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仙

    ?宝玉在这个世界，其实才只有二十岁，不过脸上已经褪去了原先的稚嫩，还多出了做为男人应有的那种刚毅和英俊之气，经过两世无数磨难的锤炼，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像所有成熟的男人一样，他开始懂得了责任与分寸，冷静与豁达，尽管他“叛逆乖张，爱憎分明”的本性并没有改变，但也已经内敛到了骨子里，至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发痴发狂了。
    当然，除非有人彻底惹毛了他，比如刚才大骂贾雨村，但即便是那样，也是蕴含着一种处事智慧在里面的。
    里面的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因为说话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晰，宝玉没有去敲门，而是静静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想先看看情况再说。
    “师姐，你看这雪下个没完没了的，天刚亮就打扫过一次，反正这种天气也没人来，我看就不用打扫了吧！”一个有点稚气的女孩儿声音，语气中似乎有点不情愿地嚷着。
    “我说师妹，不要懒惰哦，师父知道了又该责罚你了，你没听师父说过‘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吗？”这是一个听上去年龄比较大一点的女孩儿。
    “师姐，你说什么呀，我们只不过是扫个雪而已…”那个小女孩儿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犹若银铃一般，从门缝里传来，然后是拉动门闩开门的声音。
    “咦，你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到正站在门口的宝玉，惊奇地叫起来。
    这小姑娘浓黑的一字眉，一双大眼睛就像一汪清泉，就这么好奇地盯着宝玉，看得宝玉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竟一时有点语塞。
    “吱呀呀…”大门被完全打开了，只见刚才那小姑子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姑子，不过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她们手里都拿着一把用毛竹稍子扎成的扫把，就那样呆立在门口，四双美目好奇地盯着宝玉。
    “两位姐姐，我是路过的，有点口渴，想讨杯水喝，如果不方便，我这就离开…”宝玉毕竟还是宝玉，片刻便恢复了正常，和女孩儿的搭讪能力，那可是他深入骨子里的专长，嘴里的姐姐叫得甜蜜又自然，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可是，我们这是庵堂，不允许男子随意进入的…”那个小姑子闪动着美丽的大眼睛，说完这些话后，又转头看着身旁的师姐，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静竹，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一下师父…”那个年长一点的姑子眼中露出不忍之色，说完就把扫帚递给那个小姑子，然后转身向里面走去。
    那个叫静竹的小姑子突然显得有点局促和羞怯，扶着高度几乎到她头顶的两个扫把，不时偷眼打量宝玉，宝玉抬头看她，她反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手里不停把玩着扫把。
    “原来妹妹叫静竹呀？”宝玉突然微笑着问，可是那个小姑子并没有答话，只是翻了他一眼，如明月一样皎洁的眼白一闪而过。
    没过多久，那个大一点的姑子就又回来，笑着说道：“师父说，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这天寒地冻的，这位公子想必是有了难处，既然到了这里，就请进去吃杯茶吧！”
    宝玉就跟着两个小姑子走了进去，进了院子后直接被带到了供奉神像的正堂中。
    “师父，这就是我给您说的那位公子…”一跨过那高高的门槛，那个年长一点的姑子就朝里面恭敬地禀告。
    禅堂中有个老姑子正手拿一只拂尘，认真地弹扫着塑像上的灰尘，闻言转过身来，目光显得十分淡然出尘。
    可是，接下来，这老姑子的眼中就突然放出光来，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声音都有一丝颤抖：“小哥，我看你好生面熟…您是…您是宝二爷？”
    宝玉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一惊，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老姑子，但却怎么也认不出来她是谁，就疑惑地问道：“再下正是贾宝玉，不知师太怎么会认得我？”
    那老姑子一脸惊喜：“啊呀，还真的是宝二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记得几年前，宝二爷和一个叫茗烟的小厮来到下处，不知是为了祭祀何人，还在我这借过香炉呢…”
    这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再加上多经历了一世二十六年，使宝玉对以前那风花雪月的生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许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老姑子这么一说，宝玉的脑袋像被人拿木槌猛地敲击了一下，仿佛是一下子给激活了，突然就想起许多往事来。
    宝玉拍了一下脑门，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是…我想起来了，‘水仙庵’，我确实来过这里，怪不得刚才那么眼熟…多谢师太当年的盛情款待，没想到今日竟又打扰了…”
    宝玉的心思开始沉浸在回忆中，往事便如一幅幅活动的画面，历历掠过脑海，记得那一天是王熙凤过生辰，他和茗烟两人来到这个地方，在水井旁撮土为香祭奠金钏儿，对她因己而死，表示心中的愧疚之情。
    想起这个事情，宝玉不免又是一番自责和伤感，那老姑子似乎是看穿了宝玉的心思，连忙用手中的拂尘掸了掸茶几旁的一把竹椅，温声说道：“宝二爷，走了那么长的路，想必也累了，先坐下歇歇吧…静兰，快快去沏茶来，并准备一桌上好素斋给宝二爷用。”
    “是，师父！”静兰恭敬地应了一声，就拉着静竹出去了。
    静竹跨过门槛时，忽然转头扫了宝玉一眼，没曾想刚好和宝玉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宝玉心中莫名一动，这女孩不但长得极美，而且非常的纯，纯得不似人间该有，就像是一朵刚刚开放的水仙花。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暖意，但随后又是一种失落，如今自己这番境遇，还有什么资格去亲近这些美好的女孩儿。
    “宝二爷，贵府之事，近来我也略有耳闻，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您还是要放宽心了…”等宝玉坐下后，老姑子也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微笑着劝慰宝玉。
    宝玉脸上挤出一丝干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老姑子看看宝玉的表情，把拂尘往臂腕上一搭，一时打住了下面要说的话，她本是个聪明人，觉得提起的话头不合适，就及时的停住了，开始找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宝二爷这一路过来，路上一定不太好走吧？”
    宝玉就很客气地和她随便聊着，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静兰和静竹各自端了个大托盘进来，准备的吃食可真不少，静兰的托盘上是两碟素菜和两碟点心，静竹则是一壶香喷喷的热茶。
    宝玉不是个会做作的人，拿起筷子就大吃大喝起来，可是吃了几口，就又想起了还在“静古塔”流放的父母，和那些已经死去的姐妹，口中的美味突然如同嚼蜡，眼眶中也湿润起来。
    不过，随即他又咬咬牙，继续吃起来，似乎是要和谁赌气一样，狠狠地咬着那些食物，风卷残云般地将桌子上的食物吃了个干精，又喝光了一壶茶。
    他突然抬头，发现师太和她的两个漂亮徒儿，正齐唰唰地盯着他看，尤其是静竹，还有点惊讶地微微张着嘴巴。
    宝玉有点不好意思，师太和静兰都善解人意地笑了，静兰摸了一下静竹的头说道：“傻丫头，别愣着了，赶快收拾一下，也好让师父和宝二爷继续叙话！”
    等到静兰、静竹姐妹将碗碟收拾出去，宝玉又坐下来和老师太聊了一会儿，就寻思着该告辞了，但又想起了后院那个当日祭奠“金钏儿”的井台，突然生出了再去看一看的念头。
    谁知道他这一念，却又生出许多事来，当然，世间的事情，有果必有因，有因也必会有果，有时候，是非对错很难去简单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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