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阳

    “喂，你们两个，别打了。”
    周宸出声制止。
    “好像有人在说话？”
    “谁啊？”
    俩小孩齐齐转过头来。
    “好丑的人。”
    “他好像个呆比。”
    “？”周宸撇开笤帚，“来来来，刚才在外边骂我呆比的就是你们俩吧。”
    “别冲动别冲动，打出事来，咱们不好交代。”楚瑶劝道。
    “这俩小崽子。”周宸挥了挥拳头。
    结果不仅没有吓到他们，两小孩反倒是继续嘀嘀咕咕。
    “他怎么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是不是得了十年脑血栓？”
    “十年脑血栓是几年？”亚梭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要是一拳把自己打死了，我是强壮还是虚弱？”
    “你怎么看起来比面前这个呆比还呆比？”
    “什么？不可能，我能比这个人还呆比？”
    是真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一口一个呆比。
    周宸额头青筋跳动。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多半是皮痒，吊房梁上抽一顿就好了。
    “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孩不听话，又在乱跑？”
    浑厚声音从门口传来，一名高壮大汉低头从教室门中进入。
    “夕阳老师？”楚瑶一愣。
    “噢，是楚瑶啊。”夕阳倒没有太多意外，看向一旁，“这位是……蜀山剑馆，周馆主？”
    “您好。”
    “过来志愿服务吗？”
    “嗯嗯。”楚瑶点头。
    “行，你们忙吧，我把这两个小崽子带回去。”夕阳抓着俩小孩的后颈提起来向外走去。
    “他谁啊？”
    周宸注意到，对方右臂并非正常手臂，胶质外层包裹下的，是一只金属臂。
    “夕阳老师，战斗系主任，也是七点福利院副院长。”
    楚瑶解释道，“据说他是十几年前玄北域异境暴动的幸存者，在暴动中，夕阳老师失去了右臂。”
    “倒是人如其名。”
    夕阳，夕阳。
    暮气沉沉。
    周宸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几分死气。
    “回去后可以提醒一下周正，夕阳一副想死的样子。”
    “真假的。”
    “应该是真的。”
    聊着天，拿抹布擦擦桌子，拖拖地，一上午很快过去。
    来到食堂，排队打好饭，二人还有萱文玉围坐在餐桌前。
    “上午辛苦你们了，感觉怎么样？”
    萱文玉微笑问道。
    “还可以，倒是看了很多孩子们的画册，作业本。都是一群很可爱的孩子。”
    周宸点头。
    嗖！
    话音刚落，一枚鸡蛋迎面飞来。
    啪的一声，砸在楚瑶脸上。
    蛋壳破碎，蛋清与蛋黄完美贴合在肌肤上。
    小鼻子呼吸呼吸，吹了个泡泡出来。
    楚瑶扭过脑袋，鸡蛋糊一脸，茫然看着周宸。
    “噗。”
    他没忍住一乐，拿出手机抓拍几张。
    “面对疾风吧！”
    “亚梭你个智障，吃我臭鸡蛋！”
    “我躲，嘿嘿，打不着打不着。”
    两个小娃子嬉笑打闹上，吸引一众小崽子目光。
    又是亚梭这个鳖孙。
    他身体扭啊扭，啪唧一声，鸡蛋砸在不远处的大头脸上。
    “哈哈哈哈哈，大头你好丑啊。”
    亚梭毫无形象的捧腹大笑。
    “我现在就去把这小崽子揍一顿。”
    萱文玉并未阻止，周宸撸起袖子气冲冲过去。
    “亚梭你快看，是之前那个呆比！”
    “哇，真是他。呆比，你怎么过来……”
    话没说完，被周宸拎起来放在膝盖上。
    “喂喂，你个呆比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我让你不能坐！”
    啪！
    啪啪啪啪啪！
    一巴掌比一巴掌清脆。
    “别打了别打了，吓坏别的小孩，会不好的。”
    萱文玉以为他就是闹着玩，没想到直接把亚梭按那抽屁股，于是连忙跑上来。
    “小崽子，叫我呆比，往你姐姐，同学脸上扔鸡蛋，多好一个大头孩子，看被你欺负的。错了吗！”
    啪！
    又一巴掌拍上去。
    “嗷嗷嗷嗷！”
    啪！
    “你个小崽子，乱嚎叫什么？？”
    周宸瞪大眼睛，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亚梭眼角含泪，一嘴参差不齐的利齿口水拉丝，“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
