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他和她

    当接触到那个突然睁开双眼的少女的视线的时候，神木大和心中骤然一紧，然后，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慌便从心中升腾了起来。
    ——这是一种比血脉更深刻，比记忆更潜层，来源于灵魂最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就好像面对着吞天巨兽瑟瑟发抖的小老鼠一般，这是几亿年以来一直被写入基因代码中的对上位者的敬畏本能，无法抵抗，无法抑制！
    而且神木大和与这名少女之间的差距，在感应当中，还要比吞天巨兽和老鼠之间的差距大上无数倍！
    刹那之间，面对着那个少女仿佛静静询问着什么的细长温柔的眸子，神木大和颤抖着，在那股无形无质，却镇压一切的气势之下被震慑地僵硬了起来。
    “你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从珞云口中发出的，是宛如神灵宣告一般平静而庄严的话语，明明只是淡淡的询问，却让人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随着她这句脱口而出的话震荡了起来。
    会死的！
    会死的！
    从大脑中，灵魂中，修为中，每一寸肌肤中，剑圣之心的本能中，战斗经验中不断向神木大和发送着这样的警讯，然而他却只能颤抖着，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句话也无法说出口。
    动起来啊！
    快给我动起来啊！
    激动沸腾到极点的精神与在女孩气势重压下瑟瑟发抖的身体形成了让人无比难受的矛盾二重体，这样的感觉简直要令神木大和发疯了！
    “给我……动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风切队这一代的队长，是注定踏入神魔领域乃至至高境界的王者，我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死去！”
    心中狂吼着，强大的意念在精神之海中四窜奔走，不断冲击着自己渐渐麻木的身体，终于，好像在不断地叩问和信念冲击之下，僵硬机械的身躯终于被打开了一个小口子，而就在那一线缝隙出现的一刹那，神木大和毫不犹豫地激发了那个存在于自己身体内部的最强技能！
    ——“斩无之空刃！”
    “技能等级：钻石级巅峰（残缺）”
    “说明：作为某个国度的最强者，一位剑道圣者在击杀了无数高手之后，终于悟得了一式本不应存在于那个世界的绝灭之剑。而这一式剑式仆一出世，便毁灭了一个国家，让亿万人在懵懂中死去。有感于这一道剑式的毁灭性威力，那位剑道圣者将其拆分为三种刃法：分别为‘断罪之血刃’，‘破灭之绝刃’，‘斩无之空刃’。其中的每一种刃法，都有着神魔级伟力，倘若三中刃法合一，足以抗衡神魔领域的至强者，甚至足以作为朝至高进发的垫脚石。”
    “效果：在一刹那间，斩出一道破灭空间，将一切化为‘无’的毁灭性剑气。”
    “嗡！”
    一声颤鸣！
    然后随着血落之翼的锋刃扫过，一道横贯一切，彰显着彻头彻尾的“无”的意境的剑气骤然出现在原地，而也就在同时，原本五十米直径的血色杀戮空间猛然崩碎，磅礴的血色杀气朝着位于正中心的少女刺杀而来！
    “哦？”
    珞云看到这一幕，眼前却只是微微亮了一亮，然后原本只不过鬼仙巅峰的法力念头骤然升腾而起，化腐朽为神奇，演化为一道碧绿长河，猛地截住了那所有的冲击而来的杀气，并只在刹那间便将其全数吞吐吸纳入长河之内，随后长河化为长龙，猛然一摆！
    “轰！”
    斩断一切的“无”之剑气骤然间切在了碧绿夹杂着血红的长龙之上，毫无阻碍地瞬息间将其切开，并斩断了虚空乱流，沿着层层的虚空裂缝朝着少女杀来！
    “功法的底蕴倒是不错，可惜还差了一些——如果是原原本本完整的剑气，只怕足以抗衡千变万化，九劫巅峰的高手，但仅凭这种层次的力量——不过造物主级数罢了！”
    精准平淡地地点评着，少女随手一指，原本处于她和那剑气之中的短暂虚空，忽然荡漾了起来——
    下一刻，空间仿佛被无由地拉长了千万倍，咫尺之内，宛如天涯！
    “嗡！”
    剑气啸鸣，剑意横空，斩断一切的意境骤然升起，不断朝前延伸着，却难以跨越它与珞云之间那看似小小窄窄的空间！
    直到最后，那剑气发出了一声不甘的轻鸣，终于彻底消失在了珞云身前的方寸虚空中。
