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小伙子叫杨伟

    ?八月里的南京城，刚刚被2006年德国世界杯的风暴所席卷，足球的热情依旧激荡在人们的胸怀中。夏日里的阳光毒辣无比，虽然已接近傍晚，午后的炽热已经散去了不少，可天气依旧炎热难耐，平常人哪怕只是站着不动，几秒种后就已经是汗流浃背，可依旧有这么一群人竟然顶着个大太阳，在某大学校园里的足球场上奋力奔跑着。这是一场南京市业余组乙级联赛的比赛，参赛的一方叫“绿头鹰”队，其中队员大都来自某大型国有企业，而且基本都是管理层。按说这帮头大腰肥，未老先衰，满肚子油水，成天开着车到处走，连爬两层楼都懒得爬的大老爷们是不会踢出什么水平的，所以穿着云达布莱梅的绿色球衣有点辱没别人的意思，可愣是在场上占据着明显的优势，甚至还在比分上以四比一领先着。其中的奥秘就在于，上场的七个人中，有三个进攻队员都是从专业队甚至职业队下来的。人家进了这个企业，主要的工作就是陪领导们踢球，帮领导们赢球，所以在场上很是卖力，毕竟这就是他们展示自己业务水平的机会，所以上半场还没结束，就连进了四个球。如果不是这边的守门员大哥太水，他们甚至连球都不会失。
    另一边身穿国际米兰球衣的的队叫做“觅途”，队员们岁数都偏小，来自社会各个阶层，队长兼俱乐部经理叫胡舍，二十大几，三十不到，长相英俊，身高中等，自己搞腾服装生意，挣了点钱，算是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队里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就是副经理兼球队教练游良行。老游今年快到四十，高高的个儿，黑瘦黑瘦的，可一身的腱子肉，毕竟原来是踢过低级别职业联赛的，老底子还在，队员们对他也服气，因为他为人很和气，总是笑嘻嘻的，属于大家见了都喜欢的那种人。不过，今天老游脸色很是难看，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做出上半场就被别人连进四球的打算。虽然这样的比赛胜负不那么重要，而且俱乐部里的会员来这里也大都是抱着强身健体的目的，没想过要搞出什么名堂。可老游自己心里有个算盘，输可以接受，可输得太难看，自己面子怎么挂得住？何况，对方队里的那个前锋正是自己以前的队友。那家伙从来与老游都是不和，甚至还在训练中干过仗。如今眼睁睁地看着那狗东西进了自己球队三个球，上演了帽子戏法，老游怎么能不生气？
    正气着，就见对方一次进攻被阻截，自己终于有了打反击的机会。半场比赛打到现在，这样的阻截成功还是头一次出现，着实让老游暗自在心底高兴了一把，在看看手表，比赛最多还有三分钟就要结束上半场。老游急忙跑到场边，冲着场上的队员大喊：“好球！干得漂亮！还有三分钟结束，再打一次进攻！”
    可老游的话刚刚说完，带球队员就莫明一次失误，被对方成功抢断，并迅速发起反击。“绿头鹰”队的所谓前场三岔戟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攻到“觅途”队的禁区。老游见状也来不及再生气，连忙大叫：“守住！守住！封住射门角度！……”可话音未落，对放三人已经完成了一次精巧的配合，并轻松拉出空挡，找到射门机会，成功射门得分。而完成助攻的，恰恰正是老游的原队友。
    这时，哨音响起，上半场比赛结束。老游站在场面，面色如土，冷冷地看着队员们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地从场上走下来。惟独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非但没有一丝惆怅，反倒是十分兴趣，几步跑到老游面前，笑呵呵地说：“游指导，你刚看到我那球了么？怎么样？进得很精彩吧？”
    这小子叫李思凡，今年刚刚高中毕业，学习成绩虽然是一塌糊涂，可命好，选了一对好爸妈。他老子是军区直属宾馆的客房部经理，老娘是市级机关里搞民政工作的，所以小家伙夏天一结束就要飞往欧洲留学，混个几年也能人模人样地以“海龟”的身份回国，甚至可能就在欧洲某个高福利的国家混个外国国籍，从此升级为海外华人。出国前的一段时间，家里人担心他总在外面大家闹事，所以就给他送到这个俱乐部来。小家伙本身也爱踢球，以前在中学里也是校队的，所以才一个多月，就成为了球队的主力前锋。不过，这还是他加入球队以来的第一个进球。事实上，本赛季到此时，觅途队总共也没能进几个球。