    你个小崽子哪学这么些东西。
    周宸面色发黑，又是一巴掌拍上去。
    “别打了别打了，对其他孩子影响不好。”
    萱文玉苦笑上前。
    “不会的，放心吧。”
    信仰之力扩散而出，方才还咋咋呼呼的孩子们逐渐安静下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乖乖巧巧。
    “放心，我的启灵能够安抚别人，不会有问题。”
    周宸安慰道。
    “啊……可是，我看网上说你的启灵是剑啊。”
    “天行剑，君子以自强不息。正道之剑，能够抚慰心神，合情合理。”
    “好厉害。”萱文玉被成功唬住。
    “以后别让我抓到你欺负人知道吗。”
    赏了亚梭一个脑瓜崩，周宸恶狠狠道。
    “知道了呆比。”
    “你说啥？？”
    “我错了哥哥。”
    “知道就好。”
    把他放走，周宸和萱文玉回到餐桌。
    “周馆主还是要控制一下情绪，这些孩子们身体特殊，假如激化情绪，导致邪化程度加剧，很难处理的。”
    “抱歉萱老师，刚才我确实没忍住。”周宸摊手，“话说回来，这些小崽……小朋友，平时也这么活泼？”
    “偶尔。”萱文玉解释道，“大概是看见有新人，大家都很开心吧。”
    照顾一年小崽子，怕是要折寿三年。
    亏老师们能坚持下来。
    “萱老师，周馆主都在呢。”
    这时，夕阳端着饭盆路过，索性坐到旁边椅子上。
    “夕主任。”
    “周馆主不用客气，吃你们的。”
    他端起饭盆，筷子挑起一大坨面条，挑至空中，吹凉，然后张开大口，滋溜一下，全部吃进嘴里。
    光是这一筷子，怕是就有两包方便面的量，盆里更是堆叠着一根根面条。
    清汤白面，看起来寡淡无味。
    周宸和楚瑶不着痕迹对视一眼。
    夕主任，不去干吃播都可惜了。
    两三筷子下肚，夕阳长长吐出一口气，几位满足。
    见周宸楚瑶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爽朗一笑，“我啊，十五年前在玄北域被诡异污染。命大，没受什么太严重的伤，除了这条右胳膊废掉外，还有就是这味觉丧失。”
    “重油重盐，才能勉强尝出一丝味道，后来索性就什么都不加，吃起来也算健康。让两位见笑了倒是。”
    通常来说，情绪会直观影响到食欲。
    夕阳就差把盆端起来往嘴里倒了，全然没有暮气沉沉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网抑可以，影响我干饭不行？
    “说到蜀山剑馆，我其实一直有关注。很优秀的一家武馆，最近踢馆挑战，连下两城更是名声大噪，早就想结交周馆主，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场合。”
    夕阳笑道，“我们福利院没什么大鱼大肉，我啊，也就是个粗人，哪里招待不周，周馆主别介意。”
    “夕主任抬举我，我也就是一个小剑馆馆主罢了。”周宸轻笑摇头，“夕主任开设这么一家特殊福利院，不求名利，才是真正的高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己说完这话，他隐约感觉夕阳身上的死气重了几丝。
    果然是因为小崽子们太不省心了吗，看把夕主任给气的，提起你们，人家都不想活了。
    “开办这么一家福利院，确实能称得上我自傲之事。”
    夕阳几口下去，一大盆面条已然见底，“正好，下午我要给孩子们上课，二位有没有兴趣来旁听？”
    “可以啊。”
    一番交流，结束午餐。
    午休之后，下午一点半，来到走廊尽头的大教室。
    孩子们早早坐在教室当中，夕阳还是穿着那一身灰布衣服，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看着大家。
    “大家好。”
    “夕院长好。”
    “夕院长肚子又变圆了。”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夕阳也不生气。
    示意大家安静些后，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字：阳。
    “有没有同学认识这个字？”
    夕阳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
    “这叫……狗日的？我认那个日字。”
    “可是‘狗日的’是三个字，‘阝日’是两个字。”
    “那这个肯定念狗日。”
    “诶，都别说脏话。”夕阳打断众人，“小朋友不可以说难听的话知不知道。”
    “阳。”坐在人群角落的大头轻轻喊道，“字，阳。”
    “大头认识？不会吧，大头认识这个字？”
    “我想起来了，之前周老师好像跟咱们讲过这个字，确实念阳。”