    收回手指，女孩漠然一笑，转过了头。
    而看到这一幕，原本还停留在半空中，想要看看是否什么便宜可捡的神木大和亡魂大冒，拉住佑子和映，毫不犹豫的激发了血落之翼的逃命技能，身后化出两只血色翅膀，瞬息间破空而去。
    而原本随随便便就能够留下他们三人的少女却站在原地，凝视着他们离去时的方向，眸中若有所思，隐隐带着谑笑，不知为何，她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有趣……”
    眸中似有亿万点星光连成一体，纵横贯通，宛如棋盘，勾勒出世界的奇像。珞云淡淡地笑道：
    “……竟然也是气运加身之人么？看来应该是原光空间预定的主角之一了？既然如此——现在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等到笼子收拢，我终于找到进入原光空间的方法之后，再来处理掉这些人吧……”
    这样笑着，顶着女孩神魂之躯的杜泽摇了摇头：
    “你的神魂上的损伤已经要温养完毕，而你醒转的时间也要临近，既然这样——我也该离开这具身躯了。”
    淡淡一笑，下一刹那，杜泽便要腾跃而出神魂回归主位，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却突然一顿。
    ……
    黑暗……
    无休止的黑暗……
    然而并不是纯粹的黑暗。
    因为可以感觉到，四周仍然有着什么存在。
    但是，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去看了……
    没有精力去仔细地听了……
    就这样睡下去好了。
    少女心中不由得这样想到。
    只要睡下去，那么一切也都结束了。
    届时，一应皆是荒芜。
    没有居心叵测的叔叔，没有修行界的压力，没有黯然的心绪，没有父王沉重的期许……
    真是，太轻松了。
    那么，就这样睡下去好了。
    但是，等一等……
    等等，为什么会有这样温暖的感觉？
    这种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形象……
    是他吗？
    珞云猛然睁开眼，模模糊糊地，只能看见黑暗中一个青年萧寂的轮廓，立在无尽的虚无里，正要朝着更虚无的世界中走去。
    “等一等！”
    少女骤然喊出了声！
    青年的身影骤然停住了。
    “是你吗，先生？”
    虽然不明白那道身影与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是否相符，虽然在感觉上并不能分辨出那道身影的由来——但是，就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珞云就已经认定了，那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先生，先生……”
    小小而无力地呼唤着，珞云胆怯地望着他，无比希望能得到一个哪怕只有一点的回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终于等到了。
    “呵……”
    青年的声音传来。
    那种熟悉的语气让珞云刹那间只觉得心中一片激荡。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见你。真是……抱歉。”
    青年低沉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相较于以前，似乎多了一些奇异的感觉——应该说，那是人情味？
    然而现下的少女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力去分辨这些细节，她只是颤抖着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
    “虽然先生……先生，与先生相遇，一开始很开心，后来很痛苦——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些跟先生无关，是我自己的原因。”
    “但即使是这样，先生，我仍然觉得没有遗憾。”
    “其实……这几个月里，我看见了先生赠给我的功法中，有很大一部分记录着某种太上忘情，斩断情丝的功法——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愿去修炼它。”
