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节：审判（四）

    在父神教的观念里，人生而有罪，每个人在人世间都需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这套理论可以说是父神教生存的基础之一，基于这套理论，每个人都需要向教堂中的牧师们忏悔，由这些神职人员们来宽恕他们，这就使得人民和父神教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也是赎罪券发行的理论依据。
    但是在往常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他们的忏悔往往都是浮于表面的，赎罪的过程也基本上都是流程化的，可是在这一刻，每一个人都深切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罪孽。
    他们一边跪拜在地上，往日的种种罪孽一边不由自主地浮上他们的脑海，挥之不去，而这些东西，都被诺曼接收到了。
    漂浮在天空中的诺曼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诺曼的脑海中，来自于最终审判的那道强大精神力不见了，来自于直播间众水友们汇集成流的助攻精神力也不见了，只剩下诺曼那无比孱弱的最后一道精神力。
    诺曼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奇怪，他一边“旁观”着正在发生的一切，一边继续念诵着咒语继续眼下的这个禁咒，就好像释放这个禁咒是他的本能一般，就像呼吸那样的本能，根本不需要特意用心去维持。
    在这种状态中，诺曼感觉到了他腰上的魔力池1.0的异样——这东西现在滚烫无比，温度感觉甚至都快要赶上锤炼时的炉温了，性能状态极度不稳定。而造成魔力池这种异状的，是其中大量涌出的魔力。
    随着诺曼的吟唱，魔力池中的魔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往外喷涌。
    看来魔力池1.0确实是存在着输出阈值的，但是这个阈值很高，前面那些五六级的法术都没有触及到门槛，直到现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法术才终于触摸到了。
    魔力池1.0这种状态非常危险，要是往日的诺曼此刻肯定已经大惊失色，想要做些什么来改变了，但是现在的诺曼却没有。
    损失了32分之31的精神力似乎让诺曼的反应都变得迟钝了，他并没有对于魔力池1.0现在的濒临崩溃状态做出任何反应，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其他的一些东西填满了。
    那是浩瀚如汪洋的思想。
    当杰贝尔丹纳的所有生物对着诺曼跪拜下去之后，他们的意识也全部都对诺曼开放了。
    如果把每个人的思想比作一个小水桶的话，那么在这一刻，无数个小水桶里的水一齐朝着诺曼的这个小水桶里灌了进来。
    整个杰贝尔丹纳有多少人？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鸟兽昆虫了。
    按照正常情况，这些思维之水一起灌输进来之后立马就会把诺曼这个小水桶给挤爆，但是这一幕却没有发生。
    诺曼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非常古怪，可能是因为眼下这个法术的原因，他不仅没有被这无数的思想之流给挤爆，反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每一股思想的想法。
    神啊，我有罪，我不该为了那副《地龙背上的少女》就把韦恩给杀了，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该对外谎称他是被强盗所杀，我当时应该勇敢承认自己的罪恶，为自己的行为赎罪。神啊，我此刻真切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愿意用我自己的生命为我的行为赎罪，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弥补我的罪过……
    这是城市中心广场上那个巨大的持矛勇士青铜雕像左脚边、跪伏在地上的那个锦衣胖子的心声。
    如果当初不是我找人打晕了杰斯坦，让他没能赶上第二天的甄选的话，也许今天被人称为大师的就是他而不是我了，在森林捡果子摔断腿的也将是我而不是他，我窃取了他的人生，我有罪……
    这是三个街区外的一个跪在卧室里的男人的心声。
    父神在上，我是个罪人！是我在饥荒之年派遣手下的骑士扮成强盗去劫掠康威斯坦那儿的几个村庄，是我让十几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父母亲人，我也是接下来数十条人命的凶手，我吃的每一口面包都沾染着人血，我为我的卑劣行径感到深深的懊悔！……
    这是杰贝尔丹纳城市边缘的一间房中正跪伏在地的一位男子，他的手边有一个画架，上面有作了一半的画，再过去则是一个**也正跪伏在地上，应当是他的模特。
    ……
    诺曼不仅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个人的想法，还能神奇地知道哪一个思想是哪一个人的，这种感觉让他在这一刻有如全知全能的神。而在这种状态下，他自然也知道了德尔维克的想法，知道了德尔维克原本打算用来对付他的那些阴谋诡计，这才明白这位工匠大师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地帮助自己，在这人的温和笑脸下竟然隐藏了那么一颗歹毒的心。他也知道了亚伯确实没有骗他，那个古老的预言确实是真的，真的有人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推测出了他的存在。
    整个杰贝尔丹纳，诺曼唯一没有感知到的就只有三股思想，分别是斯坦利，陈清河，以及那个绿色眼睛的小姑娘。
    虽然这三人也都像其他人一样朝着他跪拜，但是这三个人的思想都是对他封闭着的，而在城外人看来，却是一番奇景。
    在城外的湖边营地，连绵成一片，绕着湖边不断地排列开去。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进城去了，但是营地总是需要有人看守的，所以湖边这些营地里还是有一些留守人员的。
    原本这些留守人员因为捞不到进城的机会还都心生怨怼、抱怨纷纷，此刻却是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转身看着湖中的杰贝尔丹纳，每个人都是目瞪口呆。