    “大头值得表扬。这么久了，还记得这个字。”
    夕阳夸赞一句。
    “今天，由我给大家上一堂关于‘阳’的课。”
    “大家先来看这个字，左边这个偏旁，像不像一个耳朵？右边这个字，是日。耳朵挨着太阳，就是用耳朵去听日光。”
    “老师，为什么要用耳朵听，直接用眼睛看不行吗。”
    有人举起手问道。
    “当然也可以。”夕阳点头，“不过要知道，并不是所有时候，抬起头就能看到阳光的。”
    “为什么不可以？”亚梭望向窗外，“老师你看，外面的大太阳真好看。”
    他一拍脑门，“我知道了，下冰雹的时候，就看不见太阳了。”
    “没错。”夕阳很有耐心，“当乌云遮挡住阳光，大家就没办法用眼睛去看，所以只能用耳朵去感受。”
    学生们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屁大点娃子思些什么。
    周宸估摸着他们正在想天上的太阳像煎蛋，好吃又营养。
    “给大家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男生，他身体健康，成绩优异。有一天，忽然家里来了好多怪物，他要回去救家人。”
    “结果，家人没有救到，这个男生反而是被怪物缠住。”
    “有比楼房还高的怪物，有比小狗还小的怪物，特别多特别多，比咱们福利院的所有小孩加起来还要多，它们很恐怖。”
    “吓！”
    孩子们有些害怕，却还是前倾身体，聚精会神听着。
    “怪物越来越多，男生没有办法，他只能到处逃窜。周围都是倒塌的房子，跑着跑着，男生自己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他听见有人呼救，还好，这里怪物很少，于是他跑过去，看见一个七八岁小女孩。女孩身上都是灰，男生一问，才知道女孩和自己的家长还有妹妹走丢。”
    “男生没有多想，钻进旁边的高楼大厦中帮女孩找人。一个楼层接一个楼层，男生救下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女孩的家人。”
    “正当他还在四处救人时，忽然天摇地动，整座大厦都晃动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地震了！”小娃子抢答道。
    夕阳微笑，“可以理解成地震。总之，大厦很快倒坍，化作一片废墟，很遗憾，男生并没有跑出来。”
    “那他死了吗？”
    “肯定死了吧。你们没见过大厦，我见过，特别特别高，有……十几个我这么高！”
    周宸楚瑶听的认真，孩子们还不太能够理解，思维也比较发散。
    “大楼倒塌，他被埋在废墟之中。男生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挣开身上的石块。”
    “石头堆堆叠叠，压住身躯，压住手臂，却恰好留出一丝缝隙。后来阳光照下来，男生抬起头，能勉强从这一丝缝隙中捕捉到极度微弱的光芒。”
    “男生还算幸运，下了两场雨，雨水滴进来，他喝上两口，好歹没有渴死。”
    “每天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看着头顶阳光，那是阴冷的石头堆中，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温暖。”
    “不知道几天过去，男生精神恍惚，心态更是起起伏伏。他渴望活着，渴望阳光。”
    “大概处于死亡边缘，他太想活下去。于是，他想办法摆脱束缚。”
    “当真正决心去做时，他才发现，原来身上的重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可抵挡。”
    “石块会滑落，会耸动。他就像是一颗钻石，拼命击打着，用力推开，击碎石头。”
    “从缝隙中洒下来的阳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温暖，希望就在眼前，马上就能出去。”
    “可上天似乎给他开了个玩笑，在男生筋疲力竭的时候，脚下一滑，头顶石块落下，正好砸在他的右臂，又恰好和其他几块石头贴合，怎么用力，都无法搬动。”
    “其他石块也跟着滑落，堵住所有缝隙，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不见。
    “胳膊没有力气，动不了，黑暗中，他看不见道路。”
    “那段日子中，他能够做的，就是用耳朵，去‘听’阳光。男生知道，每天，一定有阳光洒下，只是被挡住罢了。”
    “他想呼吸空气，他想触摸阳光。”
    “心怀奇迹，才能创造奇迹。”
    “最后，他也的确创造了奇迹，男生真的活了下来。”
    “阳，是日光，是信念。”
    “我们每个人都是沟渠中的尘土，但总需要人抬头仰望天空。”