    “因为，我不想忘记先生，不想忘记……你……”
    “即使再痛苦也不愿……”
    “即使不甘心，不忿，有八苦缠身，但是我依然不想……变成一个没有了关于你的记忆的人。”
    珞云小小的声音在这片无限平静的空间中透彻地传递到青年的耳边，传达着激烈的情感，仿佛一刹那就会爆裂开来。
    如此激荡，如此猛烈，如此清澈直白，仿佛在一瞬间就能点燃整个世界。
    听到这样的告白之后，即使是杜泽，也沉默了起来。
    世界寂静着，整片黑色的空间荡涤着虚无的平静，仿佛在等候着杜泽的回应，在这个灵魂最深处的世界中，就连时间都不是流动着的，一切只有有关心灵最本源的抉择。
    良久——杜泽终于转过了身，仿佛想通了什么似得，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然后，他朝着珞云走来。
    不可抑制的惊喜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珞云紧紧地捂着嘴唇，仿佛不敢置信这一刻所发生的事。看着走在身前的青年，她呜咽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最终只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犹如初生一般温暖惬意的感觉蔓延过全身，就在这一刹那，珞云有些想哭。然后就在下一刻，杜泽的下一句话传入耳中，刹那间让她浑身一震，想被打入冰水中一般彻底清醒了过来——
    “……抱歉，看来我从当初就错了……”
    带着淡淡的无奈笑意，青年落寞地笑着，然而落在珞云眼中，他眸中所带着的，却是一种悲悯同情的眼神！
    “不要！”
    珞云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刹那间喊出了声，然而就在她刚刚出口的那一刹那，世界突然昏暗了起来，一切变得寂静，又变得极为模糊，最后，只有青年的那句话在心中轻轻回响着——
    “……那就让我来纠正这个错误罢！”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珞云终于醒了过来。
    一起身，映入眼帘的便是厢房内那熟悉的架构和古朴的摆设。
    “嗯？”
    少女轻轻皱了皱眉头，却看见小烛在身边哭泣着：
    “嘤嘤嘤……”
    “哭什么呢？这一战我还不是胜了？我可是神风国未来的国主大人！”
    珞云微笑着，把小烛的头抱住，揉来揉去，不到片刻，便看见小侍女因为气闷而发出的“唔唔”之声。
    “唔哈……”
    终于从少女的胸抱中挣脱出来了，小烛舒了一口气，却又开心地笑道：
    “哎呀，公主你都好久没这么做过了，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一样……”
    “几个月前怎么了？”
    珞云一愣，不由问道。
    “嗯？”
    小烛瞪了瞪眼睛，看着珞云脸上没有半分阴翳，只有一片纯洁无暇的少女好奇心的神色，不由得怔了怔。
    片刻后，她像反应过来了似地打了个哈哈——
    “哈……没事，没事，国主正在前殿等您，公主您快点去吧！”
    “好啊！”
    珞云兴高采烈地从床上钻下来，一边拉着小烛一边朝前走着，边走便絮絮交谈：
    “小烛，我跟你说，经过这一战，我觉得好像又有精益，我的修为似乎快要踏入一劫层次了，我想等下一次雷劫来的时候我就能成功渡劫了……然后，我觉得这次我神风国内的修行界实力还是太过低微，因此我决定把我从那部上古圣贤留下来，后来被我机缘巧合得到的功法中的一部分拿出来，教给我神风国弟子，壮大我神风国力……”
    女孩兴高采烈地笑着说着，只是偶尔会有点滴茫然，若有所思，感觉好像遗忘了什么似的，然而想要回想时却始终一无所得，最终只能怅然若失。
    ……
    云蒙皇城中，青年回到了那方静室中，慢慢地，踱步而出。
    而就在他手中，一颗盈盈如玉的小水珠闪闪发着光，有些像泪，又有些像水晶，
    “红尘万丈，三千情丝啊……”
    喃喃自语着，青年望着自己手中寄托着另一人情爱怨恨的小珠，看着从中折射出的光怪陆离的心中思绪，不由得淡淡一笑。
    将手掌松开，小珠子无风而起，在阳光中慢慢流动着，不断消磨着，渐渐地，在强烈的日光下稀释成了寂寞的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