔曦明一点没有把自己的童年套入到想法之中。军甲卸下，他转身看向了雪伊舞。
    “雪儿，你怕吗？”
    听着这问过数次的问题，雪伊舞淡然一笑，白皙的美丽脱俗无比：“雪儿不怕的。”
    乔曦明看着这个笑容，如今已经渐渐习惯，不再像开始那样会将目光躲闪。
    白皙的小手抬高到他的脑后开始解他的发髻，两张脸靠得很近。
    “我有些担心……”
    雪伊舞微微一愣：“有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咳……”
    动作一顿，两个人的脸突然都有些红意，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习惯让他们好像忽略了这种距离的不恰当，但如今帐内多了个小刀，却终究被提醒了一番。
    雪伊舞低着头，起身绕到了乔曦明的身后，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乔曦明脑中闪过根叔的话语，沉默了下来，直到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才问道：“你愿意……开始修炼吗？”
    只有自己拥有了力量，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但自从妖九说出鼎炉的真实来源后，他就担心雪伊舞会对成为能力者留下阴影，毕竟在修炼之后，意族所留下的特征将会更加明显。
    这将是她一辈子都无法甩脱的痕迹！
    她在他身后坐下，看着那开始宽厚起来的肩背，忽而露出了一个璀璨无比的笑容。
    他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不是为了……
    “雪儿，愿意的。”
    回头，四目相对，然后不知为何，乔曦明的目光又躲闪了起来。
    “那好的，睡吧。”
    “嗯。”
    ……
    次日，再次行军到未时，一匹犸兽飞蹄而至，扬着尘土在左司戈军前停下。
    “报！覃杜支援军来信，希望与左右司戈军在前方两公里处汇合，商谈进军计划！”一名军士翻身下了犸兽，跑到杜天闻的身前屈膝汇报。
    杜天闻的视线扫过第一军中目光带着犀利的维伦，扫过第四军有着些许紧张的怀特，然后在乔曦明的身上略作停留。
    熟悉的笑容突然在他脸上展开。
    “传令下去，全军前进两公里后原地休整，迎接支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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