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海棠公寓

    ?这几天，出奇的和平。
    这整个病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轩在艾达的陪伴下恢复的很快。
    两个人之间不再有多余的话，便这么自然地相处在了一起。
    有人曾说，一个人最不能适应的，就是孤独，否则，别人施舍的如同手电筒那样没有任何温度的光，也会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
    然而宋轩也没有想抱住一棵参天大树的心。
    只不过是那道照向自己那个昏暗世界的光，太过耀眼了。
    他喜欢看着艾达与各种人类科技产物“搏斗”而满头大汗发狂的样子。
    他喜欢看着艾达坐在另一张床上为学习人类世界的知识，认真读书的样子。
    他喜欢艾达轻轻地拽过病室内的椅子坐在他旁边，端着送给他的手机无比认真的为自己拍照的样子，虽然最后一张也没留下。
    他喜欢艾达，以前是，现在仍是。
    他知道艾达并不是救命稻草。
    他们两个，是处在各自的世界那个被排斥的边缘，在短暂的交集中被命运这道枷锁紧紧地靠在一起。他们也只有相互依靠，才能在这两个世界的夹缝中，争取到能够自由呼吸的一方天地。
    虽然宋轩非常的清楚，但他不想吝惜自己的感情。
    命运的道路已如此颠簸，又何必额外增加障碍？
    所以，当他看到艾达费力的与人类科技“搏斗”的同时，还在小心翼翼的护着刘海的样子，他决定为他做些什么。
    这天，天气晴好。
    医院外平时空旷的马路上，此时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在这明媚阳光的照耀下，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充满生机。
    在室内隔着玻璃，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艾达竟久违的想要休息一下，睡一觉。
    事实上，他真的这么做了。
    醒来后，便发现宋轩不见了。
    在确认空灵蝴蝶没有传来任何危险讯息后，他才稍微有些放心。
    正当他打算出去找找看时，门口，正好来了一位老朋友。
    “呵，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儿。”
    林语利环视着整个病房，露出不屑的表情。
    “宋轩的命真是大，这都能活下来，你要是不救他，他说不定早就去投胎下一世了呢。”
    艾达对突然闯入的林语利这一番话很是不爽。
    “他似乎还不知道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救出来的，你没告诉他？还是你怕告诉他让他心里更有负担？”
    林语利这一句话似乎激怒了艾达。
    “你如果来就是想说这个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请你出去了！”
    “哎呀，看来我是说到点上了~”
    林语利苦笑着摆了摆手，将一个东西扔给了艾达。
    待他接住，原来是一把钥匙，钥匙孔上记着一张写着字的纸条。
    “这家主人前两天刚死了，他家的备用钥匙就在门口的垫子底下，幸运的是他家里还留了不少现钱，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的了，你就到那儿去藏着吧。”
    说完，林语利故作轻松的伸了个懒腰。
    艾达看着这把有着点点青锈的钥匙，想说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
    良久，他才开口。
    “谢谢你，这是我欠你的第二次。”
    “你没欠我什么，”林语利转过身去，“这都是我自愿的。”
    就像很久以前，有一对相爱的恋人，他总是无条件的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一样。
    “可是…”
    犹豫再三，艾达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想带着宋轩一起。”
    艾达面对着林语利的背影，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一僵。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
    “你…”
    他听出了林语利声音的颤抖。
    “你其实…心里有他的，对吧？”
    林语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背对这艾达，他看不到他是怎样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似乎已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
    “我心里是有他的。”
    这一次的艾达，没有回避，没有迟疑。
    无法再否认，宋轩这个人类在心中的地位。
    这样也好吧，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一样，都无法再否认它的存在了。
    艾达双手捏着钥匙，仿佛它有千斤重。
    他的面前是林语利的背影，他看不到林语利此刻黯淡下去的眼神，那双眼睛中那一丝微弱的光隐没在那令人绝望的空洞之中。
    林语利只感觉到眼睛涩得要死，几乎要条件反射的挤出泪滴。
    但是他没有。