    在他们的眼中，天空中洒下了广阔的圣洁光辉把整个杰贝尔丹纳笼罩在其中，北地著名的艺术之都此刻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而在天空之上，有无数的光人穿梭期间翩翩起舞，仙音妙乐隐隐传来，实在是像极了传说中的天国景观。
    最后，有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
    “父神降临了，天国降临了！”
    对于这些无知的人来说，如此前所未闻的奇景完全就是神迹，除了用父神降临可以解释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的呢？
    这景观，确实就是天国降临人间了呀！
    一个人虔诚的跪了下去，希望可以受到庇佑，让父神感受到自己的虔诚，把自己带进眼前这美好的天国里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最后不单止湖中城里的人，就是湖边这一圈营地里的人，都纷纷跪伏在了地上。
    而在城里，这个不知名的法术还在继续中。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诺曼身上的声音还在不断传出，听在杰贝尔丹纳众人的耳中却是从天空中传来的声音，这些人也都纷纷产生了幻觉。
    先是有英武的战士骑着天马拉的战车而来，然后是周围有漫天的天使飞舞，洒下无数的花瓣，最后拨开层层迷雾，伟大的天神终于现出他的面目来——正是诺曼所幻化的那个光人。
    在所有人的眼里，天神手持天秤，将他们放上了天秤的一端，另一端空空如也。
    这并没有完。
    当他们被放上了天秤的一端之后，漫天的仙乐之中有一道无比威严庄重的声音响起，宣读着他们各自的罪状，每宣读一条，他们所在的秤盘就会下降一分，但马上，天神就会从他们身上拿走一些东西放在对面的秤盘上，让两边相互平衡。
    定睛一看的话，可以见到那些从他们身上拿走的东西各色各样：有头发，脚趾，手掌，肝脏等等，都是他们的身体部位，另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如绘画能力，财富，贵族身份，甚至乎魔力等等。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出那些抽象的东西的，但他们确实就是认出来了。
    这幕场景一出现，所有人立刻都意识到了这是在干什么。
    这正是他们所熟悉的赎罪，但就是这赎罪的代价是在是太大了——按照这种赎罪法子，根本就是要他们的命啊！
    求生是人的本能，于是乎一时之间群情沸腾，所有人比起刚才来更加诚恳地请求宽恕，一些原本心中说得好听甘愿赎罪去死的人此刻真正面对着死亡也嘴硬不起来了，比谁都要怕死地哀求得到天神的宽恕，更多的则是在所要付出的代价之间进行着比较，希望能够用一些对于他们而言代价更小的东西去赎救他们的罪过。
    恐慌绝望蔓延开来，让所有人心中原本就积累得满满的负面情绪更加浓烈。
    这其中也包括斯坦利。
    这位强大的四星白袍法师在这一刻也和那些普通人无二，他同样看到自己被摆上了天秤的一端，有一个声音正在宣读他的罪过、审判着他。
    和这个法术相比，他刚才施展的最终审判实在是有点弱，同时也让这位见多识广的大法师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法术。
    这确实是个禁咒，叫做精神风暴，也只有禁咒才会在还没有完全施放出来之前就开始呈现出威力来，亡灵天灾如此，精神风暴也是如此。
    而认识到这是精神风暴之后，斯坦利是真的绝望了。
    禁咒也分威力大小，像亡灵天灾，虽然是禁咒，但和精神风暴却是比不了的。
    亡灵天灾虽然强大，可是在历史上施展出来过的人也不是太少，一只手还是能数数的，可是精神风暴却不一样，这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咒。
    据说这个禁咒可是连神都可以杀死的，他这样一个连本源法师都不是的四星白袍落在这里面，还不是死路一条？所以也就不怪斯坦利会感到绝望了。
    而作为法术的施展者，诺曼此刻也确实感觉到了什么叫力量。
    和亡灵天灾那次不同，他这次意识虽然很微弱了，却很清晰，所以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感受到，包括鸟兽昆虫在内，总共67万3517条生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想让谁死，谁就会立刻死去。
    在这一刻，他仿佛成了主宰一切的天神。
    在这种状态下，这个法术终于要施展完毕了。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
    《心经》是圣殿骑士团教导给诺曼的，当初是想着看这东西能不能像《赶海心经》那样对于精神力或者魔力的锻炼起到什么作用，可是却没半点卵用，没想到最终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熟背《心经》的诺曼知道，最后还有一句咒语《心经》就结束了，而在这时，整个法术也来到了最高潮。
    他能听到无数个声音在忏悔着自己的罪孽，在他的威压之下瑟瑟发抖，从那些声音那些思想中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那些人确实是在用这辈子最真诚的态度来忏悔了，对自己过往的后悔，对他的敬畏虔诚，诺曼在这一刻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那两个法师必须死，其他的就按照各自的罪孽来，依照罪恶的大小给予相应的惩罚……
    诺曼在这一刻还真有些审判者的味道在里面了，瞬间就想好了该怎么结束这个法术。
    他现在就等着最后一句咒语念完了，他能感觉到，他现在这种主宰万物生死的感觉只是一个预知感，并不是真实，不过当这个法术彻底完成，他就将真正拥有处决所有人命运的能力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揭谛揭谛”这一句刚出口，诺曼突然感觉到自己腰间一空。
    是魔力池1.0，里面的魔力流干了！
    随着魔力池中的魔力流干，魔力池1.0上的银色光芒瞬间散去，紧接着细微的咔嚓声传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处小细纹就扩散到了整个魔力池上，然后整个魔力池1.0裂成了无数碎片，洋洋洒洒飞散在天空中。
    关键时刻，禁咒的魔力来源没了！
    这就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