    老游正满肚子火，理都没理他，转身就向场边球员休息区走去，就听见背后有人叫道：“老游，干脆你上来踢两脚算了。”随后又是一阵哄笑声。老游听出来那是自己前队友的声音，气虽然气，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把火往肚子里咽。他真的很想上去踢一踢，可他自己明白，自从因为伤病从球队里退下来后，很长时间里都没碰过足球了。虽然自己的样子还在，可一到场上刚跑几分钟就接过不气来。想到自己这样一个曾经风光过的人物如今落魄成这样，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刚走到球员中间，老游就听见队里的一个外号“大牛”前锋一边揉着小腿，一边抱怨道：“他妈了个*的！不就是场业余比赛嘛，用得着那么拼命，狗*养东西差点把老子腿铲断的唠！”大牛原名刘高皖，老家安徽，说话带点乡音，在城南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因为胡舍总是到那家厂子维护休息汽车，所以就这样认识了。大牛身高一米八三，身体又壮，岁数又轻，比较有冲击力，用老游的话与李思凡的前锋组合叫“一高一快”。
    听到大牛抱怨，另一个中场“马大姐”也跟着骂道：“打他个*养的！”马大姐确实姓马，但是男性，只是因为长相特别像蔡明，所以人称马大姐。“打他个*养的！”是他的口头禅，可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动手打过谁，属于那种敢说但未必敢做的汉子。
    “少说废话了！”队长胡舍显得不太高兴，“大家看看，下面怎么踢，废*话有什么用？”说着，他又抬头看着老游，问道：“老游，你看呢？我们下面怎么搞撒？”
    老游晃晃悠悠地坐到人群中间，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是很无奈地说道：“我还有什么办法？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不要和他们打对攻，不要和他们打速度！人家一把节奏加快，你们也跟着快，那怎么踢？要把节奏拖下来，这样才对我们有利。你们还听的啊？现在问我？五比一了来问我？”
    “老游你也别急。”胡队长劝道，“大家也不想这样，对方确实实力强，我们也没办法。想控球，控不住啊，一被断就丢。我也真弄不懂了，一个地区的业余的乙级的比赛，干吗搞那么多专业的人来啊？有本事踢甲级踢中超去啊！真他妈垃圾！”胡舍一番话深得大家同意，队员们纷纷附和起来，马大姐又跟着大声骂道：“打他个*养的！”老游冷眼看着，叹了口气，继续布置起下半场的战术来。
    所有的队员都围在老游的边上，认真的听他布置战术，只有最边上两个队员看上去明显是在做做样子。这两个人一个叫管佳，是一个初中生，今年才十三岁，是全队岁数最小的，发育还没完全，来俱乐部纯粹属于玩票。因为他叔叔和胡队长是哥们儿，所以没交过会员费。另一个长得十分白净的瘦瘦的小伙子名叫杨伟，今年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工作。他去年就加入了俱乐部，算是比较早的会员了，但是上个赛季只在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里被安慰性的派上场一次，这个赛季到目前还没获得过上场的机会。
    其实，杨伟并不是没有上场的能力，他在日常训练中也很刻苦，本身也十分喜欢足球运动，但是这小伙子运气实在不好，用当地话说就是“点子背。”他十岁生日那天，父亲给他出去买生日蛋糕，却莫名其妙与他人发生口角，结果被人捅了一刀。送到医院后就死了，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母亲十五岁那年改嫁，就把他带到继父家里住。继父其实待他还算不错了，给了他一个比较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杨伟自身也十分努力，所以高中时成绩一向很好，具备着报考名牌大学的能力。