    “那就随便你吧。”
    他丢下这句话，加快脚步离开了病房。
    艾达并没有追出来。
    走出病房，林语利发疯似的狂奔着，直到跑出了大楼，他才靠着门前的柱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明明是预料到的结果，却还是不敌他的一句话杀伤力大啊。
    “看你那狼狈的样子。”
    不用回头，林语利也知道旁边这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冰锥，你不去调查死者，跟着干什么？”他怒气冲冲的说。
    “当然是怕你做傻事。”
    “我什么时候做过傻事？”
    “你全身上下都有你当年做傻事的后遗症，唉，可怜我偷来的钥匙啊。”
    同样的，他也说中了林语利的“要害”。
    “你不就嫌那个人类碍事吗？”
    冰锥靠在柱子上，望着远处，正向他们欢快的走来的宋轩。
    “既然不能借那个人的手杀了他，那你不妨自己动手，在没人的地方。”
    听到这话，林语利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启发。
    此时的宋轩，一心只想着快点回病房，却没有注意到离他很近的这两个人，向他投来的充满恶意和敌意的目光。
    “是啊，可以在没人注意的地方。。。”
    宋轩兴高采烈跑回病房时，他只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艾达，一脸落寞的表情。
    他是那样的专注，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向他走来的宋轩。
    当宋轩试图碰他的时候，他才警觉地转过头。
    “你跑哪儿去了？”
    艾达立刻站了起来，仔细的查看着宋轩身上。
    “还好，没磕着碰着，不然就不能从这儿出去了。”
    他温柔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你去干嘛了？”
    “我给你买了一个礼物。”
    宋轩笑着将礼物盒托到了面前。
    艾达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他想起了那天，那个甜品店，想起了一个人他为自己送上了亲手做的甜点，想起了他的一脸羞涩，脸上却有着掩盖不住的笑意和真诚。
    然而现在的他，羞涩已不再，笑容中却依旧有着真诚，心里为这个笑变得很暖。
    “是什么啊？”
    艾达接过礼盒，小心翼翼的拆开，发现一块黑色的布片系带躺在礼盒的正中央。
    “是眼罩哦。”
    宋轩提起眼罩，走到艾达的身后，为他系上。
    那块黑色的布片完全遮住了艾达可以掩盖的那只眼。
    “真神奇，这也是你们人类的发明？”
    现在，艾达可以毫无避讳的将“人类”这个词挂在嘴边了。
    “是啊，你总是用头发遮，总会有遮不住的时候。”
    这时，宋轩看见了艾达的脖子后面，无数划伤的痕迹。
    “你这是…怎么弄的？”他指着这些伤痕问道。
    “这个嘛，”艾达伸手向上抻了抻领子，“那些都是一次意外的纪念。”
    “是吗….”
    到底，艾达还是没能把林语利来过的事跟宋轩说。
    而林语利最后留下的话的含义，在艾达这里成了一个谜。
    几天之后，宋轩便收到了学校的通知：由于学校方面在安全管理方面的严重疏忽，教育局决定强制学校学生提前放寒假并全面封校，进行彻头彻尾的整治。
    任何假期都是留在宿舍里的宋轩一时没了去处，艾达又恰好提出了一起出去住，一切都在顺理成章的进行着。
    出院那天，宋轩什么也没带便离开了那里。
    他的住院费一切有负责人报销，所以他不用担心。
    出院那天，天空中再一次飘下鹅毛大雪。
    艾达在门口等他。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牵过了他的手。
    他的手依旧没有温度，但握住那只手，仿佛获得了全世界的包容。
    顶着簌簌飘落的雪花，两个人踏上了新住处，也是新生活的道路。
    这条道路的终点，名叫海棠公寓。
    “呐，艾达。”宋轩微微抬头，就可以对上艾达的目光。
    “嗯？怎么了？”艾达淡如止水的回复。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宋轩突然发现，在这短暂几天的相处中，身旁这个人，还有好多不了解他的地方。
    甚至他的性格是怎样的，都不得知。
    他的那个世界是怎样的，和他一起又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危险的事，也都不得知。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在今天。
    他不再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多年以后的宋轩，每每回想起这段往事，总会微笑着摇头。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也许会选择让自己的生命在爆炸的那一刻永远结束。
    “你还没有来得及兑现你的承诺便化作了散落人间的碎片，而我为了将破碎的你拼凑完整选择了一个人看遍这世间的沧海桑田。”
    如果可以，他宁可选择这一切不曾开始。
    讲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的故事，还是从开头就忘掉的好。
    可惜，他始终都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