高考时前面都很顺利，可最后一天杨伟骑车去考场的路中却被沙子迷了眼睛，所以整个考试过程中他的一只眼睛始终看不清，只能靠另一眼睛看试题，其结果就是最终看错了题目，写错答案。考试成绩出来后，他的成绩不幸的低于报考学校的投档分数线八分，而家里也没能力找人花钱，只好进了一所本地的二流大学读了二本。大学里，他的成绩依旧出色，经常获得奖学金，可学期中别的比他丑的同学都能找到女朋友，就他至今没谈过恋爱，毕业后别的比他成绩差很多的同学都能找到工作，可他连份理想的工作也找不到。在球队也是这样，刚加入俱乐部没两天，就在训练中摔断了手臂。好不容易花了几个月时间恢复了，又在唯一一次上场比赛中不幸进了一个乌龙球。实际上我们冷静分析，那个乌龙杨伟的责任不大，但毕竟球是他进的。至于其他的倒霉事比如在学校打开水水瓶胆突然脱落砸在地上烫上脚咯；比如去火车站送同学回家却被警察误认为是通缉犯硬拉到警察局审问了四个小时咯；比如在肯德基吃饭却不幸走进了女厕所咯；比如与班级一同参加合唱比赛上台后却意外滑倒并顺带拉下了前面女同学的裙子咯等等等等，这样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所以，有人就送了他一个“世纪大霉星”的称号给他，简称“杨世美”。虽然这个称呼不好听，可杨伟还是乐意人家这样叫自己，毕竟这个名字在他看来还是好于自己的本名。小的时候，杨伟对自己的名字还没有什么厌恶的感觉，甚至还蛮喜欢自己的名字。可到了中学以后，他却发现有人拿他的名字取笑他。开始他还不理解，后来终于有一天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与某种男性生理疾病的名称谐音，从此对自己的姓名深恶痛绝。因为谁都知道，男人得别的病也许还好，只是与这种病挂了钩就从此难以翻身了。杨伟自己分析，或许找不到对象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名字，毕竟没有女孩会愿意在介绍自己男朋友时这样说：“我的男朋友是yangwei。”所以，他一直有改名字的冲动，比如模仿名人，叫个“杨倒伟”、“杨躺伟”、“杨爬伟”也好。
    “看来这场比赛咱们又得输了。”杨伟没心思听老游分析战术，就和管佳低声闲聊起来。管佳哼了一声，说道：“那还不是男人与大山****——靠实（石）啊！那帮家伙竟然敢与职业队员打对攻，这就是*斗螃蟹——找掐。”管佳岁数不大，可嘴比谁都脏，但是人家骂的有艺术，总是能与汉语言中的精华结合在一起，所以既能回味，又有美感，队里人都喜欢从他那学两句，以备不时之需。
    杨伟微微一笑，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无所谓啦，反正与我们两是没有关系了。”管佳也尴尬地笑了笑，拍了拍杨伟的后背，说道：“伟哥，我们俩就是那传说中的天涯沦落人。其实都有实力，就是没有机会，这就叫种马放进了母猴子窝——有劲没得地方使……”话还没说完，就听老游突然转过面来叫管佳的名字。管佳一愣，忙跑到老游身前，老游说道：“管子啊，你下半场马大姐上场，踢右边中场。虽然名义上你是个中场，但要侧重防守。我就看中你年轻，体力好了，所以要多跑动，积极防守。”
    管佳见自己终于获得了上场机会，激动不已，脸上再也收不住笑意，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平常一套一套的歇后语，现在是一个也说不出来了。杨伟看着管佳都获得上场机会了，顿时预感到自己也有可能被启用了，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人也不由自主地往老游身前凑。没想到，老游对管佳交代完后也没搭理自己。杨伟不甘心，主动拉了拉老游的衣服。老游回过头来，看着杨伟，问道：“什么事啊？”
    “游指导，你看……我能不能上啊？”
    老游拍了拍杨伟的肩，说道：“有机会，有机会的！”说完竟然又转过身，和队员们交代起战术来。杨伟立即觉得心灰意冷，全身无力，没精打采地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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